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祈福灯送太后上了凤驾,静嘉一回头所殿就躺下了。

这一天躲过了墨勒氏,却也没少遇着麻烦,身心都累得够呛。

杜若值夜时还忍不住念叨:“咱在宫里几个月也没今个儿热闹,心肠都要沸了锅,不过那位纳喇大少爷眼光是真不错……”

静嘉想起灯笼底下那双温柔带笑的眸子,闭上眼睛没吭声。

翌日静嘉起身就觉得腿上胀得厉害,昨日走了太多路。

要带去圆明园里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也不劳动她,可想起进了大宫门要一路走进去,静嘉就有些头皮发麻。

摸着黑从宫里出发,进了园子后,太后凤驾和皇上銮驾一个奔西往长春仙馆去,一个奔北往九洲清晏去。

静嘉要陪在太后左右,被分派在了长春仙馆西面的丽景轩。

得以跟出来的妃嫔,嫔位开始才能有软轿,静嘉显然是没这个待遇的,只得跟在几个贵人常在后头,从大宫门一路走进去。

到了地儿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丽景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五座正殿,两座倒座房的配置,比起头所殿还是宽敞多了。

静嘉进门就歪在了正殿的软榻上,累得一点都提不起用膳的精神来。

杜若仔细盯着丽景轩几个小宫女紧着先将西边的寝殿收拾出来,好叫静嘉能躺会儿,个个忙得满头汗,谁也没顾得上去提膳。

没过多会子福顺就带着人过来了。

“奴才请大格格安,常总管让奴才给您送过来两个苏拉使唤着。”福顺一进门就给静嘉打了个千儿,笑眯眯道,“老祖宗吩咐了,让您这两日先歇着,前头狼烟动地的,等收拾好了再请您过去。”

静嘉提着气起身,边对着杜若示意,边冲着长春仙馆方向屈膝,温婉笑道:“老祖宗天恩浩荡,奴才心里记着。劳你跑一趟,小谙达替我谢谢常总管,知道你们都忙,我就不多留,这点子心意请常总管和小谙达喝茶。”

说长春仙馆狼烟动地那是笑话,其他地方还有可能,九洲清晏和长春仙馆只怕提前一个月就拾掇立整了,只等着皇上和太后能舒舒服服住进去。

九洲清晏她看不见,过来的时候从鸣玉溪桥走,她瞧见长春仙馆飞檐鸱尾的天棚[1]都搭好了。

太后这是知道她这两日累着,找由头让她歇息两天,这天恩自然是得谢的。

杜若紧着将两个素纹荷包轻巧递过去,福顺捏着一大一小两个荷包,感觉分量都不轻,笑容更讨好了些:“瞧您说的,这都是奴才分内的事儿,您这边缺的东西,内务府说话儿的功夫就给您送过来,若是有哪儿不凑手,您尽管叫苏拉去禀了常总管。”

说完,福顺留下名叫小鹿子和小卓子的两个小苏拉,恭敬出了丽景轩。

等寝殿收拾好,静嘉就先去歪着歇息,由着杜若安排人打扫院子和提膳。

小鹿子出门儿提膳没多会儿,院子刚收拾到一半儿,内务府的太监就带着一溜苏拉进了门。

静嘉有些诧异,虽然福顺话说的敞亮,可圆明园这么大,除了皇上还有太后、太妃和妃嫔们,她万没想到内务府竟来的这么快。

来的太监姓陈,是广储司的副掌事,见静嘉面上诧异,内务府都是人精子,他笑着解释:“万岁爷和老祖宗那儿老早是安排好的,老爷子们和其他主子那里也都有份例,独您这儿咱没个章程,叫您进门不得舒坦是奴才们失职,这才紧着过来看看是否妥帖。”

静嘉让杜若奉上荷包,看着小苏拉们送过来的精美蚊帐,还有一应熏虫的草药,甚至有苏拉已经去窗边移种熏蚊虫的花草,她这里没资格撘天棚,可内务府有这么细心?

她眸光闪了闪:“劳谙达费心,我这里再没什么缺的,您顾虑的很是周全。”

陈公公收起荷包依然笑眯眯的:“这都是奴才们的本分,再说也有人提前叮嘱了奴才,他自来是个周全人儿,若有哪儿不妥您尽管吩咐,大格格住的舒坦,奴才回去也好交差了。”

静嘉主仆心思细,立时都明白过来,这是纳喇淮骏交代过了。身为内务府总管的长子,这点权势他还是有的。

不说杜若满心欢喜,比起鄂鲁直不愣登让人送东西的行为,这种润无声也不会叫人误会的照顾显然更合静嘉心意。

她面上不露痕迹,心情却突然好了些,等他们忙活完出了门,小鹿子也把午膳给提回来了。

虽然还是很累,静嘉却有了用午膳的心思。

殿内收拾的差不多,杜若将人都撵到殿外轮换着吃完饭继续收拾,自己伺候静嘉用膳。

这一上午她也累得够呛,可这会儿脸上笑容挡都挡不住:“还是纳喇家大少爷有心,回头见着了您可得点个头,万一放跑了,哪儿找那么好的姑……”

“咳咳……一出宫杜若姐姐就忘了我的话了?”静嘉轻咳两声打断她的话,软软瞪过去,“你要不要去问问刘佳嬷嬷,宫里的簟靶子和皮笊篱定是带过来的。”

“反正您懂奴婢的意思。”杜若吐吐舌不敢继续说,脸上仍然笑眯眯的,她是真替静嘉高兴。

静嘉倒没什么不好意思,配女婿的事儿说了太久,她没那些小姑娘的羞涩。纳喇淮骏这只做不说仔细妥帖的行事儿,确实让静嘉一直压着的心头有了几分期待。

可想起皇上在头所殿跟她说过的话,静嘉仍然有顾虑,也只能更努力将那点子期待给压下去,只安静用膳不提。

九洲清晏里,正和帝听孙起行禀报了昨儿个傍晚在隆福门附近的事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说恼怒似乎也不是,可说没什么他心里也没那么得劲儿,仿佛自己难得的好意都付诸了流水。

“头所殿的用药记档没什么不对,只奴才叫人查了,大格格小时候受过寒,身子骨不好,来葵…成人时诊出体内寒气过重有碍寿数,太医给开了温补的方子,大格格这些年一直喝着。”孙起行余光依然打量着主子,轻言细语解释,“这调补气血的方子里,其中有一味香附用作调经止痛,被安国公夫人派人换成了天葵子,这二者非大夫仔细查看不能分辨,天葵子倒对身体没别的妨碍,反倒对皮肤疮痕有效用,只是与鸡血藤、川穹混合后会让人……肤色暗沉。”

皇帝轻点御案:“她不知道?”

孙起行摇头:“回万岁爷,大格格该是知道的,一般野生天葵子有轻微毒性,她身边的婢女杜若曾不止一次叫人淘换了上好天葵子回去,若不是查到这个,奴才立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蹊跷,那药按着香附登记带进宫了些。”

皇帝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静嘉比他想得要聪明些,只可惜聪明用不对地方,才一直叫人欺负得没个人样儿。

“把她那里剩下的药换成上好的香附,等用完了,你知道该怎么办。”皇帝瞥了孙起行一眼,“准备些赏给慎嫔的东西。”

“嗻!”孙起行愣了下赶紧道,万岁爷这是准备翻慎嫔的牌子?

等出来大殿,心里还转轱辘轴儿[1]的孙起行对着林守成招手,等他过来才在他耳边轻声吩咐。

林守成听得眼神放光,去换药倒不是难事儿,只是——

“师父,后头可还盯着大格格那头的动静?”

孙起行拍他一巴掌:“你说呢?”

林守成摸着脑门儿:“嘿嘿……奴才这不是高兴嘛,难得万岁爷有心思,那必定是个有造化的,奴才已经叫内务府将人给安排进去了,您就擎好儿吧。”

孙起行想起万岁爷刚才的吩咐,还有脸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还真是有些拿捏不准。

“有没有造化还说不准成,这事儿不许叫人知道,不然我可保不住你的狗命。”孙起行还是吩咐道,等得了空儿,他还是去问问干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