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沈佳儒为华婕展望了下未来半年到一年会发生?的令人兴奋和快乐的成长,沉默几分钟后,终于再次开口。

‘但?是’或许会迟来,但?是绝不会不到。

华婕瞬间坐直身体,表情无比严肃,小拳头也攥了起来。

“人在走上坡路的时候,更应该警惕,很?多问题只有在顺风局时才能解决。

“真等到上坡路走完了,问题彻底暴露出来了,再想去解决,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能解决,逆风局中解决问题,也未免太过痛苦。

“退潮后,裸泳的人再想找衣裳,为时已晚。”

沈佳儒盯着华婕的眼睛。

“……”少女双眸定定望着他,眼神逐渐沉静。

“所以越是感到轻松、无忧无虑时,越应清醒。

“一切顺利,事业和人生都在上升时,要冷静复盘。

“看清自己,看清局势后,要立即开始规划未来。

“你现在得到的成果来自于过去,而?你的未来,则取决于现在。

“华婕,每个画画的人,基础素描、速写、色彩学到一个天花板时,都会面临人生重大挫折。

“真到那时候再去思考下一步怎么走……在瓶颈期思考如何选择……那种多一天想不通,就多浪费一天的举足不前的痛苦……以及,也许永远想不通,要浑浑噩噩走下去的恐惧……

“没有人愿意承受。

“你听懂我的意思吗?”

“……”华婕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认真思考沈佳儒的话?。

后背一阵阵发凉。

上一世大学毕业前夕,一直到过劳死重生?的那一刻,她不都处在想不通的痛苦之中吗?

想学水彩的她,为了考试学了水粉。

上大学后原本学油画的她,听说油画已经成了冷门,求职还是要学设计比较好,于是转了平面设计,还自学过3d建模。

毕业后,为了赚钱活下去,浑浑噩噩的画画,她什么都做过,美术网课老师,插画设计,包装设计,书籍封面设计,甚至还想过自己画连载漫画……

一直在摇摆,一直找不到自己的路。

如果她在大一大二时就搞清楚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好好研究下几种选择到底要做什么,选择后大概会是怎样的人生,认真规划下,然后坚定选择一条路,一直深钻,会不会就不那么迷茫,也不至于痛苦到逐渐消磨掉对绘画的爱呢?

两次人生,第一次有人给她讲这些话?。

听起来难懂,充满了人生哲学。

可越细想,越觉心惊。

这些日子因不断进步带来的兴奋,忽然就平息了。

原来,她正处在决定未来的重要阶段。

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么远,总觉得?只要一直埋头画,不需要规划,不需要想什么,就会走向彼端,走上成功。

原来,她需要在走到目的地前,就规划好路径吗?

……

……

沈佳儒走出阳光房,反手帮华婕关好门,转头又?看了少女一眼,才踏步走向大厅。

陆云飞已睡好午觉,从楼上拐下来,跟老?师打过招呼后,他看一眼坐在大厅中央桌边的钱冲,和靠窗看书的沈墨,最后才抬头望向阳光房里的华婕。

少女伏案坐着,怔怔望着摆在桌上的双手,似乎陷入某种令她困扰的深难思索中。

沈墨看一眼父亲,捏着书想过去阳光房里看看华婕。

沈佳儒似看出了儿子所想,淡淡开口道:“让她自己呆一会儿吧。”

“……”沈墨抿唇盯了会儿父亲,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钱冲盯着阳光房,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师,这次清华美院办的美术比赛,您更看好华婕吗?”

沈佳儒怔了下,才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您跟华婕聊了这么久,不是关于这次比赛吗?”他问。

“当然不是。”沈佳儒盯了钱冲一会儿,路过他身边时,忽然摸了摸躁气?少年的头,轻声道?:

“你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同,现在你还太年轻,又?处在青春期,总是盲打莽撞,将?身边看的到的所有同行,都当做假想敌,心心念念要当第一,处处都想争一争,偏偏争了又?不服气?。

“等你再长大点,骨子里作为动物的本性被成熟的理性压制,人沉静一些后,就会明白。

“你真正的敌人,并非身边见得?到的任何一个。”

“……”钱冲第一次被老?师摸头,原本憋了一中午的不甘心,忽然被抚平。

他有些半懂不懂的仰头看向沈佳儒,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回应老?师忽然的平和与语重心长。

升至高中起,晚熟的少年便常常有种自己已经明白了世界上所有道?理,也逐渐觉醒了想要主导自己人生,夺取身边一切话?语权的冲动,变得?自以为是,又?攻击性十足。

可当沈佳儒忽然不再以对抗、强压的方式与他沟通,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孩童。

懵懂,需要长辈的温柔和看护。

沈佳儒忽然伸手在他头上用力一压,方才的温柔尽消。

“中午觉也没睡,趴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说罢,他抬步上楼,一边走一边交代:

“睡醒的,不睡的,现在就自己找风景开始写生?,我二十分钟后下来。”

“……嗯。”钱冲摸了摸自己头,转头看着沈老?师背影消失在二楼,才将?视线收回,再次转向阳光房里的华婕。

这么半天,少女一动没动过。

……

……

华婕静静坐在阳光房里,脑海中不断回荡老师方才的话?——

“色彩丰富是极大的优势,敢用色也让你的水彩画越来越有辨识度。

“但?同样的,一些问题也暴露出来,一幅画用色太满,细节太多,会显得拥挤。

“太多内容扑面而来,让人找不到重点,如果又?没有自己清晰的表达,就容易越画越庸俗。”

后世有一大批大胆用色的先锋画家,甚至还有大量使用荧光色的。

可盲目复刻这种配色,没有自己的思考,也是不行的啊。

“你的基础打的好,素描关系、空间关系扎实,是好事,但?画到你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再在每一幅画里把这些东西都极尽所能的表现出来了。

“画画不是考试,买家和欣赏你画的人也不是考官,你不需要把所有知识点都答在纸张上。”

上一世,她画画一直都是如此。

想要在任何一幅画上,将?自己理解的所有结构,所有色彩,所有知识都呈现在画上。

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证明自己学的多扎实,多会画画一样。

越是急于证明自己,越丢失自己的特色和风格。

人能在一幅画上表达的东西总是丰富又?有限的,无法‘舍’,便难以‘得?’。

上一世,她终于慢慢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画匠。

反而?是重生?回来后,她越画越放松,慢慢找回了些通过画作传递情绪情感的能力。

但?……还是不够吧。

“现在,其他人都在做加法,但?你的进程已经跟他们完全不同了。

“华婕,你要开始学会做减法了。”

“方少珺他们画画,我会让他们不止将看到的画出来,要将?看的没那么清楚的环境色、结构、透视,也夸大加强的画出来。

“但?你不能这样了,华婕。

“你要学会看见什么就画什么。

“有的环境色没看不到,那就不画,有的透视关系、明暗关系看不到,那就不画。

“只有这样去画过,才能更深刻的明白许多画法的道?理。

“逐渐掌握属于你自己的,呈现这些绘画关系的形式,和度。”

“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忘记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那些画法,那些面对不同物体、不同光影、不同景物时,可以立即采用的优秀画法,都忘掉。

“方少珺他们还在学习阶段,所以要去看别人怎么画的,怎么处理的,然后学。

“但?你已经不是了,你要开始进入下个境界,那些方法已经融进你的手、你的脑,你不能再完全无脑的使用那些方法。

“你只有忘记那些方法,才能将它们融合、转化成真正属于你的东西,进而?找出最适合自己的画法,找到自己的风格。”

忘记……

减法……

去匠气?……

找到自己的气?质,自己的风格,自己的画魂……

华婕长长呼出一口气。

忽然好想哭。

自己上一世,到底有多么浑浑噩噩。

只一头扎在事里,埋头画,一张一张的画,连自己都感动了。

却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人生真的好难。

寻找到自己的梦想,坚持自己的梦想,更加难上加难。

有时候,真的想就算了。

差不多活一活得了,何必搞那么复杂。

怎么不是一辈子啊。

可是……

她抬起头,望见自己的画。

抬眸,越过画,穿过窗子,又?看到美轮美奂的雪原风光。

这世上有这么多美丽的东西,她又如何能控制的住自己不去画呢?

也总有一天,她要脱离父母的羽翼,自己去生活。

赚钱,保护自己爱的人,让自己过的更好。

人类没办法放弃对更好生?活的追求,总是又艰难,又?痛苦,仍咬着牙要前进。

深吸一口气。

华婕重新审视今天上午画的两幅画,终于明白了,沈老?师看它们时,表情为什么那么复杂。

拿过桌上的笔,她在老师留下的空白纸张上,逐字逐句记录下他方才说过的话?。

然后反复的看,反复的思量。

原来我现在,正处在人生?这样的阶段。

原来下一步,我应该这样去做。

原来未来,是要做这样的选择,朝着这样的方向。

她又用笔,将?沈老?师的某几句话重点标注,反复描摹加粗。

眼眶忽然发红,即便是拜了沈老?师为师,跟他学习水彩画这么久,她也从没有过如此深的感慨。

遇到一位愿意帮她思考,帮她分析,帮她规划未来的导师,是多么的幸运幸福。

如果没有今天他给她讲这些,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才能想明白这些事。

也说不定,她一辈子都意识不到这一切。

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错过了什么,丢失了什么,曾与什么机会擦肩而过。

何其幸运,拥有重新开始的一生?。

又?何其幸运,遇到沈佳儒这样的良师。

耳边嗡嗡嗡的响,仿佛洪钟大震后的余音不散。

……

……

下午开画的第一个小时,华婕一直独自坐在阳光房里,盯着自己的画发呆,盯着面前纸张上刚书写下的字发呆,偶尔喝一口水。

方少珺画上一会儿,便忍不住回头看看华婕,她想知道老?师到底跟对方说了什么,但?骄傲让她没办法开口。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那么在意华婕。

当他们已经画了一半时,阳光房里的少女终于走了出来。

沈佳儒正站在陆云飞身后,转头看过去,开口问道:

“想明白了?”

“嗯。”华婕挑起唇,点头。

虽然看的出像是哭过,但?她此刻眼睛被洗涮过般的透亮,目光坚定,笑容沉静。

沈佳儒忽然就放心了。

他本来很担心自己的话?太深奥,会把她说晕,不仅起不到启发她的作用,反而?增加她的迷茫。

可次看着她神态表情,没有焦虑,没有痛苦,没有懵懂。

他长舒一口气,也回应了一个笑容。

“坐下画画吧。”他道?。

“好。”华婕坐下,将?早上刚裱好的新画板捞过来,看一眼大窗最右边,自己静静坐了过去。

所有人都很安静,好似在专注做自己的事。

实际上所有人都在偷偷观察华婕,在默默猜测老?师跟她的谈话?。

沈墨坐着又?看了会儿书,便将《百年孤独》倒扣在沙发上,起身走向厨房。

见沈佳儒和赵孝磊回到阳光房里喝茶,他冲泡了一杯牛奶,然后溜达到华婕身后。

少女正专心观察面前风景,思考画什么,如何取景。

头上忽然落下重量,她抬起头,才发现是沈墨伸手搭在了她头顶。

“喏。”他将?牛奶递给她。

“给我的?”她挑眉。

“嗯,喝吧。”他低声道?。

少女接过牛奶,笑吟吟斜睨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递喝的,而?且居然是一杯冲泡好的热牛奶诶。

“我头一次给别人冲牛奶,沈老?头都没享受过这种孝敬。”他白她一眼,拉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小心烫。”

“哇,那我可要小口小口珍惜着喝。”她夸张的捧着牛奶杯。

“我对你这么好,不会折你的寿吧?”他翘起二郎腿。

“……”一杯牛奶而已,她连这种福气都受不得?吗?扯淡!“就是大少爷你给我洗脚,我也受得?住!”

沈墨挑眉瞪她,才要开口嘲她两句,二人身后便传来沈佳儒的声音:

“什么洗脚?”

“……”华婕吃惊抬头,这才发现沈佳儒到储物柜里拿茶叶,正路过她身边,将?她刚才的话?听了个尾巴。

她脸瞬间涨红。

“哈哈哈。”沈墨噗一声没憋住,看着她的窘相忍俊不禁。

“你别打扰她画画。”沈佳儒拍了下儿子肩膀,迈步走回阳光房。

沈墨笑够了,却没有离开,反而?问道:

“老?头刚才在阳光房里跟你说什么了?”

小土豆被老头说的又?是眼眶发红,又?是静坐沉思足足一小时之久,他看见了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非要问问清楚才放心。

华婕挑眉对上少年的眼睛,他定定望着她,眼神凝沉,显示着他的坚持。

少女放下笔,没有思量太久,便用只有两个人听的到的声音,将?方才沈老?师的话?,结合着她的个人状况,全部讲给了沈墨。

少年一直专注听着,没有打断她一次,眼眸时而望望华婕,时而望望窗外,似乎随着她的话?,正进行着更深入的思考。

华婕讲完后的几分钟里,沈墨仍没有开口。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近十分钟,少年才抬起头,轻轻道?:

“他虽然不是个很?好的父亲,倒还是个不错的老?师。”

华婕先是一怔,随即便露出灿烂笑容。

真好,这个少年一直对父亲有非常深的怨愤,却仍愿意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并认可了他爹作为师长的身份。

这样易地而处的关心,不是每个人都能给与的。

华婕望着少年淡漠的眼睛,在里面读到了真诚。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能拥有一个沈佳儒这样的如父师长,和沈墨这样一个替她着想,愿意与她的感受共鸣的朋友。

“谢谢。”她小小声道。

“谢我干嘛,又?不是我引导你画画。”他撇嘴,对此耿耿于怀,甚至有些嫉妒与华婕有共同追求的父亲。

“那谢谢你的牛奶。”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少年望着她因为心情愉悦,而?泛红的面颊,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我爹说的那些什么人在上升阶段,要居安思危之类的话?,你就当放屁吧。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预见未来,可以提早为未来做规划的。

“也不是所有人生都要提前预判到下一步的安危,才能前进。拥有这样的危机感活着,实在是太焦虑了。

“大可不必如此。”

“……啊,居安思危,这个词你归纳的好好啊!”华婕早就觉得?老?师的话?,似乎有一个成语可以概括,想了好久都没想到。

不愧是沈墨!

好厉害!

少年瞪她一眼,她有没有重点?

他讲的话?的重点是这个成语吗?是对他爹的话?的总结吗?

完全不是啊!

伸手拍了下她的画板,以警示她集中注意力,然后开口继续耳提面命:

“人生充满了变数,哪怕是最强大的哲人,也无法预判所有危险和困难于先。如果不是有他这个值得信赖,尚算成功和智慧的过来人提示,你就是想破头,再想居安思危,恐怕也做不到找准方向和道?路。

“倒是他那些作为长者,给你的关于褪去匠气?,忘记模仿和技巧,用心去画画,找到自己气?质的那些观点和指导,还是很不错的。

“就听听这部分就得了,其他那些,就是一个老男人忍不住在你面前炫耀自己多活了几十年所积累的所谓人生这里而?已。”

沈墨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表情格外认真道?。

“……啊,是这样吗?”华婕疑惑的瞠目。

“相信我,我看过的哲学书籍,比他画过的画还多。”沈墨冷哼一声,脸上满满都是对大画家沈先生?的轻视,一副‘我早已将?他看的透透的’表情。

“我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啊。”华婕小小声抗议。

“这就是听起来有道?理,但?是屁实际意义都没有。所有脱离方法论的哲学思辨,都是吹牛逼扯犊子!”沈墨皱眉再次强调。

“……”男人男孩都好爱讲哲学哦。

华婕眨了眨眼,露出迟疑表情。

“听我的,把他那些吹牛的话?都忘掉,就听后部分有实际指导意义的就行了。”沈墨说罢,又?威胁式的皱了皱眉,“记住了吗?”

“……哦。”她弱弱点头。

这父子俩……

沈墨低头恰巧看到华婕画纸下方的a4纸张,上面写着沈佳儒说过的话?。

他捞过来,不等华婕反应,就将那些讲‘居安思危’之类的哲学言论全撕掉,揉吧揉吧塞进了自己兜里。

“哎——你——”华婕着急。

沈墨威胁一瞪,然后拍拍她的头,“好好画画吧,加油!”说着,他指了指纸条上剩下那部分上写的‘忘记…减法…去匠气?…’等字样。

然后便拍拍屁股,拎着凳子走了。

知道他爹跟小土豆都说了什么,搞清楚小土豆为什么情绪起伏,又?为什么独自思考了一个小时,他放心了。

舒适。

少年再次恢复溜溜达达的闲适步调,回到沙发上,捞起《百年孤独》,继续看了起来。

钱冲和方少珺他们,却更加好奇了。

老?师到底跟华婕讲了什么?

一个小时后,他们下午第一幅写生?画了一大半。

沈佳儒让三个学生?将?画摆在台子上,开始就当下进度,对每个人的画进行指点。

华婕的画因为才起了个稿,是以并没有拿上来共同点评。

听着大家就三幅画探讨、夸奖、批评和提点,华婕表现的格外安静。

她没有去观察方少珺他们仨的画的技术问题,而?是体会起三幅画的个性和气?质。

到这时候,她才发现,钱冲的暗色调酷风格,所传达的情感是多么的丰富。

无论是画暖阳照耀的冰河,还是清晨冷光之下的雾凇,他的画都有种青春期浓重的尖锐与锋芒,还有一抹她说不清楚的残酷和暗沉。

就好像这个少年讨人厌的恶劣皮囊下,还有一颗愤世嫉俗、厌恶一切的心。

这就是钱冲的画魂吧,哪怕一点也不正能量,哪怕一点也不阳光,但?却有非常强的个人特色,冲击性是有的,记忆点也突出。

就像后世的审丑画家,也受许多人追捧。

这世上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只要能勾起人类共鸣,就能得到认可。

带来超脱的美的享受也好,触动观者内心的黑暗、帮助观者发泄负面情绪也好,都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再看陆云飞的画,细腻到极限,非常强烈的追求真实性的呈现。

有些部分画的甚至像照片一样,令人看了忍不住大为惊奇,这得?是多大的耐心才画的出来。

而?且在这份细致入微的勾勒中,每一个笔触都是柔软的,他的画传递着一种埋藏极深的温柔。

看着他的画,哪怕寒风凛冽,满篇冷色调,竟仍觉得?内心平静绵柔。

这大概就是陆云飞的风格,也是独属于他的画魂。

华婕深吸一口气,再次感受到了紧迫。

跟天才一起学画,真的压力山大。

她抿着唇,又?去观察方少珺的画。

莫名的……好似从画中暖光里看出了少女粉润的心,又?从冷光里,品出一些酸涩。

方少珺画暖色调时,总是下笔挥洒,欢畅如画笔在跳华尔兹。

可画冷色调时,又?艰涩如点马赛克,让人感受到迟滞和困顿,就像失恋后醉酒,再难受也要发泄的那种矛盾痛苦。

对,矛盾。

方少珺的画常常让她觉得?有些分离,就好像高傲里有自卑,欢快里苦涩。

拥有很?多,偏偏又求不得?。

长长吐出一口气,华婕转头望向放在椅子上的自己的画板。

那她有什么呢?

她的画里,哪些笔触是属于她自己的,而?非通过两世中遇到的各种老?师的讲解中学到,以及从各种大师画作的临摹中扒下来的?

又?有哪些表达,是源于她自己的情感,而?非从蒙克的《呐喊》中学会表达恐惧、痛苦和不安,从印象派画家雷诺阿的画中学会表达温馨与幸福?

闭上眼,她揉了揉眉心,又?默默回到座位上,抱着画板,盯着自己要画的景物,长久的沉默。

这天下午,华婕只画了一幅非常松散简单的清淡水彩。

当她的画被摆上小台时,方少珺发现,华婕一向令她羡慕,甚至有些嫉妒的绚烂色彩没有了,炫技式的笔触和各种不同的、令人吃惊的处理方式也没有了。

她微微皱起眉,这样一幅完成度极低的画,就是跟老?师聊了一个小时后,又?耗时一下午画出来的吗?

想要开口嘲讽两句,但?考虑措辞时,方少珺又忽然挑了下眉。

不自觉后退两步,她微微眯眼,认真打量起华婕的画。

然后,她发现,这幅画虽然寡淡,却有一种极少笔触,却勾勒出一整片雪原的奇怪开阔感。

明明没什么细节,纵观整幅画,却又在关键点上,都做了核心勾勒。

反复反复的看,仔仔细细的看。

方少珺眉头皱起,表情越来越严肃。

这幅画并非完成度很低,实际上完成度很高。

虽然华婕没有刻意强调各种纵深关系等,却在不多的笔触中,做了关键点的铺设。

而?且,看着看着,会慢慢生出一种宁静感。

画静,视野静,心静。

寡淡,似洗尽铅华,褪去霓虹和繁复装扮的少女。

祥和,像衣着素白的女孩儿,穿的暖暖的,坐在旭日下,伴着雪原和冰霜,一口一口啜热茶。

咬住下唇,方少珺怔怔的,持久的望着华婕的画。

隐约间好似感觉到了华婕的巨大变化,到底所求为何。

对于老?师与华婕沟通的方向,好像也猜到了些。

当钱冲忍耐不住的挑眉,不可思议的问华婕:“你在画什么?”时,方少珺转头嗤了一声,白一眼钱冲,冷冷道:

“真蠢,什么都不懂。”

“?”钱冲与方少珺眼神交锋后,他皱眉又?看向华婕的画。

之后的几分钟里,他没再开口,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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