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坐在小金头上,照例去海边记录海平面与潮水情况的时候,还在很远的地方就猛然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直觉着哪里不一样。

大概是种混杂着危险与恐怖的警觉感,刺激得他浑身的肌肉都情不自禁绷紧。

几乎是本能地让小金潜行隐蔽,切莫发出声响。

皱着眉继续按路前行。

越近越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压迫与张力,血腥味越来越浓,虚空中陌生凌乱的气团的与熟悉的蛇腥味凝合在一起,就好像聚拢不散的阴云一般笼罩在前方。

式微并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只觉得又刺激又紧张,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思绪都没法冒出来,什么想法都没有浮现。

他在僵硬了很久过后,悄悄拿出一只木哨,放在嘴巴里吹了一下哨子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着一股气流传出的,仅仅是风拂过繁盛的枝叶一般的沙沙声。

他等了一会儿,直到耳边隐约响起了窸窸窣窣密密麻麻、微小又细碎如水流般的声音,确信蛊哨发挥作用,心里有了些底,这才抱着小金的脑袋鼓足勇气慢慢挪上前。

他小心翼翼拨开灌木丛的枝桠往海滩边望去。

画面进入视野的时候,有那么瞬间大脑是浑浑噩噩的,什么信息都没法被辨识然后下一秒,巨大的冲击力终于抵达他的认知层面,仿佛山崩地裂、火山喷涌,思绪在脑中轰然爆开。

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画面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原本是一片海滩,沙子、碎石、岩块甚至是苔藓藻类比比皆是,因为是背阴面,处在一座高大的悬崖倒影中,又有海浪倾袭,比较潮湿。

但现在,岩滩上一片狼藉,到处是碎裂的木板、木柱、木块。

那些敦厚结实的木板与下面的岩块一起被碾作了碎片,也有大块大块的木板还留有原本的形状,比人还高大、还宽阔,细长的桅杆折断在地,犹如无力伸张的手,一根根刺向天空,被撕裂的帆布像是一片片巨大的乌云铺陈在地。

式微整个人都惊呆了,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连牙齿都控制不住战栗起来。

知觉好像放大了无数倍,连身体中那些微小的细胞被剧烈地倾轧时,发出的濒临破碎的可怕动静,都清晰可闻。

神经更是处在岌岌可危的被崩断的边缘。

海面上,靠近岩滩的水中,半沉没半漂浮着一架巨大的被从中折断的大船龙骨。

它身上架着座坍圮的楼屋,比他所能想象到的高楼大厦还要高还要大,纵使是塌成废墟依然有着一个曾华美精致的模样。

海浪不断冲刷着它,但搁浅的龙骨不为所动,它身上却有更多的木制品,甚至是瓷器、铁器,被一层层卷到岩滩上。

这一切已经能叫式微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啊

他怎么想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大船而这样的大船会被摧毁成这番模样

更重要的是,隐藏在那大船的残骸中,满地干涸的腥血与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残肢碎体径直映入眼帘,比恐怖与后怕更快窜入大脑、更用力抓住心房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兴奋与雀跃。

这是船

有人来过

这似乎是鏖战过后的惨烈画面。

能摧毁如此大的船,造成这般惨状的,遍观整个谷地,除了小金的老祖宗还会有什么

“小金”式微兴奋地窜起来,“快快我们快去看看”

不会有危险的,蛇潮卷过的地方,不可能留下一个活口。

式微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像是过了电一般,刺激得他大脑都是晕乎乎的,他近距离观察那船整个人折成两半的龙骨,想象它原本的模样,简直被人工的造物能够显现出来的近乎奇迹般的样子给震慑住了。

他曾见过小金的长辈,盘踞在那里的样子庞大如一座小山,那也是他难以想象的生命之伟力这船应当是被它的巨尾拦腰打断,所以才会毁得如此彻底。

娘亲与他曾经耗费很长的时间设计船只图纸,尝试制造小船,但是限于人力,至今仍不能造出一只结实到能在海域中航行比较久的船。

他近乎贪婪地凝望船骨中体现出来的每一个细节,观察着前所未闻的样式与构造,恨不得攀爬上去近距离观看,直至视线触及到一个完好的头颅,他才如梦初醒。

是人啊。

是陌生人

与自己仿佛面貌、类似模样的人

这一停顿便发现了更多的人体组织的碎片,只能称之为血肉模糊的碎片,因为它们仿佛被无数尖锐的利器割开,呈现出四分五裂的形态。

偶有四肢头颅具备的完好身体,却已经被压成了看不清模样的扁平。

式微感觉到一种无数不在的压抑感,仿佛虚空中有无数成形的气团沉甸甸地缀在那,有刀形剑形,有无规则的刃形,也有单纯是破裂的气,一片片,一丛丛,凌乱地横贯在各种地方。

他虽然未曾习武,只修炼了娘亲教予的心法,但正是因为惊影诀的特殊之处,叫他清晰感觉到了这些气团中的奥妙。

真气外放竟能持续如此之久

外面的世界真奇妙。

而且貌似来得人挺多啊

式微猛然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从联想中惊醒,连带着为“外人”这个名词所带来的影响,刺激地浑身都战栗起来。

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转瞬间,在他脑海中曾有的整个世界,好像忽然变了异。

眼前这艘船似乎变成了一只会吞噬人的巨兽,又或是一道沟通他与世界的桥梁

仿佛踏上这艘船,一个孤岛就与整个世界有了联系。

但同时他的内心又涌现起了一种巨大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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