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铩羽而归的两位夫人,薛平景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头一次见到乖巧的女儿突然变得强势流露出凌厉之色,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一时间转变太大,以至于迟迟不能适应,用着僵硬的神情看着女儿招呼他进屋。

薛义谦瞅着眼神直勾勾落在自个妹妹身上肆无忌惮打量的谢安,生怕他被妹妹这等泼辣劲给吓退,连忙打圆场笑吟吟地道:“你历来深居简出,也甚少与那群手帕交出府溜达,打哪听来关于左邻右舍的秘事?难道是丫鬟们嚼舌根时给你正巧撞见?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真是没想到两位大妈府里还出了这等丑事,平日里倒是捂得严严实实。”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为她想好了开脱之词,哥哥可真是不容易。

然而,薛瑾夏却有些讥讽地看了眼哥哥,好似突然间明白了,原来哥哥诚不欺我,谢公子是真的喜欢那种可以陪他吟诗作画的温婉小姐。

像她刚才拦在父亲身前凶悍地痛斥不讲道理的妇女,无异于泼妇骂街,真真是十分不淑女。

有哥哥这番话在前头给谢安的心里建设做了层铺垫,她原本并不想过多解释,可是看着谢安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似乎在言让她亲口承认只是迫不得已才站出来辩驳,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淡淡道:“本就是些坊间传言,并不可信,我也只是出府时偶然间听闻后,当作一段笑话过耳就忘,没想到今日可以用来唬人,只能说两位夫人做贼心虚倒露出了破绽,反倒令人不信传言也不行。”

“传言虽不可信,却也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平日里的言谈举止还是要尽善尽美,免得叫人逮到错处放到明面上来,那可就为时已晚。”谢安这话带着三分劝解,满脸正色对着薛瑾夏说出口,其中不言而喻的话语实在令人想入非非。

在赏梅宴中被赵框宇调戏并非她的错,可谢安这番话的意思,仿佛在言是她没有处理好个中关系,才导致声名狼藉被晋江城里的百姓在背后戳脊梁骨。

昨儿夜里一幕幕经历过的险境突然闪过脑海,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心颤不已,可这位谢公子竟然在指责她的不是,也不知道打哪来的脸?

就因为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等颠倒是非黑白不看缘由的男子,真的依如他的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

薛瑾夏忍住内心窜起来的一股火气,让嗓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平和:“谢公子以为,什么样的女子才是言谈举止尽善尽美?”

“当然是自幼习得诗词歌赋的女子,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约莫就是这个道理。”谢安说出对于心目中女子的向往时,脸上流露出一种对于美好的憧憬。

他出身武将世家,平日里接触到的适龄姑娘,无不是舞刀弄枪的洒脱女子。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在武将家的姑娘们看来,那就是个笑话,弱柳扶风走两步道就气喘吁吁,生个孩子去了半条命,更别说上阵杀敌,还没跟着兵马抵达前线,估计已经死在半道上。

可从小文质彬彬的谢安,偏偏就喜欢笑靥嫣然娇羞状的姑娘,所以昨晚上初次见薛瑾夏时,先被她清丽脱俗的绝美容颜迷得神魂颠倒,待半路杀出来提刑大人这个恶霸,瞬间激起了男人的保护欲挺身而出救下佳人。

那时候的谢安觉得,原来书上说,英雄救美成就一段佳话真有其事。

何曾想,今日在薛府门前见到佳人像跌落凡间的世俗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左邻右舍的夫人们争个口舌之利,当场就觉得梦境破灭险些将他打回现实。

薛瑾夏也看的明明白白,俗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与谢公子的三观性情欣赏角度均不同,如今不免怀疑,谢公子在发现被她小白花的外表欺骗后,待幡然醒悟还会看上她这种泼辣女?

眼见妹妹迟迟不言语,薛义谦未免谢安尴尬地下不了台,连忙点头称是:“家妹自幼习的就是《女训》《女则》,平日里最喜欢坐在窗边绣花,临摹字帖,可是乖巧懂事……”

面对哥哥像个拉皮条的老鸨极力推销,薛瑾夏已经彻底熄火,最后看一眼哥哥挤眉弄眼的模样,柳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沉默地无视两个男人一卖一夸,自顾自地跨过门槛石向府里走去。

……

佳人突然撂脸子,谢安显得错愕不已,眼看着薛瑾夏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迟迟不知作何表情。

实在圆不下去的薛义谦抽搐了一下嘴巴,尴尬地笑道:“家妹恐是因为谢公子刚才没有及时站出来挡在身前,替她收拾两位夫人而生气。”

“是吗?”满脸惊讶的谢安扫了眼刚才两位夫人早已离去时所站的位置,努力回忆起他是如何站在一旁看戏,没顾及当事人遭遇冤枉而愤怒不已的感受,薛小姐这是迫不得已站出来替薛大人挡灾。这是孝顺父母的表现,是他理解错了,赶忙同薛义谦道歉:“是我没有体谅薛小姐的心情,她生气是应该的。”

笑脸如花的薛义谦赶忙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姑娘家多少有些使小性子,过会哄哄就好。”

谢安心底一默,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

“我们也进去吧。”

正厅依如昨晚时的情景,吕氏领着全家老小立坐在椅子上,等着外出的薛家人归来,如今一看见薛维永的身影,蹭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急急追问道:“如何?族长是否答应出面,要平墨在京城里牵制提刑大人背后的势力?”

眼见老爷子神色黯然地摇摇头,吕氏大吃一惊:“是不是大嫂在鼓吹耳边风,让大哥不要插手?我就知道那个自私自利的恶妇,怎么可能会出手相助,不在背后捅咱们一刀子就不错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大嫂身体不适,我想着不能叨扰了大哥,这才没用过午饭打道回府,这跟大嫂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大哥承诺过会休书一封送给平墨,让他先查一下提刑大人背后的势力,我们也好知根知底再想一个周全补救的法子,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动。”薛维永虽然知道吕氏与大嫂不睦多年,可是至从分家后,已多年未听见吕氏对大嫂的谩骂声,没想到今日突然听闻竟如此不习惯。

得知整个事情前因后果的吕氏,嗤了一声,也就丈夫这种老实人才会上孙氏的当,哪里肯依:“身体不适?天底下岂有这般巧合的事,早不痛晚不痛,你们去了就痛?还命丫鬟请大哥进屋,我看是借丫鬟的嘴撵走你们还差不多。”

“之虚乌有的事,你不能这样污蔑大嫂。”薛维永有些急了,语气免不得有些冲动。

争论了一辈子大嫂的卑劣人品,吕氏也懒得跟他继续废话,看了眼薛瑾夏,皱着眉头将目光落在后头准备进来的谢安身上,瞧着这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哥竟然没有对二丫头的名声心生芥蒂,真是庆幸不已,或许二丫头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富贵命?

吕氏变脸的速度飞快,再开口时已然笑意盎然地招呼道:“瑾夏,谢公子陪你们忙活了大半天,你先送他回厢房小憩一会吧。”

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亲自送谢安回屋?

那她哥哥作为谢安的好友岂不是被晾晒?

薛瑾夏刚想拒绝,可是对视上谢安微微一笑迈开腿向后院十分自然地走去,也顾不得规矩连忙追了上去。

内心不免自嘲一番,就她现如今的窘境,还用在乎送一名男子回厢房会名声有损?

刚出院落,谢安就放缓脚步,回过头看了眼薛瑾夏,等着她的小碎步缓缓走来,眸子里充满了歉意:“刚才在府门外是我没有体谅薛小姐的心情,深表歉意,往后若是还有人不分青红皂白诋毁小姐,我必定站在小姐前面替您遮风挡雨。”

啥?!

这种话怎么听着像是一辈子的承诺,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般近了?

“谢公子说笑了,我若出了事,如今爹娘健在,自有他们替我出头,怎敢劳烦谢公子一介外人。”这番话,薛瑾夏以为说的够直接明了,可是不知怎么地谢安似乎书读傻了,显然没听懂。

如今在谢安的心里,正满心欢喜的以为依谢家门楣,从六品官职低微的薛平景之女,必定巴不得凑上前来,没道理会将他拒之门外。

再者,薛义谦话里话外,都是自家妹妹如何倾慕于他,完全没有想过薛瑾夏这句话,单纯是字面上直白的拒绝之意,并无半点撒娇使小性子。

理解错误,回答时难免对不上原话,所以再次强调的话语免不得让人以为他像个甩不掉的牛皮膏药:“刚才确实是我的不是,以后断然不会让薛小姐独自陷入这种困境。”

恩人听不懂刻意疏远的话,她总不能直接将人撵出去,来一句我对你没意思,滚!

若真的说了这个字眼,恐怕她的名声只会更臭,还要添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没有办法,只得心平气和地笑了下,转移话题:“我先送谢安公子去厢房休息吧。”

看来佳人是不计较了,谢安松了口气:“薛小姐请。”

这边薛瑾夏不情不愿地送着谢安往小院走去,前厅突然又来了位不速之客——肖昱,那副女人见了都要羡慕嫉妒恨的容颜,偏偏还通身上下具是贵气逼人,惊的薛家的男人们惊奇地议论纷纷。

肖昱会不请自来,还要从洪时阙递回来一条讯息说起。

“主子,不好了,谢家小儿堂而皇之住进了薛府!”

本在院子了练剑的肖昱闻讯后,剑尖稍微停滞片刻,又舞的行云流水。

站在不远处的洪时阙眼看着主子的剑越发凌厉,隐隐透着三分肃杀之气,心底咯噔一下子悬在嗓子眼,可好死不死的,脸色极为阴沉的主子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他眼皮子底下舞剑。

他真怕主子突然情绪失控,剑尖不长眼在他身上捅出几个血窟窿,最后看着他神色淡然地说句,终于舒爽了。

这般想着,那柄宝剑在肖昱的手中突然一抖,剑尖回弹突然蹭地一下子抵在洪时阙的咽喉处,毫米微差就见血痕。

眼看着主子那双如漆黑夜幕的眸子,洪时阙脸色煞白,大雪天的,额迹竟然直冒冷汗。

“再犯下次,应当知晓后果。”凉凉的嗓音刚落下,剑刃像打了个旋被肖昱收回鞘中。

汗珠子滑落脸颊,洪时阙咽了咽口水,吸了一大口气,方才嘀咕一句:“若是知道主子您反映这么大,属下就是打死都不敢在您练剑的时候抛出这等刺激人的信息,这不是找死?”

肖昱也没再问一句关于薛瑾夏的话,拿起热腾腾的帕子自顾自地擦拭汗水,仿佛真是事不关己。

可是他越是不说话,洪时阙的心底越是打鼓,想了想,方才鼓起勇气凑近了小声说道:“主子,今儿一早,探子来报,说薛小姐被城里的百姓骂的可惨了。”

“为了何事骂她?”

这句话问的很快,洪时阙还看见主子微微抬起脸,一双眼眸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显然是对话题十分感兴趣,至于心底是否紧张,还没琢磨出来。

洪时阙简单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便,方才发表自个感言:“难为薛小姐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如今处在风口浪尖,被不明真相的百姓戳脊梁骨,也不知道这会在府里是否哭晕了过去。”

本来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水的肖昱,听闻这话不由得愣了下,茶也不喝了:“有那么严重?哭晕过去。”

“可不是,主子甭看薛小姐昨儿夜里那般坚强,但凡是女人遇见有损名声的事,表面上看不出伤心,暗地里一定是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更有烈性的,弄不好就有可能悬房梁挂白绫。”洪时阙满脸过来人的模样,斩钉截铁说着这番话,容不得肖昱不信。

一想到薛瑾夏那性子,外表看起来一朵小白花,实则性子刚烈,难道真的在屋子里哭鼻子,还要寻白绫?肖昱的心底没由来的有些堵。

眼看着主子沉思不语,眉头微微皱起,洪时阙更是确认心中所想,赶忙趁热打铁自言自语道:“这谢家小儿追求姑娘真是好手段,在薛小姐最无助孤单的时候只用给予一丁点温暖,立马就能博得姑娘的心,一看就是女人堆打滚多年的小白脸,也不知道薛小姐掏完心窝被谢家小儿抛弃后,能否经受得住打击,搞不好伤心欲绝真的要挂白绫。”

肖昱这才想起来,谢安住进了薛府,不是为了薛瑾夏,还能为了什么?

“你觉得薛瑾夏会看上谢安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这是什么眼光。”说这话时,肖昱满是嫌弃的模样。

洪时阙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真不想回一句,主子,若是薛小姐眼光差,您看上薛小姐,不是眼光更差?未免被当场打死,用了特别委婉的话语替薛瑾夏开脱:“主子,话不能这么说,您又不在,那薛小姐的眼前日日晃悠的只有谢家小儿,姑且不论小白脸的人品,但是那模样还是能骗一骗姑娘,您说是吧?”

肖昱努力回忆昨晚英雄救美做了狗熊的谢安,画面最后定格在薛瑾夏拦在府兵的长刀前,护着受了伤的小白脸,眉头皱的越发深沉。

主子是不是被他刺激的太过窝火?

咽了咽口水的洪时阙赶忙抢救性发言:“主子,你想一下,薛小姐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您还不去解救她,那她真是要掉进谢家小儿设计的陷阱里,最终一条白绫悬在房梁,如花似玉的年纪就香消玉殒。”

未免惨状发生,肖昱终于想通了,吩咐道:“收拾一下,去薛府。”

?G?

薛府?

洪时阙完全没跟上节奏:“主子,您用什么身份去薛府?”

“自然是戏子。”肖昱的回答特别肯定。

戏子?

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洪时阙连忙追问道:“您没受邀,怎么去薛府,要不另外择个理由再去?”

肖昱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府门外走去。

眼看着拦不下主子,洪时阙的心脏都要跳出来,昨晚上虽然主子在庞府唱了戏,可是当时化了妆事后又戴了半张面具,任谁也不知道主子长得是何模样,可如今前往薛府,这张脸是遮还是不遮?

“主子!这样不合规矩,他们身份低微,您怎能给他们唱戏?”一路小跑追上去的洪时阙连忙劝说道。

“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他落下这句话,骑上马便绝尘而去。

洪时阙狠狠打了自个一个耳光,连忙抢过下人牵来的马追上:“叫你嘴贱,这事若是传出去,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待肖昱一声不响地出现在薛家正厅,可不是惊呆了一众薛家人,任谁都透着疑惑,这位惊为天人器宇轩昂的陌生男子究竟是谁?

还是官位最高的薛平景站了出来,虽然心有疑惑门房怎么没有通传,面上还是极为客气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紧紧跟在后头刚迈进薛府的洪时阙,正好听见主子十分不要脸睁着眼睛说瞎话:“平日里外人都称呼我玉堂春,今日到贵府,是因为薛三小姐的盛情邀约,贵府的下人告知我时,说是薛老夫人想要听我唱戏。”

满脸莫名的薛家人齐刷刷的注目礼落在薛瑾秋的身上,看的她一脸懵逼,什么时候命下人请玉堂春登门唱戏?

薛瑾秋作为当事人,表示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看着面前这般俊俏的公子哥迟迟不开眼,似乎一下子就将谢安比到泥里去了。

可惜,是个下九流出身的戏子,还是楚亲王养的男宠,身份上与谢公子悬殊实在太大,光有一副皮囊也无用,只能骗一骗情窦初开不经事的姑娘。

心底叹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玉堂春长得这般俊俏,可不是迷死女人了,那二姐姐是否也喜欢?

她还记得昨天夜里,不过说了玉堂春几句坏话,二姐姐就给了她一个耳光,那是不是间接说明二姐姐对此人怀有不一般的情感?

倘若撮合二姐姐与玉堂春,那谢公子得知后定然勃然大怒,哪还会娶二姐姐过门?

突然发现她又可以争取谢公子,像是发现宝藏地瞅着肖昱,也不追究到底是哪个下人请他进府,既然人到了也间接说明是同意为祖母唱戏,自然没有打出去的道理。

连忙笑吟吟地点头道:“二伯,这位公子姓肖,单名一个昱字,正是昨晚府门外救了二姐姐的恩人!确是侄女请的肖公子入府商讨过年为主母唱戏的事宜。”

“什么?”薛平景惊讶地看着肖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招呼道:“原来是路见不平的肖公子,失敬失敬,昨晚若非肖公子出手相助,犬女必然没有这般容易脱身。”

居心叵测的薛瑾秋赶忙三步并两走到吕氏身边,摇晃着她的手臂撒娇道:“祖母,上一次同您说到城里最红火的名角玉堂春这会在晋江城里登台,您说一定要请他到府里来,如今孙女费了好大劲才把人给您请来,您看是在府里哪个位置搭建戏台,待过年的时候再请肖公子过府唱戏可好?”

爱戏如痴的吕氏若是平日里必然满心欢喜地点头同意,可如今晋江城里尽是些流言蜚语,府里人心惶惶,刚刚兴匆匆的脸上又流露出一丝疲惫:“如今家里乱糟糟的,只怕也没人有心思陪我这老太太听曲儿,到时候白白糟蹋了这般好的戏。”

薛平景也是这么觉得,刚想说些好话再付点银钱将肖昱这位救命恩人好生送走,突然看见满脸惊讶的女儿穿过月洞门疾步走了过来。

“肖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因为步履匆匆,到了厅里薛瑾夏已有些微微喘气,可依旧眉眼染上笑意急急开口追问道。

不过一夜,再相见时,平日里神色淡漠的肖昱脸上难得显现如沐春风的微笑,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薛瑾夏的眼眸。

不明真相的薛家人由衷地赞叹,这人笑起来怎能这般养眼?

然而,跟随他多年的洪时阙免不得抽搐了嘴,主子这是心神在荡漾?平日里待人冷冰冰,见到薛小姐也用不着笑得这般勾人,真是太过风骚。

最没想到的是,肖昱的话更加撩人:“听说薛小姐的祖母想听我唱曲儿,再抽不得空还是要赶来的。”

这结果真是令薛瑾夏满脸错愕,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言外之意是否可以理解为他是为了自己而来?

什么时候她与肖公子关系这般亲近?

四目相对,薛瑾夏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似乎不同昨晚的调笑,有些朦朦胧胧叫人理不清的情感纠葛埋在里头,让她有些恍惚。

‘咳’地一声响彻静悄悄的正厅,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流。

薛平景的目光来回在女儿与肖昱的身上打转,微微皱起了眉头,转念一想,便毫不犹豫开口拒绝:“现如今府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恐怕不能搭建戏台请肖公子唱曲儿,都怪三丫头没提前跟长辈商量就自作主张,真是对不住肖公子,让您白跑一趟。”

毫无保留地拒绝,这个答案令薛瑾夏错愕不已,肖昱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没有他相助昨晚绝对逃脱不了虎口,可如今爹竟然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下,直接将恩人打了出去?

“爹?”

面对女儿的惊疑,薛平景绷着老脸根本看也未看,召来下人吩咐道:“你去账上取一千两银子来。”

“爹!”薛瑾夏对于爹这般强硬姿态,完全被打得措手不及。

肖昱目光微凉,却没言语,看着薛平景取来一千两银票双手奉在他的跟前,诚恳地说道:“犬女两次得肖公子救命之恩,我作为其父无以为报,只能用这等俗物赠予肖公子,还望肖公子收下这一千两银票,这样方能安我的心。”

安薛平景的心?

安什么心?

他是在害怕肖昱拐走女儿?

洪时阙实在看不下去薛平景的嘴脸,他家主子何等身份,肯屈尊降贵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已经够给面子了。如今竟然想用一千两银票打发主子,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当场隐忍不得,撒泼谩骂道:“薛大人好威风,一千两银票就清算了我家主子对薛二小姐的救命之恩?那薛二小姐的命也太不值钱了吧?”

闻话,薛平景惊怒不已,这是要加钱的意思?

满脸错愕的薛瑾夏不可置信,眼见不说话就算是默认的肖公子,怎么就和爹因为银子的事杠上了?

薛义谦在后头终于看不下去,这个下九流的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就算了,一千两银票已经够高看他,没曾想竟敢狮子大开口!颐指气使地叉着腰冲着洪时阙笑道:“那你家主子想要多少银子?一千两银票不少了,都够你们这种下九流的戏子下半辈子不必在江湖上漂泊无依,你们竟然觉得还不够?那开个价吧,薛府让两个戏子颐养天年的银子还是出得起。”

“大哥!”薛瑾夏完全不敢相信,这句话竟是从自家哥哥口中说出,那肖昱的脸要往哪搁?实在忍受不住顶撞道:“肖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能用银子来作为衡量标准?”

“我的好妹妹,爹拿一千两银子出来时,这位肖公子的奴才觉得少,开口向咱们薛府讨银子呢!你怎么没看出来这位所谓的救命恩人,目的不纯,是为了图财而救你。”薛义谦恨不得将肖昱往死里踩,让妹妹看清楚他的嘴脸,可别被那张皮囊迷惑了,这事若是叫谢安知道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还好这会谢安回了厢房小憩,须得趁早将两人打出去。

肖昱还来不及问一句薛瑾夏的想法,就听见她斩钉截铁道:“肖公子不是这种人,哥哥,你莫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好死不死地,肖昱仿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瞅着薛瑾夏,笑吟吟地煽风点火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种人?说不定我向你爹讨了一千两黄金,恩情两清。”

一千两黄金?

薛家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你可真敢开口!一千两黄金,怎么不去抢,一锭金子都不曾见过市井泼皮,还敢跟我说金子,要不要脸了!”薛义谦被一千两黄金刺激的不轻,根本不管面前站的人是否救过妹妹的性命,如今越看肖昱越厌恶,只想早点撵走这个瘟神,不要破坏了妹妹的良缘。

主子忍得住,洪时阙可忍不住,满脸怒容地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狠狠地砸在薛义谦的鼻梁上。

伴随着哎哟一声惨嚎,众人听见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待定睛一看,一锭黄橙橙的金子咕噜地在青石地砖上打着转。

“薛二公子觉得我家主子会缺金子?”洪时阙慢悠悠地掏出一个钱袋,扒开了小口,可以看到数不清的金豆子圆滚滚地躺在里头。

捂着鼻子红肿的薛义谦扭曲了一张脸,突然觉得鼻息热辣辣的,猛地摸了一把才发现满手是血,当场就要昏了过去:“天!血,血,要死了?我有没有毁容,啊!来人,快来人啊!竟然有人进了薛府撒泼,还不给我打出去!”

眼看着哥哥的鼻子血流不止,薛瑾夏亦是焦急万分,她早该想到肖昱连提刑大人都敢揍,又怎会让自家哥哥在他面前肆意撒泼?

“今天是哥哥对不起肖公子,我替哥哥向您道歉,可是薛家已经够乱的了,肖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还请你先行离开。”刚落下这话,她就满脸无奈地转过身子安抚薛义谦去了。

吕氏看着亲手带大的心头宝被人揍了,哪还能坐的住,着急忙慌地赶到薛义谦的身边,痛哭涕零:“这是造的什么孽,都怨你这个扫把星,都召来了什么人,进府就二话不说揍了你哥哥,你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拿你是问!”

没站稳脚的薛瑾夏,被吕氏狠狠推了一把,本就重心不稳,连连后退几步刚要向后栽倒在地,却被肖昱正好接了个满怀。

再次四目相对,却是不同心境。

“你们在干什么!”满是怒火中烧的嗓音响彻正厅,齐刷刷的注目礼投向肖昱怀里的薛瑾夏,先是满脸莫名,再是错愕惊异,到了最后已是不可置信。

听闻下人们步履匆匆赶到前院的谢安,生怕薛府来了闹事的人,着急忙慌赶来却没想到见到这一幕,叫他如何忍得?

薛瑾夏僵硬着身子目光游移到刚刚抵达此处的谢安,刚想解释一下,却被他猛地握住手腕使劲地拽了出去,眼看着就要以脸触地,腰上却被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拦住,刚抬头,余光正好扫到肖昱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抓在谢安的手腕上,只是些许用力,吃痛得连忙缩回手的谢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不曾相识的男人。

再次站稳脚跟时,心有余悸的薛瑾夏满脸莫名地看着挡在身前的颀长背影,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来不及解释一句,就听见肖昱清冽低沉的嗓音,像雪山上的冷泉冻结如冰:“刚才只是意外,我不过扶了薛小姐一把,谢公子何必动怒?”

“你认识我?”谢安抓住了肖昱话里无关紧要的事,反倒遗忘了最重要的词义。

心思缜密的肖昱如何看不出来,在谢安的心目中,美人固然重要,可终究不能为了美人而乱了方寸。深知谢安不愿听到任何解释,本就对其生厌的肖昱微微皱起了眉,嗓音冷若冰霜:“昨晚前院看见谢公子做了回狗熊,所以印象深刻。”

……

薛家人无不哗然!站在他身后的薛瑾夏亦是瞪大眼睛,她敢确定,肖昱一定是故意的!“你是专程到我家挑事的?”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控诉声的肖昱有些微愣,待回过头去,才发现她的脸上已经染上怒容。他以为训斥这等不重视人的公子哥会令她高兴,没想到换来的竟然会是不喜:“你看上了这个小白脸?还是惧怕他的家世,正二品的骁骑统领嫡亲孙子确实让人不得不另眼相待。”

这话刚落下,薛家人纷纷吸了一口凉气,原本以为谢安的父亲骁骑参领已经是高官显贵,却没想到谢氏一族竟然还出了一位大燕国的将领。

谢安的身份如此贵重确实在薛瑾夏的意料之外,可她既没想过攀上这个高枝,便沉默不语地撇过脸去。还没等她说话,肖昱就在她的眼眸里看的清楚,里头好似窜起一团火,未免她将最后的矜持都给丢了,连忙微微勾起唇角确认道:“我收回刚才的话,并道歉,你自然不可能看上这种小白脸。”

……

“你又知道?”

薛瑾夏惊疑的嗓音刚落下,谢安终于忍受不住,怒道:“够了!阁下究竟是谁?”他没有对祖父乃是骁骑统领进行辩解,反倒追问起肖昱的出身,若说此人只是晋江城内一名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打死都不会信。

旁听良久,看似好心的薛瑾秋突然站了出来为其解惑:“这位肖昱公子曾在楚亲王府里唱过戏,艺名唤作玉堂春,谢公子可有印象?”

薛府人均点了点头,无不认为区区一介戏子,谢安知道他的身份后,即可肆无忌惮将人打发了,免得继续在府里碍眼。

何曾想,谢安听见玉堂春这个名头时,脸色开始变幻莫测,惊惧的目光落在肖昱的身上打量许久,好半晌才确认道:“你是玉堂春?”那位在京城广为流传,被楚亲王养在府中的名伶?传言都说,楚亲王对玉堂春宠爱有加,呵护备至,识趣的人自然不会冒着开罪楚亲王的风险,得罪一名男宠。

至于这名男宠刚才搂着薛小姐腰,自然是误会。

“刚才是我冲动了,给肖公子赔不是。”谢安很是诚恳地行了一礼。

这个结果真是令薛家人面面相觑,看来肖昱真的不是狐假虎威,虽然是个下九流的名伶,可是也是紧抱亲王大腿的名伶,连谢安这等世家公子都要忌惮三分。

看清时局墙头草的薛义谦立马捂着鼻子跳出来,连脸都不要拍起马屁:“刚才都是我的错,说话太冲动,肖公子可是妹妹的救命恩人,却因为我一时不慎抑制不住脾气,这才冲撞了肖公子,您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计较了。”

洪时阙心底不由得嗤笑一声,这脸皮真是厚,平日里没少仗着辈分欺负薛小姐,今天倒是给了他一点教训,还希望这样识趣的人将来做事长点记性。

本就不是来砸场子的肖昱,有了台阶自然就顺势下来了:“我在城里吃酒的时候听到些风言风语,想着薛小姐应该为此烦恼不已,正好又要应承下贵府的邀请给薛老夫人唱戏,便登了门,不知薛小姐可想到了解决流言蜚语的办法?”

听完这话,薛瑾夏十分确定,肖昱是因为听见了城中百姓对她的谩骂,心底担忧又怕影响她的清誉,才借着登门为祖母唱戏的由头专程来探望她,没想到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哥哥还用银子将他羞辱一番。

此时此刻,说再多的道歉都无济于事,还需择个理由与他独处一会儿,也好亲自向他解释:“这桶脏水泼的我满身污泥,又岂是那么容易消除,本想着过些时日风头过去,再寻个解决的办法。”

“薛小姐放心,有我在必定不会让这场风波有抹黑你的机会。”早已看出佳人忧愁的谢安突然接过话,对她许下郑重承诺。

洪时阙挑起来眉,这是当我家主子死人呐!

被当摆设的肖昱目光落在谢安身上,忽然想起来今早院子里练剑时洪时阙说他是个小白脸,满嘴谎话连篇尽会哄姑娘开心,果然一点都没错:“我听谢公子如此笃定,想必对于此事心里是有了计较,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听一听,也好安了薛小姐的心。”

脸上透露喜色的薛平景一听见他的名声还有挽回的机会,连忙兴冲冲地追问道:“谢公子可是有了应对之策?若是挽救的办法仍觉得不足,说出来大家也可以商讨一二,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瞬间被推上风头浪尖的谢安满脸窘色,愣愣地看着丝毫没有消火迹象的肖昱,心底不屑地呸了一声,果真是个下九流的名伶,给点颜色就开了染坊,小肚鸡肠想要坑他在薛小姐跟前出丑,可没那么容易:“依我看,还是要请昨晚出席赏梅宴的官老爷出来作证,在知府大人面前力证清白方能洗刷冤屈,至于人选方面,可以逐一排查后专门针对可行之人进行说服。”

这答案,不就是最初大家共同商议的结果?只是专门在原计划中再做给出了具体实行方案,针对的办法也并非没有,威逼利诱之下必有勇夫。

谢安这个法子,也算的上中庸,姑且可以一试。在他看来对付肖昱足以,一个名伶能有什么眼见,平日里也就登不上台面的下三滥计量哄得楚亲王团团转,论起实事,必定是胸无点墨。

战事已然悄悄打响,两人暗中较劲,礼尚往来的谢安连忙将问题抛回去期望给予他难堪:“在肖公子看来,可有想到另外一种解决办法?别害怕,说出来若是有不对的地方,在场的均是考取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必定能为你解惑。”

一句话嘲笑肖昱没读过书,平日里就是市井小混混也敢在他跟前班门弄斧,怕是要贻笑大方。

哪想到肖昱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陈述:“愚不可及。”

……

谢安胸口瞬间窜起一团火,若非知道此人是楚亲王养的男宠,必定一拳砸过去,先将那副讨人厌的嘴脸打的满地找牙,可惜的是也只能想想罢了,耐着性子追问道:“听肖公子这话,是有彻底解决的办法了?”

哪想到肖昱的语气十分笃定,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为难之处:“办法是有,只是时机不对,如今在这里也说不得。”

这关子卖的是为了钓谁上钩,已不言而喻,可薛平景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听见真的有回旋的余地,就十分激动。

毕竟女儿名声有损也是闺阁小姐不用出门面对晋江城百姓的谩骂声,反观他一介朝廷命官弄得声名狼藉,明年的升官考核别说前往京城,就是保下脑袋上的乌纱帽都不甚容易,连忙急急开口追问:“听肖公子的意思,是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薛伯父莫要着急,此时此刻肖公子你就别故弄玄虚了,再不说个解决的办法,没瞧见薛伯父都已着急上火?”不愿相信事实的谢安讥讽地笑了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但凡找到一点破绽,定要叫他颜面扫地。

不疾不徐的肖昱只是转而看着薛瑾夏问道:“薛小姐今日可能空出时间?陪我去一次醉霄楼听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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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莫名的薛瑾夏诧异地看着他,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不是说有办法消灭流言蜚语?难道和前往醉霄楼听评书有关?

莫名其妙的回答,还是向黄花大闺女发出盛情邀约,惊的薛家人错愕不已,谢安第一个就不依:“我陪肖公子一起去吧。”

“我也陪肖公子一起去吧!”止住鼻血的薛义谦顾不得伤痛,连忙高举双手努力挽回形象,再鞠躬尽瘁。

作为当事人的薛平景没理由留在府中,心急如焚地附和道:“我也同去。”

难得肖昱这一次没有撵人,领着好奇心奏起的一众人午膳都来不及摆又出发醉霄楼。

醉霄楼的菜品在晋江城算不得名贵,但是提及最热闹的酒楼,自然少不了它的身影。

心血来潮跟来一探究竟的薛瑾秋嫌弃地看了眼吵吵闹闹的酒楼大堂,用手捂着脸都隐约闻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呛的她没忍住,十分不雅地打了一口喷嚏,开口时音调透着难以掩饰的鄙夷:“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用午膳咱们薛府又不是吃不起广乐楼的佳肴,再不济也是去雅乐轩,怎么挑了处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聚集地?要是吃坏肚可怎么办,这不是膈应人么。”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自然不曾到过这等熙熙攘攘嘈杂的简陋酒楼,会嫌弃也实属正常。

谢安觉得薛瑾秋的厌恶声恰合时宜,心情舒畅地顺着话为肖昱开脱道:“还请薛三小姐包含一下,毕竟肖公子出身伶人,平日里可不就是在这种地方用膳最觉得舒适,若薛三小姐实在不习惯此地菜肴,待肖公子填饱肚子,我再去不远处的广乐楼为薛三小姐买些糕点充饥。”生怕薛瑾夏误会他与令妹的关系,连忙追问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糕点,待会我专程到广乐楼去你去买。”

“怎敢劳烦谢公子跑腿,若是谢公子想要吃广乐楼的糕点,我让丫鬟跑腿即可。不过依我看,觉得肖公子来此地并非是为了用膳,而是因为流言蜚语是从这里传开的?”最后这句话,薛瑾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肖昱的身上,好似十分笃定醉霄楼就是解决风言风语的关键地。

闻声,肖昱回过头淡淡一笑,没否认道:“薛小姐果真聪慧。”

洪时阙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刀,朝着谢安讥讽道:“不像某些人,满肚子装的都是油水,一点墨汁都没有,每天就知道吃吃吃,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能吃。”

这话呛得谢安脸色十分不好看,尚且未曾想到如何挽回形象,就听见薛瑾秋插进话来:“哎呀!你怎么这样说人家,我大半天都没吃过饭了,难道饿了还不找东西吃?又不是铁打的,难不成你不用吃饭?”

半道上杀出个女人来,自诩为好男不跟女斗的洪时阙,唯有撇过脸去当作没听见。

得了解围的谢安朝着薛瑾秋投以微笑,心底顿时觉得这薛三小姐也不是那么讨厌人,关键时刻还是十分有想法的。

肖昱领着一众人寻了处最偏僻的角落点了几盘小菜,给了店小二几个铜板才打听道:“今日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不曾听过,敢问一句,出自哪个话本上?”

店小二东收了钱,笑眯眯的眼睛里尽是暖色,东张西望看了眼没人注意此地,方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小声道:“哪是什么话本子,影射的是咱们父母官薛平景大人家里头的事,只是刻意将剧情里的人物换了个名,这样薛府也不好找咱们的茬。这场评书乃是今早开始演绎的新故事《卖女求荣》,客人们可喜欢了,你没看见,大堂都快虚无坐席,这不,才委屈大爷们坐在角落里用饭。”

薛平景被当作笑话一般在晋江城里的百姓面前丢了颜面,终是没忍住,黑着脸追问了句:“这说书先生又没在庞府里待过,哪知道事情经过起因,就在这里说的有板有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亲眼目睹,这不是诋毁薛家?”

店小二被这话噎得着实一愣,尴尬地笑了下:“瞧这位大爷说的,薛平景若没有其事,也不会空穴来风有人特意诋毁他?再说,大爷您当时也不在场,又怎么知道说书先生讲的不是真的?”

未免薛平景气急了脱口而出他就是苦主,肖昱已经丢了两枚铜板在桌子上:“下去吧,没你的事。”

兴高采烈收了铜板的店小二再不敢顶撞半句,识趣地落跑道:“多谢这位爷打赏小的,有事再唤小的前来即可。”

还算心平气和的薛瑾夏瞅了眼台上说得蹬鼻子有眼的说书先生,转而看向肖昱问道:“既然酒楼是谣言的源头,肖公子的意思是堵住说书先生的嘴,那这些风言风语就彻底恢复平静?”

薛平景亦是点点头:“对,堵住源头!”这话刚落下,又觉得甚是不妥,喃喃自语起来:“可晋江城里这么多的酒楼,说书先生众人,想要堵住他们的嘴,恐怕要花上大把银子?”

肖昱好笑地看了眼薛平景,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眸子熠熠生辉地淡淡道:“治水之道,在于疏通,引支分流,而非淤堵。薛大人因为流言蜚语早已自乱阵脚,又如何能记起圣人言,万事万物的道理皆是相通。”

引支分流?

仿佛抓到重点的薛瑾夏细细聆听说书先生滔滔不绝的话语。

“《卖女求荣》还要从二小姐的模样说起,眉若青烟,肤若凝脂,眼眸里那是流光溢彩,端看一眼就能勾了你的魂,更别说拒绝佳人。”

大堂里的客人立时起哄道:“那位大人见了这等国色天香的女子,还能拒之门外?先生你可莫要私藏,大伙可听见了,刚才还说男人见了二小姐那是立马就酥,恨不得抱得美人归,如今怎么自打嘴巴?”

说书先生不疾不徐地用着折扇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后,方才续道:“可就是这么一位绝代佳人,大人竟然忍下了将佳人拥入怀中的冲动,给生生拒绝了。你们是不知道,那一晚正在做客的小姐父亲趁着夜色朦胧迷人眼帘时,收买了大人落脚点的下人,再将小姐悄悄地送进了大人的帐内。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大人硬是将身娇体软的佳人狠狠地推到在地,点起了油灯再将衣裳半褪的佳人撵了出去,好巧不巧的正好被了巡逻的守卫看见这一幕,这才传了出来。”

任是说书先生的故事疑点重重,也禁不住客人们津津乐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有头有脸大人物的房事叫人更加好奇,他们要听的是一个用女儿攀附权贵的无耻小人被揭穿伪装,而不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

“没想到,大人可真是位清官,若换作是我……”

喝的醉醺醺的客人立马接过话,挤眉弄眼道:“换作是你怎么地?直接把小姐按倒在地,就地正法?”

“哈哈!还是你最了解我,也不想想那等柔弱无骨的佳人,睡起来是何等滋味。”

这些话叫人听完后难免臊的慌,薛义谦有想过醉霄楼乃是下九流聚集地,吃酒的无不是粗鄙之人,可真听完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哪还能忍受得了,一想到爹和妹妹遭受的无妄之灾,便急急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回府,再针对疏通这事拟出个章程?”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薛瑾夏斩钉截铁拒绝了:“不!只有亲耳听见,才能知道从哪里下手,难道哥哥以为去治理洪涝的大人,只是待在屋子里听着下官汇报,就能下达指令?”

坐在一旁的谢安摇了摇头,觉得再听下去也是甚为不妥:“两件事,如何能混为一谈?”

“肖公子所言,万事万物的道理皆是相通,我对此十分赞同。”

薛瑾夏的话刚落下,又听见嘈杂的客人们又大声喧哗:“反观那小姐的父亲可就真不是个东西,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不好,偏偏要送给顶头上司做妾,糟蹋的还不是自个女儿,难道小姐不是她亲生的?”

“那可不是,我们普通老百姓的女儿都没舍得这般作践,可见这家人的门风实在太差,往后晋江城里还有哪个府邸敢娶他们家的女儿过门。”

“对,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等卖女求荣的无耻之徒,不是跟着长辈学的,难不成还无师自通?”

“真是丢了咱们晋江人的脸。”

“不过你们也别担心,依我看小姐父亲的官职也是靠送女人换来,出了这等大事,我就不信上头的大人不对其严查?我敢保证,必定一查一个准,绝对能挖出更多黑料。”

“可不是,指不定那家人还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薛平景听到这里,满脸涨红再是憋不住,狠狠拍了下桌子,紧握成拳的手背上直显青筋,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茅舍顿开的薛瑾夏眼眸里突然熠熠生辉,对视上肖昱的目光时,嫣然一笑:“多谢肖公子,我知道怎么办才是所谓的治水之道。”

“你知道?!”一众人无不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