千叶置身于深海。

神秘可怖又深不可测的海洋在她眼前揭开了面纱,于是那壮观绮丽的一切景象都能为她所窥见。

最初是一片高压低温的黑色沙漠,黑暗笼罩不见天日的深渊如此贫瘠而荒凉,连鱼类都无法存活,微渺的生命光火来自软体与节肢动物,一切脆弱得弹指即逝。

当她上潜的时候,数不尽的暗流在身边涌动,重力与压力在她身上几乎不存在,她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在大洋的怀抱中懒洋洋小憩,亘古坚硬的岩层与礁石缝隙中镶嵌着她的睡床,有一些奇妙的生物在这里生长。

然后是逐渐瑰丽繁荣的世界。

她看到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发光鱼类在身边游曳,柔软的珊瑚礁在稀少的光线中呈现出艳丽怪诞的画面;她看到海底的火山爆发,毁天灭地般的震荡夹杂着灰土,炙热的岩浆喷涌出来,营造出末日般的情景,来不及逃避的鱼与海水都被漩涡卷集,被蒸腾汽化,连焦炭都不剩下。

她伴着洋流游淌、上潜,在温暖的海床中飘曳、玩耍,追逐鲨鱼、乌贼,与水母共舞,偶尔撕扯开鲸鱼巨大的身体,品尝它们带着温度的血肉……

这是她的乐园,是她全然掌控的所在。

直到她张开巨口吞食第一个人类——这种可怖的行为触动了千叶的自我意识——她才猛然觉察到自己是在做梦。

她深陷在人鱼的记忆里!

这是一场孤寂又漫长、浩瀚广袤又肆无忌惮的梦境。

它是深海的主人、是海上的霸主,它能潜入所有大型生物都没法生存的海底,它拥有轻而易举打败最凶残的海怪的力量,它没有任何天敌,它在海洋中不存在任何威胁,在久远又绵长的岁月里,它就那么孤独又快乐地生存在海中,海水就是它唯一的伴侣。

千叶要很努力才能将自己的精神从这种强烈的共鸣中撕扯出来,她差一点就彻底迷失在了这场梦境之中,甚至以为自己也是那个奇妙的存在——主要是这个世界是如此真实又如此叫人震撼。

海洋对于千叶来说也是神秘的,她的源生世界拥有一定的科技,也曾在某种程度上探索自然,她也算是经受过几次信息大爆炸的人,但是海洋在她眼中仍旧带着难以描摹的神秘与魅力,要不她怎么也会存在“深海恐惧”呢。

梦境中所见到的一切,岂止是使她觉得新奇,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还存在这样一片玄妙的天地,甚至若她亲身经历,都没法得到这样多的感知,是人鱼独特的感官与知觉带给她更丰富又近距离的体验。

最重要的是,她并未觉出任何违和感。

海洋中的一切,就算是怪诞也囊括在唯物的层面,属于一种未知又可知的神秘,而不是魔法世界那些不可知不可视的神秘。

或许她所看到的人鱼记忆并不完整,只是它漫长生命的一小截,但她确实未见到携带魔性的东西,没触碰丝毫诡异可怖的事物——这也就是若非“吃人”这个概念叫她的认知无法接受,从而触动她的个人意识使她觉醒,她会真的迷失在人鱼记忆里的原因。

多么可怕,长生种的弹指一瞬也许就是人类追寻几代都无法触摸到的终极。

千叶在猛然惊醒时,精神一度沉迷于“另一个世界”难以自拔,那是陆上生物无法企及的奇境,是所有的生命难以抗拒的本源——即使并非魔魅之色,也充满了吸引力。

随即感知的能力才慢慢回复到她身上,她隐约觉出一种湿漉又黏腻的感觉,肌肉僵硬,身体沉重,就好像有一层带着寒气的网死死笼罩在身上,她甚至嗅到一股腐败腥臭的味道,厚重得如同尸山血海,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冒冷汗,身下柔软鹅绒的床铺也吸饱了水分,简直像是身体中所有的水分都透过毛孔流逝出去,但汗液不可能如此具备这样的重量。

她过了好半天眼睛里才有了焦距,眼前影影憧憧的人影逐渐清晰,耳边模模糊糊的声音也慢慢清明,她听到贝拉在呼唤她,沙哑又哽咽的声音,一声一声,绵延不断,好像有来来去去的人在高柱床边走动,她全身无力,极度虚弱,连知觉都传达得缓慢又迟钝,虽然并无一丝一毫的疼痛,但这种随时都会陷进黑暗深渊之中的感觉,几乎叫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她浑身赤-裸躺在床上,女仆们在往她身上泼洒一些猩红色的浓稠液体。

那是人血!

整张床如同血泡的池子,最底层的血已经呈现浆状甚至彻底干涸,寒冷的冬季并未叫其腥臭熏天,但腐败的味道将她紧紧地裹在里面,怪不得连她这具非常耐寒的身躯都会感觉到冷,不知道多少条人命又砸在了她身上。

千叶要从本能的慌张中摆脱出来,才隐约觉察到一些奇妙的因素。

大概是因为在梦中窥探到人鱼记忆的缘故,这个做梦的过程大量耗费了她的生命力,简单来说,人鱼的魔性使她几乎濒死,但这座城堡又保护了她——它似乎在反哺给她生命力,就通过这些冰冷的血液——这种力量透过骨血渗入她的灵魂,维持她五脏六腑的工作,继续她身体机能的运转,在面对人鱼这种奇迹生物的恶劣影响之下,竟然也保持住这种微妙的平衡。

想想真是可笑,刚从一个神秘但是不存在魔性的世界里脱出来,睁开眼却是处在一种荒诞诡异又极端可怖的处境里。

女仆们仍在往她身上泼血,直到她终于身上无形又厚重的网,能够直起身坐起来为止——她们俯下腰肢,一部分人开始收拾凌乱的房间,另一部分人簇拥着她前往浴室。

指挥她们的人是女管家玛瑞,她与这些女仆们一样,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是□□纵的人偶,一举一动都是其主人设定好的模式。

贝拉是其中唯一显得显得真实的存在,但她的表情呆滞,瞳底布满慌张,整个人都是一种木然又空茫的姿态,比起那些游走们的女仆还要像是行尸走肉,显然被这一切吓坏了。

千叶不知道她是没有被命令,还是说自己摆脱了束缚,显然这不是件好事,在看到千叶苏醒之后,贝拉才仿佛猛然惊醒,扑过来的神情带着狂热与绝望:“小姐!”

千叶只看了她一眼,浑浑噩噩的思维一下子凝练且沉重起来。

她要被温暖的热水冲刷过整个身体,才一点点找回掌控身体的能力,在彻底洗涤干净之后,她立在毯子上,招手呼唤贝拉,然后拥抱她。

“贝拉,看着我的眼睛。”

她回忆昏过去前自己的状态,尝试用另一种办法长时间催眠贝拉。

荆棘王冠不但使她看到了风暴堡与人鱼神秘的本质,也叫她对自我的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一直以来,那种源于异种的力量虽然潜藏在她的身体中,但因为她抗拒自己的身份,并不认为自己是塞勒斯罪恶与堕落的一份子,所以她始终没能唤醒沉睡的力量,但现在,因为她已经彻底解析了它们,如何使用它们倒变成了一种本能。

“你被圣光笼罩,被烈日庇佑,”千叶捧着她的脸,就像是在唱着诗篇与歌谣一般,诉说自己的祝福,“你将留在盛开满鲜花的国度,自北国而来的寒冷不能侵染你丝毫……”

贝拉呆呆地看着她,然后眼神中的恐惧慢慢淡褪下去,一切负面的情绪都仿佛消散一般,她变得安详、恬静,仿佛真的身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国度,满怀着喜悦与希望。

千叶用了很大的精力构造出安静美好的世界,确定贝拉全身心坠入其中才慢慢松了口气。

然后垂下眼睛,对着女管家命令道:“我要见奥利克。”

——贝拉怀孕了。

她竟然怀孕了!!

她知道贝拉与公爵发生过关系,但贝拉会怀孕着实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事。

这个意外叫她十分诧异,如同鱼刺梗喉,但确实加深了她的紧迫感,叫她必须尽快解决掉人鱼跟公爵这两个麻烦。

不过首先,她得保证她的安全。

公爵不会管这种事,作为管家的奥利克作为公爵的副手,比任何人都更有可能熟悉风暴堡的真相,他知道目前该如何妥善安排贝拉。

人鱼的两颗眼珠已经不在她手上,既然是公爵将她从那个地方带出来,想来就是他拿走了。

千叶猜到应该是公爵将它们使用了,否则风暴堡不可能拥有这样清晰可见的影响人的能力,但她并不觉得有丝毫遗憾。

她在当时捏住人鱼眼珠的瞬间就有某种明悟,这不是自己任务所求。

轮回将人丢进任务途径之后就跟死了一样,唯一能联到系统的方式就是通过轮回精灵,这就跟“终端”联网一样,而且还是轮回者个人行为,所以它是不会跳出来提示你任务对象是否正确的,一切只有等出小世界结算业务时候才能知晓答案。

所以说大多数获取类任务的难度系数只高不低。

现如今千叶觉得心中没底,而不是满足、得意之类的情绪,因此自然而然得出结论,东西找错了。

她挺信自己的直觉,要知道上一个获取类任务还是她第二个试炼场,文字游戏虽然没有坑到她,却也叫她出了好一身冷汗,她也就习惯面面俱到,以不变应万变。

就此而言,她有心理准备不可能那么简单就完成任务,“人鱼之泪”确实非字面上的意思,不是“眼睛”这个部位。

至于“眼泪”这玩意儿她就压根没有考虑过。

虽说东方神话认知中的确有鲛人“泣泪成珠”的说法,但以这低魔世界人鱼这种海怪的原貌,它会不会有泪腺都存疑,因为鱼这种生物生存在水中,不需要眼泪来湿润眼球,所以根本没有泪腺更无眼泪——千叶为了谨防阴差阳错、思维盲区一类的失误,也曾想了一下“眼泪”的可行性,但只阴暗地揣度了片刻,就放弃这一种思考——要轮回者玩心的可能系数太低了,又不是情感类获取任务。

那么还能是什么?

千叶代入人鱼的常识再度思索任务对象的可能,最后列出三种方向,“逆鳞”、“心脏”、“骨骼”。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其实讲的是某种要害,人鱼也有鳞片,覆身如甲,千叶在想,“人鱼之泪”会不会是哪一个重要的鳞片,形状如泪,或者说质地如水?

再说,鱼这种生物本来就有心脏,更别提人鱼上半身模拟自人类,它的胸腔中铁定也存在心脏这种器官,对于人来说,心脏跟脑子无疑是最重要的两个器官,对于异种来说,这也是承载记忆与魔力的重要部位,挖脑就不考虑了,她觉得“人鱼之泪”应当是某种能够携带的实物,所以心脏应该更符合要求一些,看看落到它手上的人鱼眼珠这种奇特的外观,她有理由相信人鱼的心脏也非她认知中的心脏。

骨骼就更好理解了,区别在于,如果人鱼骨骼是“人鱼之泪”的话,那么究竟是哪一块符合要求——她觉得颅骨跟脊椎都能尝试一下。

当然,这些是基于唯物的角度提出来的可能,她不能忽略人鱼的神秘性,活人鱼跟死人鱼完全是两种概念。

人鱼的主观能动性是绝对不能忽略的东西,这种带着魔性的奇迹种主动给予与被迫付出所裹挟的魔力一定不相同,所以,就像是她驱使人鱼自己摘下眼睛送上来一样,她要先尝试能不能让人鱼主动奉上她想要之物,实在不行再杀死对方自取。

……啊,果然膨胀了。

曾经对人鱼这种怪物无比恐惧与排斥的她,哪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将奇迹种当做一条砧板上任她宰割的鱼!

想想就是何等疯狂与不现实的念头。

所以是装备过荆棘王冠的后遗症吗?

说来这个道具实在是太适应于魔法侧,她都没法不感叹自己的运气有多好了。

比起无条件掌控这个层次的权柄,解析神秘已经算是次要的功用了,最可怕的是,这确实如她所猜测的,与教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并非耶稣的荆棘王冠——并没有时间、历史、具体时间加诸的神圣,它的功效更适应于暴-君之属,但因为形态的缘故,也具备了类似性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神秘性系出同源。

这还不够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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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好困,明天回评吧,睡了半觉忽然想到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