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绯看着墙上刚划出的断续歪斜之线,心烦气躁地把树枝掷向墙面。掰着手指,她数不清那场战争已经进行了多少日子,只记得自己很久没有见到太子长琴了。

虽知道长琴并不是在此消逝的,但白绯却止不住担心。蝴蝶扑扇翅膀,会引起一场飓风。她害怕自己的影响会招致不幸。

而现在,因为她的年幼,她被迫选择等待。

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旱神的声音。“女魃,快出来!你看看是谁来找你了?”

被惊醒的白绯反射性地问:“是长琴?”

旱神大笑道:“是应龙啊!应龙来找你玩了。”

推开门,白绯看到爽朗笑着的旱神以及摆着臭脸的应龙。斟酌了下言辞,她婉拒道:“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如应龙到我房内玩?”

在女魃的房里?已是少年的应龙不由得红了脸,别过头强装镇定道:“那确实不错……”被旱神狠狠瞪着的他定了下心神,“但整天待在房子里可不好,女魃还是随我出去玩吧。”

“乖女儿,你看外面天气多好。”旱神轻轻地推了下白绯的肩膀,“一起出去玩吧。”

“父神……”看到旱神微皱的眉,白绯自然地改口,“爹也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虽然很想一起去,但是女魃不是很担心长琴那小子嘛。”旱神豪迈地笑道,“所以爹就去为宝贝女儿打听一下消息好了。”

抬头看着旱神爽朗的笑容,白绯觉得内心被炽白的阳光穿透,渐渐变得明媚起来了。

“那就拜托爹爹了。”白绯微微歪着头。她的脸上绽放出绚烂而硕大的笑颜。

应龙的视线被她灿烂的笑容占满。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聒噪得厉害,一种莫名的情愫如决堤的潮水灌满了心房。

“我可以自己走。”白绯对着化为龙形的应龙说。

喷了个响鼻,应龙不耐烦道:“快坐上来。”

“可是……”没等白绯说完,她便被透明的风萦绕,卷到了应龙的身上。

“坐稳了。”说罢,应龙舒展开他的双翼,拍打着飞上了云雾之间。

稳了稳身体的白绯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意外地应龙竟卖了个关子,“总之,那里非常漂亮,你肯定喜欢的。”

美景怡人,然而白绯不知道自己能否开怀。毕竟,她的一颗心都悬在太子长琴身上。虽然无心玩乐,她亦不忍扫了应龙的兴致。

白蒙雾气沾湿了衣裳,腾飞而起的风寒了肌肤。白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不知这云颠之风竟会如此寒冷,竟连炽热的血都能冰结。

感觉到白绯的不住颤抖,应龙抚慰着:“马上就到了。女魃冷的话,可以……可以就我的皮毛暖暖。”

没多想的白绯俯下身,把头埋在柔软的毛内,喟叹道:“好舒服。”

原本想施法弄个避风罩子的应龙立刻消了法术,只在暗地里放慢了飞翔的速度,并用翅膀遮挡住周边的寒风。

“到了。”平稳落地的应龙出声唤着有些迷糊了的白绯。

“到了?”被毛绒绒治愈的白绯揉着惺忪睡眼,说着,“我现在就下来。”未凝气便迈开了脚。待脚踩空的一瞬,浆糊的脑子才猛地清醒。要摔倒了!

才刚凝好气,白绯便觉得下坠的身子一缓。抬头一看,只见□□的应龙正抱着自己,缓缓下落。

“真是个笨蛋。”应龙张口就嘲她,“要没有我,你不是要摔惨了。”

“在这之前,我会凝气缓冲的。”白绯很认真地答道。自榣山一坠后,她便苦练了施法的速度。只要没落地,她就能快速施法,避免受伤。

被这话一呛,应龙气得松开了手。嫌他多管闲事,那就自力更生吧。心里刚撂下狠话,却在看到白绯下坠的一瞬时再度抓住了她的手。比起被嫌弃,他更不愿见她受伤。被这种心情占据主导的应龙愈发气恼。阴沉着脸,他拉着白绯的手,平稳地降到地面。

还没等白绯站稳,应龙便甩开了她的手。“转过去。”说罢,他逐件穿上自己的衣物。

背过身的白绯知道自己失言了。思忖片刻,她直言道:“对不起,刚才没有及时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你呀。”被她气笑的应龙扯了扯白绯的圆脸,“什么时候才会长大?”他可不是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而生气的。

“还要六年?”白绯不确定地回答。她不知道在这远古年代,女子是十六成年还是十八成年,或许更小,或许更大。

闻言,应龙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真是个呆木头。”也罢,等她年满花季,自然会体悟到他的心情。

觉得反驳太傻的白绯只是沉默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不懂应龙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情绪变化。想起同样阴晴不定的红玉,白绯觉得红玉不是正常人,所以不足以用来参考。无法理解,就只能包容了。总之,应龙高兴便好。

不再纠结的白绯被应龙拉着小跑。踏过了河流,穿过了树丛,进入了一个小山洞内。小心地前进着,未料岩上的凝露滴答一声掉在了她的后颈上。瑟缩的她反射性地抓紧了应龙的手。

应龙微愣,放慢了脚步。两人的距离逐渐缩近,几乎要重叠在一起。

“到了。”带着点奇怪的僵硬,应龙打破了沉默,“出口有点小,女魃要小心些。”

见应龙退到了一边,白绯便承了他的好意。稍弯了下腰,她便从洞口出来了。

大片的郁黄撞进了她的视线。碧色的天空,摇曳的大片黄花,宛若失了边际的印象画作。身在其中的她被清新的风包裹,挤压出内心的郁结。

张开双手深深吸气,白绯感觉自己的肺腑被芬芳的空气填满,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这样的良辰美景,真想让长琴看看。

望着露出纯真笑容的白绯,应龙失神赞叹:“好美。”

“什么?”白绯不解地回过头。嘴角仍残留着上扬的弧度。

“没……”被盯得面上一红,应龙慌张地说出了大实话,“我最喜欢女魃的笑容了……啊!不是那个意思,是……”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白绯噗嗤一笑,转到了应龙的身边。“我懂的。”说罢,踮起脚,用手指戳了戳应龙的嘴角,“应龙也要常常笑笑。笑容能够传递快乐,也能让大家相互亲近。”

不仅仅是那样啊。应龙在内心咆哮着,面上却抿紧了嘴。生怕自己一张口又说出什么胡话。

“为什么不笑呢?”白绯用手指拉起他两边的嘴角,“明明应龙说喜欢笑容的。”

抓住她的双手,应龙勉强地笑着,解释:“抱歉,我还不习惯笑。”本以为这种蹩脚的理由是不足以说服白绯的,却不料白绯赞同地点了点头。

白绯看着应龙,极为愧疚地道歉:“我不该勉强应龙的。自然的笑容才是最美的。唔,既然应龙喜欢我的笑容,我便常常笑给应龙看吧。但是,我可能也不太习惯经常笑。所以,笑得不好还请见谅。”

明明是如此傻气的话却让应龙心头一暖。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应龙别过头,大力地揉着白绯的头发,“真是个笨蛋。”

闻言,白绯瘪嘴,“也罢,谁让应龙是我的挚友呢。我就不计较你嘲笑我了。”

心忽的咯噔一下。应龙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女魃,你可知这些花叫什么名字?”

虽随着长琴认识了些花草,然而这里地大物博,花草更是繁不胜数。白绯蹲下身,仔细辨识一番后,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应龙蹲到白绯的身边,揪下一朵递到她面前,“这是蘨草,其叶繁茂,其花黄,其实如菟丘,能食。”说着,把果实塞到白绯的嘴边。

就着他的手,白绯一口吞下了小小的果实。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开来。“很好吃呢。”她惊喜地说。

“而且它还有神奇的功效呢。”说着,应龙也吃了几颗果实。

略读过《山海经》的白绯知道此处有无数奇妙的植物,有食之不饿的,也有食之美颜的,当然也有食之不育、食之毒人的。

“你看看我有什么变化?”应龙深蓝的眼眸凝视着白绯。他满怀期待地问。

左看右看的白绯斟酌地说:“似乎角的颜色变漂亮了。”

“还有呢?”应龙催促着。

“头发更加光泽了?”白绯只觉得应龙身上蒙上了一层光辉,大抵这蘨草能美人容姿。

应龙不满意地哼了声,凑近白绯,压低声音:“在我眼里,你秀色可餐。”

被这话惊到的白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应龙恢复了原来的距离。他撇着嘴,忿忿地说:“应该是诸如这类的感想。”

“可是,应龙本身就很漂亮啊。”白绯直言。

被直球击中的应龙用生气掩饰道:“说什么漂亮!那是形容女子的!”见白绯呆愣地看着自己,他挥了挥手,“算了,不和你计较。姑且就收下你的赞美吧。”

“那这草有什么功效呢?”白绯追问道。

“服之媚于人。”应龙揉了揉白绯的头,“吃了后就能被人喜爱了。”

“能那么简单就好了呢。”白绯托着下巴,看着蘨草。

应龙小声地应着:“原以为会很简单的。”

黄花之上蝴蝶翩翩飞舞,绚烂若五彩。白绯不由得想起鸾来、凤来、皇来三鸟,忽的察觉自己竟冷落它们许久。

“明日,我们去榣山看看吧。倒有些想念凤来、皇来、鸾来它们了。”

“终于打起精神来了。不管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的。”应龙信誓旦旦道。

等到太阳西斜,两人尽兴而归。刚一到家,旱神一脸严肃地对他们说:“阪泉之战,黄帝军胜利,炎帝不再踏足中土。”

长琴那方败了?吃了一惊的白绯抬头看应龙,只见他抿着唇,一副担心的样子。扯了扯他的袖子,白绯提议道:“一起去看看吧。”

应龙点了点头,拉住白绯的手就往外冲。

被留下的旱神佯作不满地嘀咕着:“真是的,连谢谢都不对爹说一声。亏我跑上跑下地打听。”

“唧唧!(是你不好,居然故意吓他们!)”从旱神的下摆钻出来,皇来不满地扑扇着翅膀。

“确实是我不对在先。”被扑腾的旱神连忙告罪。

满意了的皇来飞到旱神的肩上说:“唧唧。(虽然女魃刚才忘了道谢,但这可以看出她是真的非常担心长琴的。所以,不能责怪她。)”

“那孩子虽然面上不显,心却极为纯挚。”

“唧唧!(对!女魃她……)”

听着关于女儿的美言,旱神乐呵地笑了。

另一边,知晓战事结果的两人忧心忡忡地赶往榣山。刚看见榣山在云雾中朦胧的身影,那熟悉的、若写意山水般的琴声便流淌过他们的耳边。

只是听听那乐声,白绯便知道太子长琴的心结已经解开。坐在应龙背上的她舒心地吐出一口气,僵硬成石的身躯也忽的软和下来。

一路疾行的两人却在即将到达深潭前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白绯问着忽然驻足的应龙。

少年的身影隐没在树的阴影之中。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若是……若是我战败了,女魃是否会像今日一样心急如焚?”

身后并没有回答。应龙失落地向前踏步,却被一把拉住了手。

“当然,只是我希望不会有这一天。”白绯目光坚定地看着诧异的应龙,“若这世间能一直和平就好了。”

应龙不解其意,只道:“女魃希望那样的话,我便为你实现。”

面对这话,白绯只是微微一笑。

“等下见到长琴,女魃要小心说话。”应龙叮嘱着,“战败之人多气恼,我们要好好顺着他,为他排遣内心的烦闷。”

“不必如此小心。”白绯随意地否了应龙的提议。

“可是……”没等应龙说完,便听见太子长琴的传音问候。

来到太子长琴身旁,应龙小心地开口:“胜负乃兵家常事,偶然失利,情有可原。长琴不必记挂于心,包羞忍耻,待下次一举定乾坤。”

太子长琴微笑答道:“应龙有心了。然而,我并不在意战争结果。”

被这话闹糊涂的应龙急急追问:“怎么可能不在乎?”

“但求无愧于心。”一旁的白绯接道。

“正是。”太子长琴微颔首。

目光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咫尺却是天涯。

不解其意的应龙觉得他们与自己之间竟有着难以逾越的沟壑。内心阵阵刺痛,很钝却无法言说地疼。

拉住白绯的手,应龙把她硬拽过身:“不如我们给长琴开一场洗尘宴吧。让他好好放松一下。”

“是个好主意。”白绯抬头去看那片桃林,却发现它们早已凋零。“可惜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太子长琴了然道:“明年,我们再一起赏花。这次,就请你们奏乐助兴,一起办个欢闹的宴会吧。到时,我可要好好检查一番你们的功课。”

白绯顺杆上爬:“今天就请长琴老师先好好指点一下吧。”说着,便要从乾坤袋中拿出瑟。

“时间不早了,指点还是下次吧。”应龙出声阻止。

太子长琴看着面容紧绷的应龙,喟叹一声,附和着:“应龙说得对,天色已晚,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见白绯不高兴地瞪他,太子长琴摸摸她的头,道:“旱神伯父也会担心你的。”

沉默半晌,白绯妥协了:“抱歉,是我任性了。”她只是想和久别的挚友再多聚一聚。

“情之所至,实难避免。女魃无须苛责自己。”太子长琴微笑着抚上琴弦,“让我弹奏一首相聚之曲,以期下次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