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天儿就没那么热了,好些妃嫔都乐意出去走走,想着说不准还能跟正和帝来个浪漫邂逅。

甭管是妃嫔还是皇上,静嘉都敬谢不敏,直到进八月前,除去长春仙馆外,她也就在丽景轩待着不挪窝。

杜若提着八角食盒从外头进来,面上带着笑:“格格,纳喇小大人又叫人给您送点心来了,这回是茉莉水晶膏。”

静嘉捏着金线打络子并不抬头:“叫十月和小鹿子他们分了就是。”

杜若面上笑意顿了顿,等将食盒送出去,好一会儿才到静嘉身边来,半天儿不说话。

“姐姐有话要说?”静嘉放下络子,抬起头故做恭敬聆听的姿态笑道,“杜若姐姐请讲,我听着呢。”

杜若没被她逗笑,圆乎乎地小脸带着抹轻愁:“格格,您不乐意出去,奴婢由着您,您不喜欢纳喇小大人,奴婢也能由着您。可您不能瞒着奴婢,到底怎么了?”

“说起来杜若姐姐也到嫁人的年纪了呢,这操不完的心。”静嘉抿唇轻笑,“能有什么事儿,在事儿还没尘埃落定前,必然不能落人把柄不是?”

杜若眉头皱得厉害:“奴婢是没您聪明,可也是打小在您跟前儿伺候的,您觉得奴婢信吗?”

见瞒不过杜若,静嘉收了笑扭头看向窗外:“你闻见桂花香气了吗?快到中秋了。”

杜若不言声儿,拿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静嘉。

“万岁爷前些时候提醒过我,纳喇家可能另有打算,许是过了中秋就知道信儿了。”静嘉轻声道。

杜若紧攥着帕子:“那您为何不跟纳喇小大人说说呢?趁还来得及……”

“说什么?”静嘉转过头打断她,眸底带着几分惆怅,“我和他在府里的光景差不多,他虽看着展扬,到底是庶子,无奈的地方说不准比我还多,何必要互相为难呢。”

杜若急得快哭出来:“可若不嫁给他,您……要不奴婢给鄂鲁小大人传话?或者您去求万岁爷?”

这些时候,静嘉和杜若不管是在长春仙馆还是在丽景轩都紧紧提防着太后那边,入口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就怕遭了算计。

可太后毕竟不会一直好耐性,若图穷匕见静嘉又不识好歹,等待她的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再拖不得了。

“等中秋吧,到时都会进来的。”静嘉低下头拿起络子道,“园子里人多眼杂,如今什么都做不得。”

杜若闻言更难受了,她也清楚,只怕太后是派人盯着这里的,但凡叫人知道格格私相授受,更是掉进深渊爬不出来了。

在府里时叫人欺负得没有还手余地,杜若没想到,进了宫以为的好日子,到头来也是这种进退维艰的境地,她们家格格怎么就这么苦呢。

就在杜若愁得小脸儿都消瘦的时日里,中秋宫宴到底是到了日子。

九洲清晏占了圆明园最大的一个岛,除了皇上的寝殿九洲清晏殿,实则还有前殿圆明园殿为上朝之处,中殿奉三无私殿乃筵宴宗亲及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之处,中秋宫宴便是在奉三无私殿里。

静嘉扶着太后到的时候,除了正和帝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见太后进来,具都起身行礼,她只微微偏身垂首避开,温婉伺候着太后入座。

“好孩子,这种时候哀家也不能光叫你在跟前儿,到底……别叫人说嘴。”太后坐定后,瞧了眼安国公夫妇的方向,对着静嘉笑道,“也不用待多久,过会儿哀家叫你。”

静嘉早就知道得有这么一遭,毕竟大清以孝治国,她笑着屈膝:“那奴才先过去,一会儿再过来伺候您。”

太后见静嘉朝着安国公和墨勒氏那头去,瞧了眼容妃身边的若柳,见她恭敬点点头,唇角笑意更舒缓了些。

墨勒氏看见静嘉过来,唇角也勾起一抹温柔笑意。

静嘉不等她说话,就蹲下行礼:“请阿玛安,额娘安。”

墨勒氏不说话,就挂着那温柔的笑,悠然自若地喝茶。

慎嫔本来还盯着德妃那头,瞧见这光景,冲着纳喇夫人挑了挑眉,眼神中全是幸灾乐祸。

安国公眉皱得死紧,他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母女两个实在是丢人。

其他人虽然都各自在说话,可那扫过来的眼神他不是没看见,有心说两句,他又怕墨勒氏不管不顾闹得更难堪,索性闷头喝酒也跟着当看不见的。

静嘉安安分分蹲在那儿,也对那些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无动于衷。

这才哪儿到哪儿,若非这是宫宴上,她该是跪在包着算盘的垫子上了,比起来已然是好的。

直到听见打嗤警跸声儿,墨勒氏才不紧不慢叫她起来。

“许久不见你,咱们娘俩该当好好亲香亲香不是?”墨勒氏笑着说完,她身前伺候的宫女早就收了银子,立刻后退一步,给静嘉让地儿。

静嘉从善如流站在墨勒氏身后伺候着,还有心思分神想着,这一路过来,倒是没瞧见纳喇淮骏,按理说他这时候该是当值的。

正和帝便是这时候踏进了殿内,除了太后以外,其他人都起身行大礼。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一眼就瞧见了跪在墨勒氏身后皱着眉的静嘉,不动声色扫了眼孙起行,才淡淡道:“都起来吧,今日算是家宴,大家都放松些,不必拘泥。”

孙起行也瞧见了静嘉起身的动作有些踉跄,他对着身后的林守成使了个眼色,才赶紧跟上皇帝。

静嘉吸着气起身,伏低做小了十年,她这会子还是不免想骂人。

过去墨勒氏折腾她跪算盘,大冷天在外头站几个时辰,日夜不停地抄佛经,做绣活儿,甚至当着众人面捧滚烫的茶水什么的,静嘉都不会太惊讶,叫人磋磨左不过就这些手段。

可这种时候,在她跪下的地方,地毯下竟然放了绣花针,她刚跪下后背瞬间就疼出冷汗来,嘴唇内侧都差点咬破才压下痛呼。

若是她叫出声儿,那就是大不敬,安国公府都要跟着吃挂落,墨勒氏是疯了吗?

墨勒氏扫过静嘉紧紧攥起的拳头,仿佛三伏天吃了冰沙似的舒爽,唇角笑意比刚才真诚多了。

能让静嘉犯个大不敬的罪,就是拼着叫万岁爷说嘴又如何?安国公府真不差这点子脸面可丢。

就算她没叫出来,疼是实打实的,还叫人说不出个不是,她只有更高兴的,这说明静嘉耐折腾不是吗?

本来墨勒氏还准备了别的,该打点的她都打点过了,只等着孙起行吆喝进膳,她要看看静嘉有多能忍,没了静嘉在府里,她实在是少了太多乐趣。

可不等她做什么呢,林守成叫人抬着桌子过来了。

“都是奴才顾虑不周,以为大格格是要伺候太后,桌子放错了地儿,大格格恕罪,过了今个儿奴才就去领罚。”林守成过来笑着道。

静嘉从没觉得他这笑眯眯的样子如此顺眼过,只道不要紧后松口气坐在一旁,并不去瞧墨勒氏瞬间阴沉下来的脸。

一个面生的小宫女顺势安静站在了静嘉身后,妥帖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