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却冰凉的阳光洒得到处都是,软和的风中依然渗透着刺骨的寒意。

那个曾在四季如春之地长大的女子显然不习惯北境的天气,穿着厚实的锦袍,以宽大的狐裘做成的披风裹身,兜帽罩头,只有几缕柔软如水的青丝自帽檐滑落,衬得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容更如玉石雕琢而成般精致细腻。

她的姿态慵懒,虚虚靠在柴扉上,臃肿的衣物盖住了曼妙的身姿,但并不能掩饰她眼角眉梢、举手投足间无意透露的动人风情,连错落斑驳的柴杆青苔,也像是被这美如画中人的身影衬出了几分如诗如画的雅意。

那双纤手藏于袖中,以袖托着一帕子糖,似乎觉得在这样寒冷的节气里,将任何一丝肌肤显露在外都是一件为难的事,于是连指尖都不情愿探出来,只笑盈盈地举着帕子逗弄小孩。

裹着棉袄如球的小孩子们团团围着她,嘻嘻哈哈,欢欢腾腾,嘴里含着糖块却依然贪心地渴望更多,于是叫得甜甜蜜蜜笑得喜喜庆庆地想要从她手上再得到一块糖。

单永昌蓦然撞见的这一面,思绪就有片刻的恍惚。

他立在那儿静止不前,叫后面急急随之停下的下属们都觉得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头雾水。

时间已过大半年,又是只有一面之缘,缠绕在单二郎心头的纠结与一厢情愿也已褪色得差不多,甚至由于极度的失望而产生一些逆反与怨怼心理,但是这瞬间没来由的砰然心动,并不因他的主观抗拒而有丝毫减弱。

他甚至为某种复燃的杂念油然而生一种难以靠近的情怯来。

既渴望着对方抬头看到自己,又害怕对方看到,恨不得夺路而逃。

可这么一队人马熙熙攘攘前来,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女子循声抬起头来的时候,单永昌简直跟被打了个闷棍似的,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正对上那视线,连心脏都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个狭窄的匣子,血流不畅,呼吸迫切,就跟被窒息一样的难过。

然后他就见着对方笑了。

眉宇舒展,明眸微翘,笑意绽放,却又不是花卉开时大张旗鼓的绚烂多姿,而是风拂过水面泛动心湖涟漪的优雅含蓄。

她直起身,放下手,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孩子们,挨个儿又分了块糖,数量没够,还有孩子没分到,都急哭了,见她笑眯眯弯下腰,对着这俩孩子指了指屋内,轻声细语得不知是说了什么,小孩儿立马破涕而笑,争抢着冲进屋里。

女子没有目送孩子跑开,只是自顾自抖抖这方素帕,塞回斗篷内侧里,手指暴露在寒气之中,看得出来被冷得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并未顺势塞进斗篷里,而是探出更多,反手绕到后脑勺,摘下了罩在头上兜帽。

毛茸厚实的裘帽落下,仅束了条缎带松垮挽了个髻的头发如瀑般滑落下来,柔谧如幽水,与浅黄的狐裘之间辉映出极为鲜明的对比她顺着露出脸颊的动作时,侧眸看向这一侧,又轻笑了一下。

“二郎君。”

笑得单永昌先是头晕目眩,然后是心擂如鼓,满脑子只想不战而退、弃械投降。

意外遇见单永昌,千叶确实也有些惊讶。

但想想,这是在北境,武安侯就是天的地方,谁能管单氏的儿孙跑到哪儿去呢,“野人”的风声已经在普定传得沸沸扬扬,指不定叫单二郎君知晓,因此兴致勃勃来抓也是免不了的事正巧撞到,也情有可原。

她可没有一丝不愿见到人的尴尬,毕竟她没有可能“知道”发生在西津的某件事,这样一路前来北境,并一直停留在禹州附近,单氏为单永昌去徐氏求过亲的事,她可不知道。

于是姿态依然如第一面时所见到的那般客气、淡然,甚至还因他的身份而有些微尊重。

“二郎君也是为野人而来”她视线慢慢扫过他身后人一圈,又收回来,眸底沉淀着一种柔软幽谧的光,如深深的水泊一般。

那并非是一种不谙世事的气质,自她的气度与涵养来看,都绝非深养闺阁的世家娇女,其中,疏朗开阔、大气从容更有几分隐士大才的风范。

确实是与大哥所查到的身世信息吻合了。

单永昌一时难掩心头的怅然若失,却到底见过大风大浪,收敛住几分情绪起伏,只是声音还是有些异样“阿妹也在此”

脸不红气不喘地叫了声“阿妹”,反正按照对方的年岁,确实也比他要小了数月。

对方盈盈的美眸流转,眸光犹如蜻蜓点水般在他面上微微一点,唇角仍是轻柔客气的笑意“我的护卫们上山探寻野人踪迹,倘若二郎君不介意,不妨来院中稍座片刻,待了解完详细情况,再好做决定。”

他心中所谓的抗拒没抵挡一息便悄然无踪,几乎堪称顺从地跟随上前。

一时心绪复杂,也不知道此刻流窜过大脑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看到那轻飘飘的发丝被冷风拂散,他竟然控制不住地想要上前,将兜帽再戴回到她身上

曾经要将他逼疯的失落与不甘似乎从未出现过。

那时急着抓捕那个胆敢叫单家成为笑话的蠢货,未问得她准确的家世名姓便匆匆而去,一来时间紧迫,二来也不敢惹动她反感,只以为她既然前往岫城,必然会再遇,没想到对方并未来岫城,于中途改道便下落不明。

家中决意借着这次机会对胡氏出手,还是兄长的想法单永昌也没有感到什么意外,毕竟兄长虽然不能称是心狠手辣,却是真正的铁血无情。

除了家人以外,兄长眼中的一切都会被换算成相应的利益与筹码,既然这个难得的契机能叫北境对于严州的渗透更深一步,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至于婚事又没成,甚至被“戴绿帽”,这一类的东西他完全没有放一丝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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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兄长的婚事被取消的次数太多,单永昌连同情都显得惫懒,他满门心思放在那惊鸿一瞥叫他难以忘怀的美人身上,于是趁兄长对着严州用兵的时候,顺便向家里摊牌想娶西津徐氏女为妻。

武安侯夫妻欣喜若狂,放弃折腾大儿,正想着要二儿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没想到他自己就有看中的人,西津徐氏虽然不显名,好歹也是世族,徐氏的女儿当也是大家闺秀,自然无不可。

只是没想到当他兴冲冲赶去西津,才发现这个一厢情愿究竟有多糟糕。

徐氏在知道他求亲的女子是谁时,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大概是又害怕这会触怒北境,刻意表现的晦深莫测的态度,足够叫人觉察到其中存在某种不能明说的因由。

单永昌的困惑最后是他兄长给他解答的。

那位拿着查到的情报挨个儿给他分析天下大势西津徐氏并不是藉藉无名,甚至某种程度上,它对于这个天下还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因为据传,当年为成帝痛恨、誓要斩草除根的殷氏女并未死,而且就在徐氏族内。

“祸国妖孽”的名头在兴州中州地带流传甚广,于北境却无多少人在意,因为在单氏的统治下,北境对于大夏对于君王的认同感是极其薄弱的,成帝的荒唐事、大夏的分崩离析,在北境也只是一个笑谈,并没有多少人念念不忘。

谁能想到他就是那么走运,一眼钟情之人竟然有这么晦涩难言的身份呢

娶殷氏女对于单氏来说并非良策

这只能暴露出单氏意在天下的野望单氏当然不会满足于只在北境称王,但他们决不能主动将自己放在大夏的对立面,必须要是“忠臣被迫害,良将遭废黜”,不得已才反抗哪怕仅仅只是这么个名头。

因为单氏的短板也非常明显,虽有世间无双的铁血军队,却无谋天下的智士,没有治江山的良臣,光靠武力谈何能夺得天下,霸气狠戾如康乐王依然不敢杀成帝、只能潜身下来蛰伏发展,单氏要引大才来投,只能如此惺惺作态,毕竟这天下的文士多是还对于大夏仍旧抱有深切期盼之辈。

在这个基础上,至少名义上,单氏必须谨言慎行,在有理的前提下行事,不能走错一步。

单永昌明白这个道理。

他一直对兄长言听计从,这一次当然也是如此,但在又一次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他能克制住自己的身体,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单永昌在普定待了将近五日。

褚瀚飞等人在黄昏之前才从山上下来,无功而返,于是第二日,他们连同单永昌带来的属下们再次上山,仍未发现“野人”的身影。

这些人地毯式搜查下去,痕迹倒是发现了不少,尤其是奇怪动物的尸骸应当不是兽类所食,因为吃得确实太干净了,无论是剥皮的方式还是啃噬的方式都显得过分“精细”,骨头上附带的肉也寥寥无几,既然没有乌鸦这等食腐内鸟类收拾残骸的迹象,那么自然就只能是那“野人”所为了。

多么奇妙,难道在那山岭之间真的有开了灵智却又蒙昧未知的类人生物

倘若真如目击者所言,浑身多毛而又直立行走,身材高大却力大无穷,看上去似人非人,那么究竟只是猿猴的一种,还是纯粹的“野人”,这就值得探究了。

可是大规模的搜寻又一无所获,不禁叫人怀疑是否只是人臆想出来的东西。

连同千叶在内的人,都觉得传言中既有真实又有虚假的成分,目前最可靠的解释是,那所谓的“野人”应当是某个逃入荒山的人,也许孤身在山里住了好些年,远离世俗人群,渐渐地一些行为习性都异变,趋向于野性。

只是这又解释不通那个死去的孩子身上为什么会有啮噬的痕迹就算因饥饿失去了理智的人都不会去啃一具孩童的尸体吧

再者,也没有“火”的存在,如果真是人的话,如何接受放弃用火,单纯茹毛饮血的日子

实在矛盾,只有抓住那个“野人”才可以有确切的说法,问题是压根没见到影儿。

“见势不对,躲到更深的山里去了吧,”危险还是其次,主要是害怕迷路,所以连他们都不能太深入褚瀚飞挺失望的,“不过,要是守在这,那野人狩猎不到吃的,饿得受不了还是会铤而走险下山来的。”

这些人混在一起上山下山进进出出,彼此多少底子都摸得清清楚楚,单永昌等人的强悍在预料,但是褚瀚飞及他那些兄弟的身手就叫人刮目相看了,尤其是褚瀚飞本人那并不是只有好看的花架子,而是结结实实的杀人术,与军队讲究干脆利落的大开大合不同,他的身手更讲究技术,但等闲不出手、一出手便一击毙命的血性,显然也是自实战中养成的。

必是杀过不少人,才有这般近乎从容不迫的狠戾。

单永昌不得不再次注意到那个被褚瀚飞称为“父亲”的老头,之前曾唤对方一句“世叔”,就算是他现在知晓,对方其实并非徐氏族人,只是借着徐氏的名义而已,还是不得不起敬重之心此人本身神秘浩瀚的气度,内敛至深的风范,都叫人情不自禁敬畏,单永昌甚至由衷地怀疑起对方的来历,据说褚瀚飞的身手都是学自他,只可惜未见到他亲自出手。

既然抓“野人”无功,褚瀚飞也不好在此地多停留,兄长催过后,他只能回去,不过褚瀚飞的猜测他倒是听到心里,因此专门留下了一些人手,并不叫人再上山,只是驻扎在这个村落里看看情况。

这便告别千叶等人离开了。

禹州州牧府建在广怀,离得普定并不远,单世昌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之余,先是注意到弟弟的魂不守舍,再奇怪于他的闷闷不乐,简直像是身体回来了,心魄却留在外边。

问过跟着他一道回来的下属之后,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如此之巧

单世昌对于曾叫弟弟一见钟情的心上人没什么想法,对于“祸国妖孽”也没什么想法,因为他不信这种东西,但对于殷氏女拜在白鹤山澹台先生门下之事,却十分有兴趣。

随意拿了一桩事打发掉弟弟,他亲自往普定走了一趟。

但还未等他见到殷氏女,便为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打断了此行的目的是普定城外出现了“野人”的村落传出的消息。

“野人”出现了

确实是人,蓬头散发,衣不蔽体,且是黑熊的皮毛,因此被人错看成是浑身黑毛,先前搜山之时仓皇逃入深山,但是找不到食物饥饿过度的“野人”再度闯入山下,被留守的兵士困住想要捉拿住,孰料力大无穷的“野人”凶性大发,重伤了数人仍被他逃跑。

单世昌无奈只能先去处理这个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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