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源于晋江城管辖范围小,庞佐领作为地方一霸,已然算是晋江城的高官显贵,能够请来参加赏梅宴的达官贵人并不多,大部分出席官员还是地方小吏。

薛平景看着熟面孔的地方父母官,暂且将府门外遭受的屈辱压下,一心扑在抱大腿上,琢磨着若是能攀上个厉害的高官,许是底气足些,就能拖延时间为女儿订门合适的亲事,想来以势压人的提刑大人,也没胆子强迫有夫之妇,即便告了官,也有个由头。

一时间,薛平景相较往日,显得特别殷勤,不断穿梭在同僚中叙话。

大燕国民风开放,社会取乐成风,爱情婚姻崇尚自由,男女同席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薛瑾夏得了父亲交代,避免出现在赵框宇的视线里再刺激了老色鬼,所以特意挑选了一处亭子远远看着席间觥筹交错。

本就是个偏僻之地,倒也没有公子小姐前来打扰,她独自一人品着茶香,正好可以静下心来想个应对之策,以图解了如今危局。

恰逢此时,席间突然响起热烈的鼓掌声唤回了她的心智,循声望去,才发现戏台上有名伶人唱着四平调舞起了十分熟悉的曲目《百花亭》。

伶人的眉宇间细致入微地将杨贵妃于百花亭中期盼唐玄宗御驾到来,熟知,等来的却是唐玄宗已临幸江妃。

此时此刻,失望、孤独、怨恨冲刺着心灵,遂以酒消愁,奈何酒入愁肠愁更愁。

袖袍一抖,懊恼嫉妒堵着心绪,以扇子遮住酒杯缓缓啜了一口。

台下立刻响起热烈掌声。

醺醺醉意的杨贵妃,尽数在伶人脸中表露出来,什么害怕宫人窃笑,故作矜持,早已抛诸脑后。衔起酒杯,哪还记得以扇遮面,快饮进肚,只求心理舒坦一回。神志不清地最后的酒水一饮而尽,但愿醉生梦死。

繁重的舞蹈在伶人的表演下,恍若举重若轻,那身段舒展自然,流贯的线条韵律将杨贵妃的情感变化演绎的淋漓尽致。

在座的达官贵人常年出入戏楼,亦是头一遭见到有人能将贵妃春情顿炽,情难自禁,以至于醉酒百花亭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来。

沉醉其中的薛瑾夏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好奇地朝着戏台张望,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戏台上是哪位名角?”

“是府门外救下二姐的玉堂春!”薛瑾秋踩着小碎步,缓缓地沿着石子小径走了过来。

是他!

薛瑾夏眼眸一亮,视线落在走下戏台的男人,端看那身段,竟无法联系到先前拔刀相助的英雄,以至于久久移不开眼:“怪不得名声在外广为流传,当真是名不虚传。”

“二妹妹不得出去,所以没有听见刚才酒席间公子小姐们讨论的话题,全然是在议论这位名满京城的当红名角。”

薛瑾春知道她对于府门外这位公子打抱不平救下她,必定心怀感恩,所以特意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会缓缓续道:“玉堂春只是他的艺名,这位公子名唤肖昱,字义应当是像光明一般。据说,在京城的贵人们都争相请他过府唱戏,奈何这位肖公子是个有脾气的,除了去楚亲王府邸颇为殷勤,其他王孙贵胄都给撂了脸子。今日会在庞府登台,也是始料未及的事,我猜想,当初庞佐领也没想过能请动肖公子,没曾想会出了个意外,肖公子竟然答应了。”

满脸惊讶的薛瑾夏恍惚地点了点头,连王孙贵胄的邀请都敢拒绝,一个小小晋江城庞佐领,自然是不放在眼底,也不知道肖公子为何会点头同意?

这般想着,却突然听见薛瑾秋满脸讥讽地道了句:“大姐也太高看这位肖公子了,你怎么没告诉二姐余下的□□?哪有尽挑好话,也太片面了,到时候若是误导了二姐姐,一时不慎,想诧了怎么办?”

“瑾秋。”薛瑾春皱着眉头低呵道。

薛瑾夏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救他的肖公子还有什么难堪的故事?

“嚷什么?这位肖公子既然是个敢作敢当的主,大姐一介外人,着什么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姐与他私底下有什么交情呢。”薛瑾秋轻哼一声,十分不屑道。

薛瑾夏明白,三妹这是故意为之,想要利用这个话题给她添堵,平日里落井下石就不少,如今得了机会,岂会放过她?

可她不信,一个对于路人都可以伸出援助之手的正义之士,断然不会像传言说的那般不堪:“三妹妹听到的,也不过是传言罢了,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话,又岂能相信?”

“哈!二姐,就因为他替你出了一回头,就这般相信他的人品?可别听完真相,对恩公大失所望。”薛瑾秋洋洋得意的神情,恨不得一股脑地将肖昱的卑微狠狠地甩在薛瑾春的脸上,只要能看见这个平日里牙尖嘴利的二姐变得垂头丧气,她就觉得心里即平衡,又舒坦。

“这位肖公子小小年纪就被亲生父母卖进了戏园子做童工,二姐是知道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外谋生,总是要受委屈的。据说给肖公子一口饭吃的班主性情暴虐,又爱饮酒,没喝酒时最多拿鞭子抽肖公子两下,待喝了酒,不抽得肖公子跪地求饶,那是不会罢休。待过了些年,班主发现肖公子的模样长开后,竟生得十分俊俏,就起了心思将他教养成戏班子的台柱。人红是非多,何况只是靠嘴吃饭的下九流戏子,京城里喜欢伶人的达官贵人有很多,二姐姐应该听说过吧?这些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既然干不动粗活,那就要像女人一般伺候那些花了重金的男人。二姐不妨猜一猜,肖公子是如何伺候这些贵人的?”

“住口!”薛瑾夏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来,眼眸里早已被怒火充斥。

住口?她有什么资格叫住口。

薛瑾秋嘴角噙着笑,有些怨毒之色。她浪费唇舌说了这么长的故事,不就是要这种效果,见到二姐越生气,越憎恶,她的心底才会越舒爽:“至于那位楚亲王,自然是最关照肖公子的,据说只要肖公子在楚王府,王府里头必定夜夜笙歌,小曲直唱天明。恐怕二姐都没法想象,那院子里传出去的叫声据说毛骨悚然,只因为楚亲王性子喜怒无常,以施暴为乐。”

‘啪’地一声耳刮子甩在薛瑾秋的脸上,脆生生的,惊的薛瑾春僵着身子,竟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薛瑾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胸口起伏间,仍不敢相信,她竟敢动手!

凭什么打她?

从小到大,爹娘都舍不得对她训斥一二。

怒极反笑,突然走到薛瑾夏的跟前,眼眸里闪着火花,略带狰狞地眼神瞅着她,小声低语了句:“姐姐该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你的心上人受了欺负,所以二姐姐心疼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般诋毁自家姐妹的话,薛瑾夏没想到竟会从三妹的口中说出来,真是对这个妹妹失望之极:“平日里尖酸刻薄挑拨是非也就罢了,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楚亲王可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岂是你能编排?自个掉了脑袋不要紧,难道想要整个薛家一起陪葬?”

薛瑾秋一心想着如何气一气二姐,何曾留意到自个侮辱了皇亲国戚?如今满脸惊讶地对视上薛瑾夏摄人的目光,不禁缩了缩脖子。

脸中略带薄怒的薛瑾春亦是瞪了她一眼,若非亲眼目睹,根本无法相信刚才那番侮辱人的话,竟是从这个娇滴滴的妹妹口中吐露:“三妹妹怎么这般糊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难道不知道?若是传出些风言风语不利于你二姐姐的名声,难道你身为薛家女儿,还有清誉可言?”

薛瑾秋自然知道这个理,可她刚受了一个耳光,岂会低头?

轻哼一声,眼眸往上瞟了下,无关痛痒似得叫嚣道:“二姐姐都入了提刑大人的眼,很快就要进了赵府做姨娘,还在乎名声?到时候薛家的脸都要给她丢尽,大姐还替她说好话,不觉得可笑吗?”

“你在发什么疯?”薛瑾春性子一急,狠狠推了她一把,未曾料到,薛瑾秋正站在亭子边,受了力腿脚不稳,直接向后栽倒,一屁股跌进了植在亭子边的树丛里。

树枝勾破裙子发出‘撕’地一声,伴随着哀嚎声响彻在寂静的深夜。

养在深闺里的小姐,细皮嫩肉,在尖锐的枝丫里滚了一圈,迟迟爬不起身子。

待薛瑾春吃力地将她从树丛里拖出来,才发现她的脸上、手臂上早已被树枝上的刺划出道道血痕,血珠子瞬间染湿襦裙。

惊的薛瑾春这个罪魁祸首不知所措,不过就推了一把,怎地从树丛里将她捞出来,就变成血淋淋的一个人?

薛瑾秋只觉得全身上下,脸痛、脖子痛、手痛、手臂痛,浑身都痛!手指贴着疼痛的脸颊轻轻抚摸过去,待放在眼前一看,才发现手指上竟沾染了血迹,脑壳痛的险些昏厥过去,毁容两个字突然闪过脑海,甩了甩头,勉强清醒过来,连忙推开堵在身旁的薛瑾春,小跑到亭子的护栏边上,探出头向水里张望。

这一瞧,着实被惊吓的不轻,捂着额头几近昏厥。

完了!完了!她的脸!彻底毁了,毁了!

“三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深知闯了祸的薛瑾春不由得瑟瑟发抖,除了道歉,已经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你敢毁我容!我要你陪葬!”说完这话,她就朝着薛瑾春扑了过去。

人一旦倒霉起来,就会十分倒霉,薛瑾秋就应了这话,也不知道怎么地,扑向薛瑾春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没正中目标,反倒又从亭子上摔了下去,整个身子直挺挺地再次一头扎进树丛里。

砰地一声巨响,这次动静比刚才还要响亮,不用瞧也知道一个惨字不足以形容薛瑾秋此刻的悲剧。

惊慌失措的薛瑾春错愕不已地朝着她直摇头:“三妹妹!这次真的不是我!”

哀嚎声再次贯穿耳膜。

薛瑾夏抽搐了嘴,看着增添了好几道伤口的薛瑾秋,突然觉得心里莫名地舒坦,眼神无意识地扫了眼酒席间的客人,想要寻来可以帮衬的下人,却突然发现一道颀长身影立在不远处的树干后,虽然身子与漆黑的夜色几近融为一体,但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瞳在昏暗的烛火折射下,闪烁着熠熠生辉,叫人不能忽视。

错愕的目光落在那个人影身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怎么在这里?

又是何时出现?

听到她们说了多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