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义盟洛河总坛发生的巨大变故,要直到尘埃都基本落定了才逐渐流传开去。

她知道时效的重要性,什么事情只要一拖就会产生无穷的变数,于是压根没想着要十成的把握。

甚至在确定完江沧海的态度与想法之后,三四分胜算她就直接动手了——毕竟整个天义盟的运转她已经基本明了,对这方棋面应该如何布局如何落子的设想,也已在她脑袋里摆放复盘过无数次,大部分有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她更是有所准备,剩下的见招拆招也就罢了。

千叶第一时间控制的就是情报部门与长老会。

其实有关情报这部分大多数的势力都捏在倪虹衣手中,也算是她经营多年、其他人又鲜少能染指的筹码,因为她在盟主面前颇有几分颜面,等闲有谁敢去动?

但现在也没什么话可以说了,倪红衣对千叶又爱又恨,憎恶地快要发疯、又控制不住地对她言听计从,然后再纠结再狂躁,千叶一句话下来还是得乖乖奉上,唯恐她不懂运行甚至还给附带了免费的助力。

所以最主流的命脉被千叶掐死之后,再拾掇别的细节就简单了。

有江宇等人为她背书,天义盟的人际关系她已梳理得很清楚,哪边可以放心、哪边需要警惕也都划分细致,威慑与恐怖手段双管齐下,也不在乎撕破脸将一些关键位置的人控制住。

在此基础上,只要再扫掉两边联系的通道,让武林上的重要情报只能单方面自外向内流转,也不是一件难事。

当然,些微风声漏出去她不管——大概是从没有人像她这样玩过,又因为江沧海积威甚重,有太多人不敢表态仍在观望盟主的动向——以至于竟造成了总坛翻天覆地、东武林还照常运转且无所知的奇观。

至于长老会,作为盟主之下最紧要的地方,里面的人无论哪个拎出来都比较棘手,江沧海敢在大部分事务面前做甩手掌柜,对这些人的信任程度自然毋庸置疑。

不过千叶天然占据着最有利的优势,其余人是下属,而她是妻子——生死与共是下属的天职,以江沧海站立的位置来看,俯视得多了产生的心理距离也不少;而妻子,荣辱与共、并驾齐驱的那种,要以平视与尊重的角度相待的——两相比较,亲疏就不用说了,所以怎么说枕边风可怕呢。

江沧海以“义”治下,按理是不会做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事,但毕竟是绝对的上位者,与他讲“义”,到底是要排在“忠”之下。

江沧海眼中黑白对错分明,他的思维路线也无比清晰直观——既然忠心耿耿,那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决策,也就能担得起他的义气;倘若身有异心,打着各种旗号试图反对他的决定,那他也不在乎损失几个得力助手。

反正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当某位不服输、认为自己对天义盟功劳甚大,公然上蹿下跳的钉子,与他背后的一系列支持者,被千叶连根拔起且无一遗漏之时,这些被宰掉的鸡已经足够叫人噤若寒蝉。

盟内上下对于江沧海的心性应该是了解得极为透彻,因此初时的群情激昂在杀鸡儆猴的流程之后,不是偃旗息鼓保持观望,就是暗中推力等待千叶的知难而退……

然而并没有。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天义盟已经被她搞到多糟糕。

而且她的作为越多,越叫人忌惮。

雷霆手段铁血作风还不是重点,对枝节末梢的掌控竟然与对中流砥柱的谋算一致,才是她真正叫人胆战心惊的缘由所在——根本不用想着什么侥幸,再偏门的角落也不用期望她会遗漏,她对于人心的把控之准确,对于思想的设计之全面,叫人匪夷所思。

要说她暗中谋划数年一举实施倒还有积分道理,可想想她才来遇到盟主多久啊!

窥一斑而见全豹,仅仅是她表现出来的一角,所有人都肯定她会是个比江沧海更恐怖的主事者,但互相看看,又只能按捺下来,毕竟谁都不想伸出脖子挨盟主的刀。

这种从心的打算正中千叶下怀,事实证明凡事凡物只要进入她的节奏,就别想再逃脱她的控制——在其他人焦头烂额没头没脑的时候,她终于镇定自若、慢条斯理地开始实施规划步骤。

……

这个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的时候,很多人并不觉得春光的到来有多叫人开心,甚至心酸得差不多要落泪了。

随着天义盟盟主江沧海的真正婚讯传遍天下的,是整个东武林日新月异改变的动静——事已至此,很多情报自然没法隐藏,有几分能量的人自然能窥探主导者是那位传说中的盟主夫人——天下为之震惊。

没人知道天义盟内部发生了怎样一次痛苦的变革,脑袋在刀尖上转了一圈又重回脖子的感觉没人想再体验,再加上千叶深谙铁血与施恩并行的策略,打一棒给颗糖的手法玩得炉火纯青——甚至她都不需要给糖,仅是对着你笑一笑,所有的怨恨都会随之抛到九霄云外。

鉴于盟内“被参与”变革的人对此皆讳莫如深,分配到新位置必须努力去适应新规章新纪律的人、又没这个闲工夫多加置喙,于是在外人看来,整个天义盟上下都跟魔怔了一般,承受这样的磋磨,竟然还没脾气到了极点。

对于千叶来说,时间紧迫,她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安排在恰当的位置上,但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原则她运用得很巧妙,确保所有人都有事做,确保一切都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式运行。

江宇觉得,在这样头顶悬剑身踩独木桥的压迫下,最后还是没人造反——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位做起甩手掌柜来,比义父还要厉害得多——相比较她初初的狠戾妄为,她放权放得大方纵意,对于高层来说简直就是喜出望外了。

人性本贱,被她一张一弛玩弄于股掌也免不了。

本来的天义盟因为组织庞大机构累赘,不该紧密的紧密,不该松散的松散,而且难免存在职权不清遇事难决的情况,她在中央集权的基础上,将整个上层群体划分出了极为细致的部门,确定好了职权。

看似比以前要麻烦得多,但由于权力结构清晰、职能分配合理,真正运行起来极为高效。

人的适应性是很高的,确定没办法摆脱千叶的控制,在她的领导下又不是太难熬,也就慢慢认了。

不过最苦大仇深的要属江宇本人。

当千叶将天义盟搞得一团糟之后,按理说接下去就得劳心劳力收拾这一局残棋,但她丝毫不觉得紧张,因为先前顺手调-教出的两个人已经足够独当一面,现在不甩手更待何时?

被器重的江宇整个人差点忙到崩溃,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上了贼船,但所有人都为他深受夫人信任侧目而视,包括倪虹衣——天知道倪虹衣得到的任命压根就不比他少,但因为双方侧重的领域不同,倪虹衣是游刃有余,而他担负的事务极为繁重生涩。

千叶压根是拿重新构建天义盟来作为题目,验证他这段时间所学的成果,何其丧心病狂!

一下子将操作天义盟运行的重担直接压他肩膀上,根本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放完了柴点着了火才告诉他要去做什么,这叫做了那么多年咸鱼的江宇根本无力吐槽。

更没办法拒绝。

让这位夫人看上眼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但这个时候撂手直接面对的是义父与她的双重失望,他还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满嘴巴的血都来不及咽下,只能硬着头皮上。

所谓高压带来高效率,江宇的突飞猛进的能力是自己都没想象到的事。

“你可以什么都不会,但你要学会用人……”

千叶详细地给式微解释自己的每一步动向:“收拾天义盟还是比较简单的步骤,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比这还要麻烦的事。”

她叹了口气:“重新勘测地图,划分区域,测量人口……东武林的变革要做起来要难得多,这个世界毕竟是武林当道,那些门派……”

她轻笑了一下:“盟主脾气太好,给了底下的门派更多的自主权——因为太自由,所以总是不太听话。娘亲的脾气就要差多了……不愿意听话的话,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千叶在天义盟中组建了一个新的组织,随口取名为“文渊阁”,然后在东武林发榜求贤。

她需要纯粹的文人,再不然就像江宇这般还有调-教空间的家伙,江沧海的所有义子她筛选了一遍,发现基本只能充作打手,能拎出来主事的实在是少,她就打算先招些有资质的然后慢慢培养。

除此之外,她关注度最高的就是生活条件了。

她将盟内掌管的匠师们集合组成了新的部门,同样随口取名“天工阁”,然后从衣食住行各方面开始改造东武林——先民生后思想,双管齐下,顺便借此塑造天义盟的新形象。

非皇朝却施皇朝之举——毕竟天义盟的先天条件太好了,不改变统治方法她实在心痒。

千叶对式微讲得很明白:“苦儿,娘为你留下了足够的施恩空间,但能抓住几分就看你自己的了。”

死老公发大财这种暴富方式随时都会落她头上,她知道江沧海对于武道巅峰的执着,在确信她能够掌控天义盟之后,他随时都会去挑战那些久负盛名的“老妖怪”,刺激玩多了难免会翻车。

心理阴影没解决之前,她当然不希望江沧海出事,但习惯未雨绸缪的她总得做好应有的准备。

开春,且不论新出关的江荣看到如今的天义盟是怎么个感受,千叶与江沧海低调完婚——这日子不太凑巧,莫氏恰恰在这时候派人前来,据说来的还是“莫珂”的亲兄长,千叶拒绝出面,前去招待并送客的是式微。

时间过得飞快。

武林风起云涌,侠刀却依然下落不明,东武林的形势走向越来越往奇怪的角度偏移。

式微十岁的时候,再度进行了一次矫正手术,恢复良好,看上去已与常人无异,但总体说来仍是个无法避免的弱点。

于是在式微十一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弟弟。

也正是这一年起,他正式踏上掌权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