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炽热的太阳把树上的叶片晒得发?蔫,风都是黏糊糊的。窗户没有完全关上,热风透过一丝缝隙往里吹,带走些微室内的冷气。

林嘉楠初三那年,父亲的工作原因搬了家。她作为转校生,在教室初次遇到薛城。

“我们欢迎下新同学。”

她自我介绍之?后,台下响起的掌声稀稀疏疏,目光却都聚在她身上。班主任指了个座位和她道:“你前面的女生就是班长,你离她近,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可以去问她。”

林嘉楠的目光顺着望去。

那个女生扎着不高不低的马尾辫,露出光洁额头,远山长眉。皮肤细白,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很平静地看着她,微微笑了下。背脊直挺,坐姿就很有气质。

——长得可真漂亮。

有点漂亮过头了。

这是短暂对视之?后,林嘉楠心中的唯一念头。

忽然瞥见她的一叠书堆在课桌上,最高的那本是《撒哈拉的故事》三毛的书。林嘉楠走了下去,将自己的包放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没有跟她打任何招呼。

“班长,这道题怎么算的?”

“班长,你的试卷借我看看……”

她的后座班长是个大忙人。下课时总有人聚在她周围,男生总是来借点什么,女生则三三两两的围着她说话。诸如此类的声音,总是不绝于耳。

林嘉楠对她的感观也?愈加差,心中隐约的敌意也愈盛。

然而就算林嘉楠对薛城冷言冷语,她也只是笑着,不加以反驳或生气。

有次阅读课,老师按座位顺着喊名字上讲台,总结最近读过的书。

“薛城。”叫到这个名字,林嘉楠身后的女生站起身。她走上讲台,讲的是三毛的书。说得也?很随便,但台下掌声却不敷衍。

原来那个女生叫薛城。

老师这回喊的终于不再是班长长,班长短的。

林嘉楠在心里默默记下这名字。上台的时候讲了外国名著,她末尾极为自然地提了句三毛,道:“同?样是游记类型的文章,这本书的深度,就是三毛所远不能及的。”

——所谓光明正大的唱反调。

老师都微怔了下。

台下一时没有任何掌声,很多?女生转而望着薛城的脸,带着看戏的意味。包括林嘉楠自己都把目光放在薛城脸上。薛城对着她笑了笑,神情?极为温和淡然。

她自然的带头鼓了掌,脸上丝毫没有气恼介意的样子。

每当这种时候,林嘉楠都更生气了。

她自小得意,聪明漂亮家里有钱,这些足以傲视同?龄人,但好像没办法打败薛城。班级后面贴着成绩排行榜,薛城的每次总是第一,以不可思议的高分甩开她。

那时的林嘉楠还小,习惯张扬高调,话中句句带刺。比现在更肆无忌惮的多?。

她明里暗里跟薛城叫劲,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挡掉,竟然硬是没让她拿到一次好。渐渐,班里人都知道她跟薛城不合,女生们因此对她更多的疏远。

人缘和成绩,林嘉楠都拍马也不及薛城。

——直到夏天过去,进入季秋。她们关系开始缓和了。

林嘉楠大雨天没带伞,冒雨从实验楼跑回教室。她身上被淋湿一大片,遇上那天是经期,她趴在桌上捂住小腹,等挨到了下节课,脸已经苍白如纸了。

班主任见她脸色实在不好看,就让她去医务室,又问:“有谁愿意送林嘉楠去?”

女生没人应声,男生也?不好意思吱声。

林嘉楠心中冷笑,说道:“老师,我自己去就好了。”她站起身的时候,前桌薛城也站起了来,顺势挽住了她,对班主任道:“老师,我送下她吧。”

底下有低低哗然声,谁都知道林嘉楠不喜欢薛城。

“好的,雨天慢点,不着急。”

林嘉楠想甩开她,却被薛城反手扣住了。她力道不大但林嘉楠却没有挣脱掉,她轻声地道:“去医务室要路过操场,你不是没有带伞吗?”

薛城从门口的水桶里拿出自己的伞,单手打开,又道:“走吧。”

不知是她扣着有巧劲,还是林嘉楠已经没有力?气了。

总之两人撑着小伞,走在雨幕里的时候,一路林嘉楠都没有说话和甩开她。

等到了医务室,林嘉楠喝着纸杯里的热水,靠在白色的小床上。薛城就看着窗外的雨,怔怔自言自语地道:“真是笨蛋,应该拿两把伞的。”

只有一把伞,如果她不淋雨回去上课,等会儿林嘉楠只能淋雨回班级了。

“你怕什么。”林嘉楠心中有种奇怪的微妙感,还是不太舒服,忍不住挤兑她说,“我又不会要你的伞。你就是把伞留下来,我也?不会承你的情?。”

“我只是想出来透口气,你当然不用承我的情?。”

薛城笑着转过头,把那把小黑伞拿手里,看了眼外面的雨,还有闪电轰雷,嘱咐道:“等下课我来接你,先走了。”朝前走着,向后扬了扬手。

林嘉楠看见薛城整个左边湿了一片。

倾盆大雨下只有一把小单人伞,她硬是让林嘉楠身上没淋湿。

到底什么意思,她手捏皱了床单。

很快,这节课下课了。等了十分钟薛城也没有来。

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心底一点点的失望不去细想,林嘉楠反倒松了口气。她拿出手机,准备找人接她回家。手机犹在耳旁嘟嘟嘟,便有脚步声传来。

她转头看着门口,果然是薛城。

“随堂考,来晚了。”薛城把伞收起了,顺势挂在栏杆上,说道:“我怕你冒雨回来,就先过来了。也?不急着回去,下节课还在考试呢。”

林嘉楠把手里收了起来,敛目沉默,没说什么话。

“还是你现在想回去考试?”薛城试探地问道。

“你写完卷子了?”

“对,挺简单的。”

顿了顿,半响无话说。林嘉楠继续低头玩手机。

薛城问校医借了本医学书,居然也能津津有味地读下去。半刻不到,校医是个年长女性,凑到她身边和她讨论起书来。

到处拉关系有什么用,下次受伤的时候,能多给你涂点碘酒?

林嘉楠看着手机屏幕,余光却注意着薛城。见状不由腹诽。

不过从那一天起,她对薛城不再有意无意的挤兑。

总觉得自己好像欠了她什么,闷闷地只能暂时无视薛城。

那次数学测验卷发下来,薛城破天荒的没有考第一名。因为她只写了半小时卷子,最后一大题是空着的。

这种欠了她什么的感觉,就愈加突出了。

关系真正变好,是在一节艺术课上。

艺术鉴赏,老师在讲台上放映幻灯片,讲解古代的字画和西方油画。薛城随口跟林嘉楠说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话,被眼尖的美术老师看见了。

她却没有说薛城,而?是指名说了林嘉楠。

这年轻的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看林嘉楠极为不顺眼,说道:“林嘉楠,上课想讲话请举手!”

林嘉楠单手托着腮,微撇了撇唇角,没有说什么。

课上到一半,底下陆陆续续有人讲话。

美术老师一转过身,大家都噤声了。然而她拿着粉笔,又对林嘉楠道:“坐在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要讲话就出去讲,林嘉楠你听见没?”

“我讲什么了”林嘉楠瞪着美术老师,反驳的话脱口而出,背后就被薛城的铅笔戳了一下。用柔软的橡皮那头,痒痒的一下,把她嘴边的话按了下去。

薛城举了举手,说道:“老师,我有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年轻老师对她微笑了下,很有耐心地说。

“老师你的幻灯片存在几处错误。王右军就是王羲之本人。素描和速写在字典里是一个意思——还有老师,‘北流活活’活字音读郭。”

她语气平缓,甚至带着淡淡的恭敬。叫人反应一下才能明白其中藏着的攻击性。

愣了一瞬,全班哄堂大笑。

纷纷起哄道:“老师,百度下载的PPT靠不住。”

“班长霸气啊哈哈哈!”

“……”

林嘉楠眼睁睁看着美术老师的微笑僵硬,渐渐消失。脸色从涨红到变青紫,最后还要硬生生挤出一句:“班长听课很认真,你们多学习一下。”

底下笑声愈加洪亮了。

林嘉楠是那天笑的最愉悦的一个。

哪怕后来她的成绩册,美术等地只有“及格”。薛城也从“优秀”变成了“良好”。

一晃,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