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王当然不是起兵造反——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狼子野心、意图不轨,也不能说他造反。

谁叫他的地位着实特殊。

当年的夏太-祖打天下时,义兄恒章伴他出生入死,数度救驾,战功累累,深得太-祖信任,无奈英雄福薄,好不容易看着主公坐稳江山,旧病复发药石无救,撒手西去。

太-祖大恸,大哭数日,每每想起这位义兄都会落泪,年年祭拜,乃至恒章去后十几年,与大臣言辞间提到恒章还会伤心,就差将其排位放进自家祠堂了接受萧氏一族供奉了——总之,在恒章死后,他便将所有的亏欠都付诸在恒章之子恒进身上。

大夏立朝分封功臣时,太-祖不但精挑细选了“康乐王”的封号,加封恒章为“一字并肩王”,令此王爵世袭罔替,还为大侄子挑选了富饶的锦州,大手一挥予了整个汶岚为其封国,此后更是加恩不断,临终前自己亲生儿子在外打仗没想起来,却要亲眼看着恒进赶至扶摇城跪在床头送别自己为止,就连弥留之际还念叨着萧氏必须善待恒氏后人。

有这般历史遗留问题,无怪乎历代皇帝对于康乐国再看不顺眼也不敢擅动,再加上恒氏着实低调,谨小慎微,谦恭礼让,从不妄动蹦跶碍到皇权,使得皇帝想开刀都找不到由头,因此,对于“开国老臣”频遭兔死狗烹的传统来说,立国数百年,皇帝都几度更迭,康乐国却依然未被削灭,简直堪称一个奇迹。

成帝沉迷求子,放任天下不安蠢蠢欲动,更是活生生喂饱了康乐国。

当代康乐王本人就非善茬,又逢着这样好的时机,康乐王宗庙中还供着太-祖亲赐的宝剑、金鞭,上打昏君,下诛奸佞,还是太-祖皇帝给的特权。

因此见得恒襄此番举动,整个天下都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迫切与紧张感。

所有人都在观望,只有白鹤山的白羽先生心怀隐怒,冷笑两声:“看看咱们的小叶儿,多有能耐,全是她搅出来的事儿。”

“算了吧算了吧,大过年的,就别提这些煞风景的事儿啦。”琼楼先生打圆场,“喝酒,喝酒。”

千叶完全没当一回事儿,一边啃油果子,还觉得恒襄果然手脚利索:“这么快就把黑手下成功了,看来朝野上下康乐王的势力不少啊,天下都道是康乐王趁机发难,却不知成帝在奉先殿发的那通火就有他阴谋算计的影子……”

白羽先生沉默两秒,悠悠然叹息:“你还觉得挺骄傲?”

千叶也就飞快地摇头,眨着一双无辜又明媚的眼睛巴巴望着他,要多值得怜爱就有多值得怜爱:“也就是正巧啦……机会就摆在眼前,很难忍住不去踩一下嘛……”

要说澹台门下包括老师本人都一个比一个顽固,谁也别想说服谁,谁也别想改变谁,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秉承着不同的道,有着相异的憧憬,但她也知道叫鹤师兄愠怒至今无法脱解的缘由,恰恰是出自对她的关爱。

虽说她心里想着试一试无妨,反正她也有办法脱身,但当然不能这么说出来添油,只能软软道:“我下次乖乖的,遇到那些人定然跑得比兔子还快,绝不会玩火啦。”

澹台鹤很清楚她就是嘴上说说的罢了,却又无可奈何,长长一叹移开视线。

高山先生笑眯眯捧着碗筷,一边侍奉老师用饭,一边听底下师弟妹说话,见一时沉默下来,慢悠悠接了一句:“早些想想出路也应当,毕竟乱世将至。”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康乐王身上未必不能下注,既然敢为天下先,必定已经想好了退路。”

琼楼先生捏着酒碗也眼睛也弯弯:“且看他这一次发兵要得到怎样的目的了。”

康乐王先下手为强,要的是攫取先行者应得的利益,而不是成为众矢之的,在座几位心中都在想,他此行究竟会不会杀死成帝,并顺手栽赃给别人——他要不杀成帝,那他这一行究竟是干嘛去的,还得面临成帝的疯狂反扑,以及被天下群起而攻之的风险,无论如何康乐国都很危险;他要杀了成帝,那么必定天下大乱,成王败寇,他若赢了,他的所作所为自然就有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但若输了,就是被脚踩在底下最结实的基石。

毕竟他抱着“清君侧”的名义发兵,大义在他;倘若他弑君,大义就在天下。

“杀吧,”澹台鹤皱着眉,“恒襄此人极有魄力,他既选择赌了必然会豪赌一番。”

“不杀,”傅楼持相反意见,“取成帝而代之还早了些,康乐国势力有局限,顶多控制南方,也无法掌控偌大一个大夏朝,他会留着成帝牵制天下。”

“成帝岂是能甘心叫人控制之辈,”澹台鹤挑眉,“未免夜长梦多,杀了一了百了。”

成帝杀得萧氏皇族一片血流成河,连朝堂上都被大大地清洗一遭,兴州附近的布防不是残于宫变,就是被连坐,岂止是扶摇城守备空虚,简直无人可用,恒襄竟然敢在这时候发兵,就意味着他有绝对掌控局势的能力——就算成帝调兵遣将,一来打了个时间差,二来会不会救援还是个问题。

千叶笑眯眯道:“我倒觉得,恒襄不会杀成帝。”

明明是你忽悠恒襄先杀成帝,现在凭什么觉得他不会杀?

——这一言出,仨师兄都看向了她,只有澹台先生在那笑。

“恒襄不会给人勤王救驾的借口。”千叶与老师对视一眼,彼此都脸上都有一致的神秘色彩,“因为这借口他要留着将来自己用。”

澹台鹤先反应过来:“萧氏可没人了!成帝的威胁已经降到了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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