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贵人进殿的时候,鄂鲁正端着酒在马佳老夫人跟前儿痴缠。

“您知道她是个规矩的,宫里也没听有说她不好的,咱们家不就缺个长袖善舞的,不然跟我额娘似的……”

“连万岁爷都知道额娘不得阿玛喜欢,外头人可没少说嘴,额娘愈发不爱出门,好歹静嘉您能带出去不是?”

“就算她会算计,在外头不会吃亏呀,也不能让乌希哈的姨娘欺负了。”

马佳老?夫人本来因为说定的事儿叫慎嫔横插一杠子,心?里正不爽利,见孙子缠磨的厉害,就有些不耐烦。

“好了,你也不瞧瞧安国公府什么光景?你打眼儿瞧上一瞧,可有人往那头去?”

鄂鲁扭头见安国公夫妇坐的地方,除了伺候的奴才真是干干净净,与别处几乎像是两个世界。

他摸了摸鼻子:“那咱们家够展扬了,再娶个家世好的……都知鲜花似锦烈火烹油易,可也招忌惮不是?您不为我想,也得为玛法和阿玛想想嘛。”

马佳老?夫人心?头一动,倒是叫孙子这随口一句话点亮了心?肠。

家里老?爷子已经是领侍卫内大臣,儿子又官至尚书,再与那家世好的结亲……这么想来,马佳老?夫人心?窝子猛跳了几番,她仔细去瞧孙子,眼里欣慰多了。

“你倒是清明。”马佳老?夫人想了想,静嘉虽然家世不成,可如鄂鲁所说,也确实是个能管家的。

她心里乐意了一半儿,却不想叫孙子轻易得偿所愿,只哼了一声,“你乐意娶,那个可未必愿意给你当?丈母娘。”

马佳老?夫人扫了眼即便不被人待见,依然笑眯眯喝茶的墨勒氏,谁不知道那是个刻薄的。若不是静嘉还有几分算计,又碍着佟家时不时的压力叫安塔拉族里紧防着,墨勒氏早弄死静嘉姐弟俩了。

鄂鲁大喜,积年累月的讨好玛玛,他怎么不知道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想起静嘉越看越好看的小脸儿,鄂鲁心?里火热,嘴上也跟抹了蜜似的:“您是谁啊,您可是超品诰命老夫人!您出马那安国公府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平坦下来给您走,孙子这后半辈子可就都看您了!”

马佳老?夫人叫他逗笑出来,先前那点子憋屈散了大半:“等过了今日再说,不许再闹了,那位也不是个好性儿的,总得仔细筹谋再说。”

鄂鲁赶忙点头,忍不住想把好消息跟静嘉说,左右瞧了一番也没见静嘉回来。

“安家大格格哪儿去了?我出去找找。”

马佳老?夫人刚要说什么,蓦地瞧见德妃脸色变得更难看,立马提起心?肠来,也不管鄂鲁去做什么了。

慎嫔见仪贵人从外头回来后,不动声色冲她点头,唇角就忍不住勾起抹舒畅的笑来。

算计着时辰差不多,该成的事儿铁定是成了,她收拾好眸底看好戏的兴奋,只扭头冲着德妃笑道:“姐姐,刚才不是还见您家四格格在这儿吗?我瞧着她衣裳的花样子不错,正想问问呢,扭脸儿这人就不见了,瞧着出去的时辰可是不短了。”

德妃沉着脸还不待说话,仪贵人突然笑着开口:“方才我在戏台子旁的观雨亭见过马佳四格格,她说自个儿喝了点酒身体不适,我让我身边的宫女给送后正房歇着了。”

“哎哟,不舒服啊?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吧?”慎嫔拿帕子捂住唇惊讶道,而后扭身故意酸溜溜冲上首太后娇声道,“老?祖宗,要不然您派个太医去给四格格瞧瞧?好歹也是一品大员家中的女眷,可别身体不适到出不了园子才好。”

太后蹙眉,扫了眼德妃,外臣女无召不得留在园子和宫里,这是圣祖时候定下的规矩。

德妃赶忙起身,脸色有些青白:“不敢劳烦老祖宗,家妹只是不胜酒力,歇会子也就无碍了。”

“嗯,安排个宫女过去伺候着,好些就回来吧,也快到了燃烟火的时候,这般景儿不常见,错过怪可惜的。”太后兹当听不懂德妃和慎嫔之间的机锋,淡淡道。

一旁伺候的刘佳嬷嬷赶忙派小宫女去,德妃狐疑的目光扫过仪贵人和慎嫔,见二人笑语晏晏,脸色只更难看些,叫马佳老夫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人老一辈子了,直觉也比旁人多些,她总觉得是出事儿了。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儿,小宫女脸色煞白进来大殿,噗通就在太后跟前跪下了。

好些推杯交盏的都不约而同停下来,不敢明目张胆看过去,都假惺惺端着酒杯,实?则伸着耳朵听新鲜。

“禀老?祖宗,四格格并不在后正房内……”小宫女低着头,“听后正房伺候的粗使嬷嬷说,瞧见仿佛是四格格的身影儿往前正房那头去了。”

“嘭!”一声,太后冷着脸将茶盏放下:“去前正房找过了吗?”

小宫女吓得快哭出来,只努力抿着唇不敢犯忌讳:“回,回老?祖宗,万岁爷正在那儿休息,奴婢不敢进。”

“一定是那嬷嬷看错了!”德妃这会子也不柔弱了,面上一片凛然,难得带上几分马佳氏特有的骄傲和锋芒。

她眼神冷厉扫了慎嫔一眼,端正跪在太后身前:“臣妾以性命担保,马佳府里最是重规矩,平日里对子女也多有约束,绝不敢做那些歪心眼子的事儿!”

马佳老?夫人紧跟着颤巍巍跪过来:“老?祖宗明鉴,马佳氏一门忠心?耿耿,万不敢算计万岁爷。”

太后捏了捏额角,略勾勾唇卖马佳老?夫人个面子:“你们都先起来,皇帝是个端方自重的,倒是不必担忧闹出什么笑话来,许是乌希哈去了旁处也说不准,再让人去找。”

慎嫔冷笑:“那谁说的准呢,为了荣华富贵,说不准她还带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进来,要是万岁爷中了算计可怎么办?老?祖宗,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是龙体要紧啊!”

那小宫女胆怯地低声道:“回老?祖宗,奴婢……奴婢回来时候,瞧见,瞧见孙总管在外头站着呢。”

孙起行作为乾清宫大总管,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候少,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什么时候会在门口守着。

德妃大怒,起身一脚将?小宫女踹出去:“放肆!无凭无据,谁给你的狗胆信口开河,你一家子的命都不想要了?”

“哎哟,德姐姐这是恼羞成怒啊?即便是奴才,难不成连说实话的权利都没有?”慎嫔针锋相对嘲讽,“再说了,普天之下谁不是皇家的奴才,也由得你在老祖宗跟前儿放肆,马佳氏的规矩看来还不够讲究呀!”

“慎嫔妹妹平日里以下犯上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个儿说的这番话?”牵扯到马佳氏的名誉,德妃毫不客气怼回去。

见慎嫔还不依不饶,太后猛地拍了下案几:“够了!”

德妃和慎嫔见太后发怒,都跟着跪下。

太后叹了口气,扶着莲心站起身:“哀家亲自去看看皇帝,继续派人去找四格格,好好一个姑娘,总不至于就消失不见了。”

说完走了两步,太后扫了眼马佳老夫人和德妃,又低声吩咐:“叫太医紧着过来。”

这是担心?皇上真的中了算计,德妃和马佳老?夫人都听懂了,已经不是脸色铁青的问题,祖孙俩脸上那真是比翼双黑。

待得太后出来奉三?无私殿,德妃和慎嫔都自发紧跟在太后身边,马佳老?夫人也沉默跟在了后头。

其他人不敢跟着,等几个人一出去就热切讨论起来,倒是一点都不乏佳节的热闹气儿。

往天地一家春方向走着的功夫,德妃垂着的眸子里闪过谁也看不见的笑意。

慎嫔吩咐仪贵人将乌希哈带到后正房,里头藏着的大力嬷嬷会弄晕乌希哈,再将?她送到前正房去。

因着奉三?无私殿历来是办大宴的地儿,先帝也有兄弟姐妹,后正房总归配不上太尊贵的体面,因此前正房是以一条甬道为界,分成两座的。

如今万岁爷的兄弟福亲王在外未归,太后都歇在慎德堂,一般也没人去前正房,正和帝才干脆占了其中一座用来小憩。

慎嫔该是安排人将乌希哈送到皇上隔壁那座,又叫人模糊了地点,这才让人误会,好去抓女干。

实?则另外一座前正房的西厢房内,早有内务府总管纳喇费馨安排的侍卫,就等着送乌希哈个私通的不光彩死法。

德妃只是不想叫乌希哈体面进宫,孩子还是得要的,所以她安排的人等仪贵人离开后,立马就将?那大力嬷嬷捂嘴灌了井,那个侍卫也被迷晕送去无人的院落天井里埋了,随后才将?乌希哈送去了万岁爷休息的地方。

乌希哈只是被打晕,德妃怕万岁爷不上钩,那份燃着的龙涎香里她可是添了不少催-情的好东西,她精于制香,绝叫人查不出所以然来。

眼下她也只等着太后坐实?乌希哈勾引皇上的罪名,人到底能进宫,至于马佳氏的脸面……德妃眸中闪过讥讽,马佳氏都不将?她的脸面放在心上,她又何必想太多。

太后不紧不慢走在前头,心?里止不住悄悄夸德妃,若是容妃能学到一星半点的她都不至于这么筹谋。

不知道的真是看不出这都是德妃的谋划,只会当?她是个受了委屈,被妹妹背叛的大加怜惜。

随即太后又忍不住心里失笑,当?年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后宫里的女人,想要活得长久,人人都比那台上的戏子唱的更入木三分。

也得亏宫里还有几个会算计的,好叫她借这股子东风,做一把?黄雀,将?乌希哈送到不起眼的亭子里后,送了静嘉进去。

常久忠早就查出了德妃的算计,虽说不知道德妃如何肯定皇帝会幸了乌希哈,左不过是从端贵太妃那里学到的手段。

她可从未小看过嚣张跋扈的端贵太妃,若非孩子夭折,如今谁是太后还真说不准。

太后之所以能稳当?爬上来,概因比别人要仔细许多,为保证万无一失,叫静嘉和皇帝都无法拒绝,她用上了曾经算计过先帝的前朝秘药。

这秘药无色无香,也没有毒性,甚至还对人体有好处,于女子来说还能增加受孕几率,只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体弱,容易夭折,她当年那个孩子……太后垂下眸子不再去想那些没用的过往。

秘药单独服用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因为无毒更是查都查不出来,须得靠特殊香气激发才会叫人中招。

殊不知,德妃用的催-情香本就霸道,再雪上加霜,直到她们从奉三?无私殿动身,前正房这边,皇帝才刚凭着极大的自控力停下来,可身上的热劲儿也还没过去。

要知道半下午筵宴,到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已经是过去近两个时辰,外头孙起行都忍不住咋舌。

乖乖,他可从没见万岁爷如此卖力干过活儿,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位安家大格格到底好在哪儿了?

他寻思着的功夫,荒唐不少时候的皇上也乏力极了,他斜靠在被褥上,低头瞧着脸色白到几乎透明的静嘉。

她正半昏睡着,眉心?还不安地紧皱在一起,因为出了把?子汗,头帘儿汗湿而狼狈地掀起来,倒是露出了几分叫人心?惊的绝色。

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皇帝也不矫情,轻轻伸手抚平静嘉的眉心?,这些时日没用天葵子,几年积累下的暗沉已经消退了些,加之她脸色憔悴,皇帝这才明白,为何安宝赫一直夸自家姐姐好看。

那双弯弯柳眉下,黑长浓密睫毛覆盖在脸上,像两把小扇子,衬得静嘉小巧鼻头都精巧无比,本就吉祥的樱唇微肿着,像是刚做好的水晶点心,粉透中好似还带着点子颤巍巍的可爱,叫人恨不能直接咬上一口。

分开看她的眉眼唇都是清雅样子,可肤色白皙些,让她五官显得立体许多,糅杂在一起倒是成了略带几分娇憨的妩媚,怎么都看不出这是个平日里倔强到让人咬牙切齿的。

忍不住轻轻在那滑腻的香腮上摩挲,见她睡着后乖巧到惹人心?软的模样,皇帝眸中忍不住染上些怜惜。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静嘉是个什么心?思?,头回听安宝赫说起,聪慧如他就知道安宝赫在算计,毕竟温宪公主救他一命的事儿,在老人那里并不是秘密。

可安宝赫是真拿命拼他一个善意,安国公府腌臜,安宝赫培养起来却也是个不错的左膀右臂,极擅长御下和平衡的正和帝,自然不吝啬这点子皇恩。

等静嘉进宫后,他时不时也关注着些,毕竟她跟温宪公主当?年的境遇确实很相似。

接触多了,知道这个小东西谨慎仔细,却也非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甚至为了摆脱安国公府,她还敢广撒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和算计,这倒是叫皇帝感兴趣了许多。

本质上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不介意静嘉算计别人,左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只可惜她还太稚嫩,空有聪明却不知该怎么用。

皇帝忍不住想,若是姐姐还在,当?年也如静嘉这般聪明,去找皇阿玛搬救兵……是不是姐姐也还能活着?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见不得静嘉犯蠢,一次次故作不耐烦地提点。

可惜……她还是太蠢了点,皇帝僵了僵,也不对,他也被算计了,这也不叫蠢,大概是造化弄人吧,非叫她掺和进紫禁城这摊子浑水里来。

如今木已成舟,皇帝压下心?底莫名隐秘生出的一点子欢喜,替静嘉擦了擦额角的汗,深邃的眸中闪过遗憾,怜惜,更多是对后面安排的算计。

因着脑海中思?绪过于纷杂,让他没第一时间注意到,静嘉浓密的睫毛剧烈地眨了眨。

静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跟被拆过一样酸痛,尤其是腿心……火辣辣地叫人紧咬住唇才能忍住不皱眉。

回想起过来时突然失去理智叫人扛进门的事儿,还有恍惚间一直在晃个不停的明黄,静嘉脸色愈发苍白,心?里的绝望一阵阵翻涌。

她特别想哭,她以为自己跳出了火坑,却又跌进了更大的火坑,她跟火坑也太有缘分了。

曾经对于夫君,对于孩子所有的念想,都如水面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倒影,上位者轻轻一个石子儿砸下来,不管是霞光万丈还是波光粼粼的的殿宇巍峨,都彻底破碎成深不见底的幽色。

皇帝感觉揽在怀里的身影在轻轻哆嗦,便知道静嘉醒过来了,扫过被褥未曾盖严的星点春光,他强自摁下还想着挞伐的冲动。

“朕说你蠢你总不服气,丁点不把?自己那点子聪明用到正地儿去。”皇帝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可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他带着凉意的刻薄。

静嘉仍陷在被绝望淹没的情绪里,鼻尖发酸,不理会皇上说了什么。

什么主子,什么奴才,通通都见鬼去,她恍惚间想着,若成了容妃的爪牙,即便不生孩子,说不准安宝赫都要被当成把?柄来拿捏她,她真是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

“要知道,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蠢了。”皇帝见她脸色灰败,心?里有些不舒服,说话更不客气,“若安宝赫知道你就这么没了,你觉得送你入宫的他后半辈子还能好?”

静嘉心?窝子抖了一下,张口是比皇上还要更沙哑的声儿:“奴才不会……”

她话没说完,皇帝突然听到外头孙起行请安的动静,他眉心?狠狠皱起来,立马冷下脸对着静嘉低喝:“穿上衣裳,滚下去跪着!”

静嘉吓了一跳,随即见皇上盯着外头,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听见了什么,咬着牙强忍疼痛和眼前阵阵发黑勉强将旗装穿好,噗通跪在床榻下头。

“万岁爷,老?祖宗来瞧您了。”孙起行在外头低声叫道。

皇帝深吸了口气,声音冷得如寒冬腊月般:“请老祖宗进来!”

孙起行打开门,躬着身子垂首将?人迎进门,叫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忍不住皱起眉。

查探的隐卫回来了,万岁爷在里头忙活,他也没办法禀报,只查出来慎嫔动了手,人却是找不见了,德妃更是一点都没沾边的样子。

可既然万岁爷笃定,那德妃定不清白,这到底是算计安家大格格还是马佳四格格呢?若真冲着大格格,事儿怕是不好善了。

进门后,大家也不敢看背对众人跪在地上的身影,除了太后外都赶紧蹲身给皇帝请安。

“朕不安!都算计到朕身上来了,一个个当?朕不知道你们那点子心?思?,朕能安得了吗?”皇帝冷声道。

见皇上发怒,除了太后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马佳老?夫人死死盯住那瘦削的背影,脑海一片空白,都忘了乌希哈今儿个穿得什么,只记得是月白色的坎肩,瞧见那熟悉的颜色,她身子止不住开始摇晃。

上面龙颜大怒,底下众人心下各有思?量,只有太后面上平静无波,甚至瞧见静嘉跪在那儿,眸底隐隐闪过笑意。

随即她脸色沉了些:“皇帝中了算计?怎么回事儿?是静嘉做的?”

太后此言一出,德妃和慎嫔都傻眼了一瞬,还是德妃更沉得住气,立刻与马佳老?夫人对视一眼,眸中带着庆幸。

实?则德妃心?里阴霾到想杀人,都是蠢货!送人竟然还能送错了,乌希哈还不知道在哪儿,倒是又进来个心?计不浅的。

且不说慎嫔算计深不深,她不如德妃能沉得住气,眼刀子已经锐利往静嘉身上扎,在宫里这么久竟然还能叫鹰啄了眼,她倒是给安静嘉做了嫁衣,这叫她又是嫉恨又是不甘心?。

皇帝听太后问完,面上闪过一抹厌烦:“她倒是被人算计至此,若早知道她是个蠢到家的,朕就不该叫皇额娘召她入宫来,还不滚出去!”

静嘉晃着身子泥首下去磕了个头,这才摇摇晃晃起身。

太后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也是个可怜见的,快去扶着些。”

莲心赶忙上前去扶静嘉往外走,孙起行想了想,为避免敬事房总管吊死在他眼前,他还是得问:“万岁爷……留不留?”

皇帝勃然大怒,猛地抄起小几上的茶盏朝孙起行砸过去,碎片炸裂满地,皇帝声音也有如暴喝:“什么香的臭的都能留,要你何用!”

孙起行苍白着脸跪下,连哭丧脸都不敢摆:“奴才死罪,求万岁爷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滚去给朕查!”皇帝猛地站起身,并不看太后,只冷冷盯着德妃和慎嫔,“看来是朕这两年太过仁慈,养大了你们的心?思?,叫你们忘了大清是谁家的,都给朕滚!”

太后眼神闪了闪,心?里沉甸甸的,虽然皇帝不是冲着她说,可未必没有敲打她的意思,只怕他心?里怀疑这里面有自己的手笔。

随即她又忍不住想笑,这是她教?出来的孩子,从皇帝还小时,她就从没瞒着算计,就是为了叫他看清楚这后宫的水到底多深,好让他知道,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少不得关尔佳氏的提携和自身的谨慎小心?。

可自打正和帝坐上皇位,两人之间就出现了一道天堑,天然站在两端遥遥相望,注定要为了子孙后代和家族争斗不休。

“这件事儿哀家也有责任,左不过是后宫有那等子心?思?大的,这几年哀家不管事,纵得她们忘了哀家的手段。”太后依然沉着脸道,“都回去吧,明儿个请安再说。”

德妃和慎嫔并着马佳老?夫人赶忙出门儿,不冷不热的风儿吹过,三?人都感觉后背汗津津的。

皇上很少发这么大火儿,如今蓦地漏出几分戾气,叫她们更体会到什么叫天威难测。

想起前头的算计,德妃和慎嫔心?里都多了几分忐忑,只想着赶紧回去将该收拾的尾巴擦干净。

几人沉默走出去几步,远远就看见乌希哈扶着个宫女过来。

马佳老?夫人紧着上前几步,带着点子怒气问她:“你去哪儿了?不是跟你说了宫里不许乱走?”

乌希哈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一如既往的娇软:“玛玛,我只是身体不舒服,在亭子里睡了一觉,是孙女的不是,您别生气了。”

乌希哈扶着马佳老?夫人往前去的时候,眼神复杂看了德妃和慎嫔一眼,才赶紧扭头回去低声哄老?太太消气。

德妃和慎嫔见状,眼神都有些波澜,尤其是德妃,她眼底止不住的阴霾,看来这个妹妹没她想的那么蠢,那先前……难不成是装出来的?

再说回前正房这边,待得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太后才上前仔细打量了皇帝一番,话里带着浓浓的关心:“叫太医给你诊诊脉,可千万别坐下不好的根儿,后宫这些个妃嫔早该好好收拾收拾,德妃和容妃还是欠缺些。”

皇帝脸色冷淡,只坐在软榻上让太医诊脉:“叫皇额娘担心?了,朕没什么大事儿,别影响了皇额娘看烟火的心?情。”

太后嗔他:“哀家还能不知道什么更重要,看烟花什么时候看不成?龙体安康才是大事。”

好在太医诊完脉,断定皇帝无碍,太后这才叫皇帝歇着,先回去奉三?无私殿,到底不好叫所有宗亲和大臣都空等着。

等关上门,正和帝才捏了捏额角一屁股坐回软榻,他从未在敦伦这件事儿上费过太多精力,近两个时辰下来,他也有些吃不消,看样子布库的功夫还是不能丢。

他一个男人且如此,想起静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能做的他都做了,但凡她聪明些,就该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

等太后出去的时候,敬事房太监已经过来了,对静嘉道了声得罪,拿玉杵在她后股穴位处反复捣弄了会子,这才恭敬退下。

静嘉面色白得似雪一般,见太后出来,挣扎着跪下去:“奴才蠢钝,辜负了老?祖宗天恩,求老?祖宗责罚!”

太后叹口气,示意莲心扶她起来:“到底宫里鬼怪多作祟,殃及池鱼,也怪不到你身上,皇帝是个讨厌人算计的……过几日,等皇帝消了气,哀家替你讨个吉祥的封号。”

静嘉泪珠子如雨般落下,她努力扯出个笑来,不想犯了忌讳:“老?祖宗不必为奴才这个不争气的劳神,都是奴才不仔细,奴才万不敢再惹万岁爷气伤了龙体。”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也别多寻思了,先回去歇着吧。”太后温和道,见静嘉踉跄着出门儿,眯了眯眼。

等晚些时候回到长春仙馆,刘佳嬷嬷伺候着太后梳洗时轻声问:“主子,可要叫容主儿跟大格格送些药膏子?”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静嘉这是遭了大罪,头回侍寝又都失控,若是不涂药膏子,只怕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着什么急,这海东青关进笼子里,自然要饿一饿,也好叫她知道,进庙烧香,诚心?才灵。”太后不紧不慢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回道。

刘佳嬷嬷恍然:“老?奴懂了,老?奴这就去安排。”

丽景轩这头不管是小宫女还是小苏拉,都挤挤挨挨在一起闲磕牙,好几个面色都有些惊疑不定。

这怎么出去一趟,突然就给万岁爷幸了呢?若是个得宠的还好说,万一惹了上头厌弃,他们会不会跟着吃挂落?

好在再过半个月,进了九月主子们也就该回宫了,不然他们真担心?叫后宫那些胭脂虎迁怒。

寝殿内只有杜若沉默着替静嘉沐浴,见向来镇定自若的格格憔悴得没个人样子,她无声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

搁在平时,静嘉定会心?疼她,怎么都要给哄笑了的,只今儿个她实在再没力气说话,连手指尖都透着乏,恨不能直接晕过去还要更痛快些。

杜若半抱半扶着静嘉躺下,这才鼻子囔囔道:“奴婢去给您请太医。”

“不必了。”静嘉费力摇摇头,略抬手指了指条山炕上的箱笼,“那里面还有几张银票,你拿去……给小鹿子,让他想办法……弄些药膏子来就是。”

静嘉知道小鹿子是纳喇淮骏的人,她今日经历了期待破灭,又叫现实?打压得几乎要断气,实?在不该再联系纳喇淮骏。

可她这会儿也确实没法子就这么撑下去,后面还有硬仗要打,她赌的是纳喇淮骏的愧疚和心?软,他一定会想法子弄来药膏的。

至于她已经成了皇帝的女人,还求助别的男人合不合适,静嘉艰难扯出一抹叫杜若鼻酸的冷笑。皇上说得对,活下去才更重要,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唯安宝赫,她绝不能再伤了他。

杜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难过,擦干眼泪拿着银票出去找小鹿子。

小鹿子虽然为难,到底没拒绝,只是这一去就是好些时候,快到二更天,他才偷偷摸摸跑回来,递给杜若一个老农耕田图案的瓷瓶。

“一日一次,说三日就能好。传话的管事说,叫大格格忍忍,近些时候只能有这一回了,不然要掉脑袋的。只要过了风头,小大人一定想法子帮大格格。”小鹿子压低嗓音道。

杜若点点头表示知道,扭身进了寝殿,脱掉静嘉里衣的时候,又忍不住啪嗒啪嗒掉泪珠子,她尽量轻手轻脚给静嘉上了药,静嘉疼得皱眉,却也一直没醒过来。

足足过了三?日,静嘉才从那种快死过去的感觉中逃脱,待得能安稳坐在软塌上后,她第一句话就对杜若道:“过些日子我要进宫,你拿着身契,再拿些银子,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跟我进去了。”

杜若这几日眼眶子上的肿就没消下去过,闻言立马又红了,她噗通跪在静嘉身前,紧紧抓着静嘉的手:“奴婢不走,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咱们说好的,你不能不要奴婢……”

她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只反反复复一句:“您到哪儿奴婢就到哪儿,奴婢哪儿都不去。”

静嘉见她哭得厉害,也没再说什么犯忌讳的话,只柔和又包容地笑替她擦眼泪:“傻姑娘,你看这园子里还有宫里处处都金碧辉煌,一点都瞧不出人心?里的断壁残垣,过去咱们谁也不得罪还好说,可往后……格格我护不住你啊。”

杜若抱着她的腿疯狂摇头:“奴婢不要格格护着,奴婢会护着格格的,您别赶我走,我不走……死我也要死在格格前头。”

越说她哭得越厉害,替面上平静无波心里不知道苦成什么样子的格格哭,她以为过去十年格格命够苦的了,却没想到这份儿苦竟然还不是尽头。

静嘉叫她哭得眼眶子有些发热,她端过茶盏叫杜若喝,依然努力笑出来:“好好好,杜若姐姐不想走,以后就再不准说这种话了,我们谁都不会死,要好好活着,你要陪我一辈子。”

杜若一口气干下去大半杯茶,打着哭嗝点头:“嗯!奴婢陪着您!”

此时九洲清晏殿里,隐卫和孙起行并着林守成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皇帝拎着他们用了三?日只查出来的短短一页纸内容,面上瞧不出喜怒。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洋洋问:“叫太医给丽景轩的看过了吗?”

一听丽景轩孙起行和林守成就觉得腚疼,隐卫别的没查出来,只查出德妃和慎嫔都收买了九洲清晏的奴才,可惜除了俩扔井里的,其他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能作为证供言之于口。怕万岁爷盛怒,隐卫把这师徒俩怎么慢,何时慢的事儿早早就给报了上去充数。

然后孙起行和林守成就都挨了十个板子,听着不多,可有正和帝御口吩咐狠狠地打,即便还是听响儿的打法,师徒俩这两天也只能趴着睡。

听见皇帝问,这师徒俩都有些犹豫,担心?万岁爷会更生气。

隐卫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老?实?回答:“回万岁爷,大格格没有以任何法子叫御医,只让一名小苏拉联系内务府里的人,淘腾了药膏子回去。”

皇帝闻言立刻脸色就不对了,声音更凉:“小鹿子?”

“是!”隐卫利落点头,林守成和孙起行腚更疼了。

诶哟喂,他俩真不恨隐卫揭穿他们的把?戏招致一顿打,谁也没想欺上瞒下,尤其是对着万岁爷。可二人真是太恨这隐卫不懂看眼神儿的蠢劲儿了,别说万岁爷,就是普通男人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求助啊,怎么听怎么绿绿的。

皇帝舌尖轻抵着上颚,忍不住气笑出来:“行,还算是聪明。”

他本来私底下安排了人照顾静嘉,连太医院都安排好了给银子就跟着走的,没成想人家根本不需要。

很好,看来她还是不清楚在宫里生存,最该清明的是什么,那就让她好好儿自己品品。

“不用再插手丽景轩的事儿,除非她快死了,不必再跟朕说。”皇帝面无表情吩咐。

“嗻!”孙起行战战兢兢应声,随即小心?翼翼问,“万岁爷,那……还接着查吗?”

“你们就查出来这个,还想着继续打草惊蛇?”正和帝冷哼。

既然查不出什么,那就等下次,这次太后、德妃、慎嫔三?方联手,即便查出什么,也不好大动干戈,对上后宫他身为皇帝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隐卫头更低些,人高马大个汉子,恨不能学着孙起行师徒将?头低到裤-裆里去。

“滚滚滚!”皇帝不耐烦道。

三?个人赶忙躬着身子往外头退,没退几步,皇帝突然又道:“等等,太后派人来请了吗?”

“回万岁爷,老?祖宗说这几日身子不适,免了妃嫔请安叫她们闭门思过,长春仙馆安静着呢。”孙起行轻声道。

这就是说没派人过来了,正和帝玩味地笑笑,看样子太后这是打算先将?人压到底,让静嘉好好弄清明眉眼高低啊。

他没再说话,摆了摆手继续批折子,反正没多少时日就进宫了,总得在进宫前给静嘉位分,身为他的女人,总不好还住在头所殿。

只是这时间嘛……皇帝想起静嘉求助纳喇淮骏的事儿,忍不住冷哼出声,不管太后何时派人过来,还是等回宫前一日好了。

他一个当儿子的,这点子体人意的孝心?还是有的。

到八月底为止,丽景轩都安安静静的,不管是从寿膳房换成御膳房提膳后,膳食差到叫人反胃,还是丽景轩的宫女和苏拉都陆续被以帮工的名义叫走再不让回来,亦或是叫人提份热水进来再艰难不过,静嘉都只是平静受着。

如今她身份不明,成了皇帝的女人,安国公府大格格的身份就不好使了,宫里倾轧的手段即便明目张胆也天经地义,从客人变成奴才总归是不一样的。

太后到底是提早几天就派人请皇帝去长春仙馆说话,只是正和帝借口政务繁忙并未前往。

直到东西都收拾好,第二日一大早就要启程回宫了,有后蹬儿时候,林守成这才端着个寒酸的酸木枝红漆盘过来传旨。

“万岁爷口谕,册您为贵人,居储秀宫丽景轩侧殿。至于封号,万岁爷说您这姓儿是极好的,也不必选其他字儿了,万望小主能明白安分守己,谨言慎行的道理。”林守成说这话时,眼神中很是有些不落忍,“这是万岁爷给您侍寝的赏赐,小主接着吧。”

这话是万岁爷亲口所说,他又不能不说,可想也知道,定是瞒不住的,等后宫知道了这口谕,只怕安贵人日子更要艰难些。

他记得师父吩咐,瞧着没人才凑近起身的静嘉,压低嗓音道:“小主别难受,如今宫里嫔位满了,这才没法子给您主位,您且忍忍,会有好日子的。”

如今慎嫔、景嫔、柔嫔、平嫔、敏嫔、哲嫔已经占满了嫔位,封妃那是送静嘉去死,她已经想到皇上会封她为贵人了。

静嘉平静点头,示意杜若递出个素问荷包,唇角甚至还有清浅笑意:“我知道了,多谢谙达跑这一趟。”

静嘉受封的事儿都没能拖过晚膳,就叫各处都知道了。

得知她受封连个圣旨都无,竟然是口谕,还有那个安字,叫郁闷了好些日子的慎嫔都没忍住笑出来。

“安贵人,这也算是个封号了不是?要说万岁爷也是高看她呢,毕竟这贵人封的,都不用供着圣旨,也算是独一份儿了。”慎嫔冷笑着打趣。

几个凑上来讨好的小常在都赶紧附和,眼里却难免有几分羡慕,即便是个贵人,也比她们要强啊,这就是有家世的好处,只可惜不得万岁爷待见。

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让几个小常在呲哒得越发真心?实?意。

丽景轩内,静嘉看也不看那寒酸的二十锭银子,只捏着额娘留下那串迦南佛珠,一脸平静看着窗外渐渐昏暗下来的天井,连杜若脸上的忧愁都视而不见。

忍忍,再忍忍,所有人都这样说,许是想在宫里活下去,就得学会忍字当?头吧,既然这是后宫的规则,她忍了十年,再忍忍又何妨?

只是当外面天色渐渐黑下来,没人将?气死风灯点起,月末时候夜色沉得很,昏灯如豆,衬得静嘉眸底慢慢也染上了汹涌暗色。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朕拿孙起行的腚发誓,朕绝对不是吃醋,是为了嘉嘉好,真的,朕要是吃醋,叫孙起行腚肿一辈子!

孙起行:……奴才谢谢您八瓣儿祖宗了。

这在宫里或者的上上下下都是戏精啊,嘉嘉也要跟上了,再忍忍是不可能忍忍的,黑化预警,明天就叫皇帝捞回去上课了。

明天还是0点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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