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府大门口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如今抵达的马车络绎不绝,庞佐领早早地携着夫人守在府门迎客。

薛平景领着三个丫头刚与庞佐领说完一番恭维的话,庞夫人的目光就在三个丫头的脸上匆匆扫了一眼,开口时,似乎略带好奇地朝着她们问了句:“怎么薛夫人没有前来?”

薛瑾夏朝着庞夫人行了个万福礼,不卑不亢地回到:“家母今日偶感风寒,本想着带病参加,父亲觉得若是家母的病气传染给席间贵客,终究不妥,所以才让家母留在家里安心养病。”

“那是应该的,今日雪虽停了,依旧是冷风割面,薛夫人若是来了,怕是要风寒更严重。”庞夫人寒暄着客套话。

三言两语打完招呼,庞佐领刚唤来下人们准备将薛平景一家领进门,突然眼尖地看见了一辆装饰有彩漆花纹的马车缓缓行来,当即眼睛一亮,顾不得面前还站着薛平景,步履匆匆迈下台阶赶到马车即将停留点,还未见到贵人,已然身子略弯,行了拱手礼。

官职低微的薛平景哪敢留在原地,亦是三步并两追上庞佐领的脚步,站在他的后方行礼,静候马车里的贵人走出来。

下人搬来车凳撩开帘子,才见里头施施然地走出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大人物,一双眼睛犀利地扫了一圈府门外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庞佐领的身上。

薛平景自然不认识此人,但是站在跟前的庞佐领对他很是恭敬,勾着脑袋笑吟吟地道:“提刑按察使司大人莅临寒舍,未曾远迎,真是失礼。”

听完庞佐领介绍,薛平景心底咯噔一下子,惊讶地微微抬起眼睛,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大人,实在不曾料到,今日赏梅宴竟然会有正三品掌管一州司法的提刑大人到场。

“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庞大人就别见外了。”赵框宇热络地笑了声。

庞佐领同他客套了几句话,待看到身后站着薛平景,方才提了一句:“这是薛大人,在盐运司任职运判。”

薛平景没想到庞佐领竟然会为他做一番介绍,连忙恭敬道:“下官见过提刑按察使司大人。”

在赵框宇看来,四十出头只混到管理盐务从六品这个位置,实在没有结交的必要,点了点头,就走在前面准备进府。然而,刚迈上台阶,正好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三名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由得一愣,眼尖地上下打量一遍她们所穿的襦裙,方才回过头朝着薛平景笑眯眯地问道:“这三位姑娘是薛大人的家眷?”

提刑按察使司大人对薛平景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他的家眷,真是打的他措手不及,可是官高压死人,如何能不回答?

“是下官的家眷,有下官的女儿与侄女。”

这个答案显然在赵框宇的意料之中,他与庞佐领是老熟人,庞府的女眷他都见过,如今这三位姑娘面生的紧,身边又无长辈,动动脑子就能猜到,必定是站在身后的薛平景带她们前来参加赏梅宴。

赵框宇对着薛平景哈哈大笑起来,话语像是老熟人一般侃侃而谈:“薛大人真是有福气呀!膝下竟有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儿和侄女。”

薛平景不由得老脸一凝,渐渐变得有些发白,官场上的话向来只说上半句,自己去悟下半句,可他宁愿听不懂。

哪有第一次见面的高官,对下属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夸赞对方女儿长得漂亮?

这与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有何区别!

赵框宇见他久久不语,生怕这名小官没听懂,又用手朝着薛府姑娘指了一下,再补充道:“特别中间这位,气质如空谷幽兰,看她生得像薛大人,必定是薛大人的嫡亲女儿吧?”

薛瑾春与薛瑾秋顺着提刑大人用手指的方向,待确定是在说瑾夏,无不流露出震惊的眼神,还掺杂着不可置信,迟迟不知该如何面对撞了霉运的自家姐妹。

不知所措的薛瑾夏,身子莫名地僵硬在原地,有想过参加赏梅宴会遇见中意她的男子,可面前这位比他爹的岁数还要大的提刑大人,当众调戏于她,却是始料未及。

这算什么事?

是让他爹乖乖将她送入提刑大人府中,做他的侍妾?

伺候这种老色狼,不如叫她一头撞死算了!

薛平景硬着头皮回道:“确是下官的女儿。”

赵框宇看向薛瑾夏,话锋一转,笑容满面地向她说道:“薛姑娘确实应该跟随父亲前来,今夜的赏梅宴客人众多,指不定就遇见了一位贵人。”

贵人?

薛瑾夏在心底嗤笑一声,年纪一大把,半幅身子都要埋进黄土,竟如此不要脸,还敢自称是她的贵人!

平日里牙尖嘴利,如今面对这等龌蹉之人,薛瑾夏觉得直犯恶心,哪还有心思去想,要如何回击。

薛平景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得罪高官亦或是脚底抹油带着三个丫头赶紧打道回府?

可是提刑大人会让他安然离去?

思绪纷乱间,早已冷汗淋漓,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突然捂着肚子,高声嚷嚷了句:“两人大人,下官突然身子不适,恐怕不能进府参加赏梅宴了,实在失礼,还望两位大人见谅。”

薛瑾夏反应极快,步履匆匆,几个健步奔到了薛平景的身边,一把扶住他的身子,焦急道:“爹!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陪你回府,待吃了药就好。”

薛瑾春与薛瑾秋错愕不已,不明白什么时候薛平景还有了老毛病要定期吃药?

薛家父女二人一唱一和,不知情的外人都选择了相信薛平景身体不适,可老奸巨猾的赵框宇怎会看不出来,这场戏纯粹是为了躲避他?

这个滑头小官吏身子不适是假,想要带着府中女眷落跑才是事实。

赵框宇默不作声地嗤笑一声,他看上的女人,岂有放过的道理?

再开口时,已然不依不饶:“薛大人若是身子不适,那更应该进庞佐领的府中稍作休息,薛小姐在床边也好就近伺候着,待庞佐领为薛大人请来大夫号完脉,再带着女眷返回府中也不迟。”

这番话彻底将薛平景的退路堵死,他本想着即便留在庞府请大夫诊治也无事,只需搬出要有人回府取药,再叫女儿乘坐马车离开即可,却没想到提刑大人窥破了他的心思,先一步说出让女儿守在床边照顾他。

明明知道进了庞府,就似龙潭虎穴,却没有退路可言。

至始至终不言语的庞佐领,如何不知道提刑大人贪图美色的癖好,可是却没料到,提刑大人只不过匆匆扫了一眼,竟然看上了薛平景的女儿,还在自家府门前当众调戏。

也不知道该说薛平景倒霉,还是运气好,嫡出的小姐送予正三品高官做妾,说出去也不算辱没了薛家的门楣,何况有了高官做女婿,薛平景在官场上多少有了助力。

可惜的是,他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薛平景看着也不像是个卖女求荣的识相人,反倒与那些固执不懂变动的硬骨头有共同之处。

本来都是朝廷命官,庞佐领也不会容许提刑大人在他的府上生事,奈何如今有求于人,他与薛平景非亲非故,也不好为了他与提刑大人撕破脸,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沉默不语,装作不知。

越发肆无忌惮的赵框宇朝着随行下人使了个眼色,呵斥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一把薛大人,没看见薛大人身体不适,险些站不住脚?眼睛都瞎了吗!”

“是!是!”四名奴才二话不说就围堵在薛平景的身边,装模作样地想要搀扶他。

薛平景挣扎了下,眼见无法脱身,连忙高声呼喊:“下官身体已渐转好,就不劳烦提刑大人费心。”

他确实惧怕赵框宇,正三品的高官,如何能多罪?

到时候不是丢了官职那么简单,恐怕要被害的家破人亡。

“今日来参加赏梅宴的客人众多,庞佐领怎么就让人在家门口撒泼?这不是当着你的面,狠狠地给了你一记耳光?”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陌生男音插足进来。

赵框宇没想到,还有这么不时务想做英雄的无知人士。

数道目光循声望去,有错愕、惊疑,却见不远处站着一名带着半张面具露出下巴壳的男人,那双漆黑摄人心魄的眼瞳闪烁着犹如群星般的璀璨光华,凉薄的唇上噙着一抹淡淡笑,流露出的讥讽是那般醒目与刺眼,叫人不能忽视。

若说没点底气就与提刑大人叫板,任谁都不信。

所以,众人都在猜,这名不合时宜多管闲事的陌生男子,究竟是谁?

身家背景如何?

怎么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