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黑暗,但梁司严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将程麒堵在桌脚的女人,她还是那一身绿袍,发髻整齐高贵,只是七窍渗血,脸色青紫,整个眼球几乎都被血色充斥,像两团浸透鲜血的棉球。

光从她脸上的蜿蜒干涸的血迹都能想象得出死前惨状。

梁司严心中一窒,倒吸一口冷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鬼,说实话确实很吓人,差点让他把自己的目的都忘了,还是程麒的呼叫声将他从却步里拉回神。

“救命......救命!”程麒被已经化身厉鬼的柳嫒娘死死掐住脖子,不说那冰冷致命的一双手,光是柳嫒娘那满脸的血迹已经让他吓得面无人色,见有人冲进来顿时管不得来者何人,病急乱投医地就求救起来。

梁司严却没有动,因为柳嫒娘正用那一双充血的眼睛盯着自己,嘴角诡异地向两边翘起,好像在冲他笑,与此同时,一双即使在黑夜里也那样死白的手更加用力,掐得程麒直翻白眼。

梁司严被她这古怪而恐怖的笑容弄得浑身发毛,她跟柳不寻是姐弟不假,可对于一个惨死后又回来复仇的厉鬼,他本能地觉得危险。

而程麒从窒息里看见她这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想起来这二者的关系,惨叫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柳......不寻,让她放过我,我把金蟾,还给你。”说着从拼命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应该就是他嘴里所说的金蟾。

梁司严一听金蟾二字,下意识就要去救他,却被许照筠从身后一把拽住,“别去!”

“为什么?金蟾就在他手里,我们马上就能拿到了,”梁司严疑惑不解。

许照筠的脸色比他更难看,“我们不是她的对手,她怨气很重又刚刚残害了两条性命,你现在过去会被她身上的血气侵染的。”

梁司严听不懂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只知道,金蟾必须拿到,因为老道士随时可能提剑杀来,错过了机会,恐怕就难以顺利脱身了。

于是推开许照筠的阻止,冲上前就想去夺金蟾。

“我去拿!”许照筠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抢上前抬手一掌拍向柳嫒娘。原本他已经做好了遭到反噬的的后果,谁料他这一掌下去,却像拍在了羽毛堆里,只见缕缕浓雾飞散,再看时她已经不见了身影。

许照筠见状并不多做耽误,下一秒就想伸手去掏程麒怀里的东西,然而他刚一动作,几缕浓雾竟然又死灰复燃地汇集成了一个黑糊糊的人形,猛地向他身上撞来!

许照筠连躲避的契机都没有,只感觉眼前像被一块黑布忽然蒙上,接着一阵剧痛从高耸的肚腹上炸开来!低头一看,一只模糊的手倏地从他肚子上抽回,消失不见。

“啊!”许照筠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肚子里的翻天覆地的剧痛也抵不过他心口的慌张,“我的......”

“许照筠!”梁司严冲上前去,将他扶住,脸色骤变,是他太自信了,以为光凭勇气就能解决问题,许照筠判断的没错,他们根本不是这连害数人的厉鬼的对手。

许照筠是替梁司严的冲动买的单,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梁司严甚至都来不及阻止许照筠,他就中招了。

“你怎么样了?”梁司严看着许照筠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心里懊悔无比。

许照筠浑身冰凉,就像刚从冰天雪地里挖出来一样,他捂着肚子颤抖个不停,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梁司严低头去听,才知道他在让自己快走。

出了这点状况的空档,原本差点就要没命的程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逃过了一劫,眼珠子一转爬起来就想逃命,梁司严发现了他的动作,站起来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修罗似的冷声道,“金蟾,拿来!”

程麒半天才喘过气来,“果然都是姓柳的,一个两个,都这么目中无人!”

梁司严没工夫听他瞎扯淡,见他这么不知悔改,干脆上手就去抢,程麒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跟他纠缠不放,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濒死时说的话,无赖一样破口大骂。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重新聚起人形的黑影,扭曲而充满恶意。只有许照筠在视线模糊中发现了异常,他咬牙支撑着爬向梁司严,“快,快走!别,别拿了!”

梁司严冷着脸一拳将程麒打翻在地,抢过他怀里那被锦囊装着的金蟾站起身来,“不属于你的东西,终究要还回来!”

说完,他俯身去扶许照筠,“我们走!”

许照筠没有说话,只是眼里一瞬间充满了期待,嘴角也微微带上了弧度,双手紧紧抓着梁司严的胳膊,努力想站起来,可是他失败了,角落里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他的腿,正沿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向着他的肚子汇聚。

见到这骇人的情形,不止梁司严和许照筠脸色骤变,连另一旁躺在地上的程麒也面如土色,咬牙往门边逃。

“这是什么?”梁司严只愣了两秒就连忙回神,一边镇定下来询问许照筠,一边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扯那黑影。金蟾已经到手,他不能就此认输。

“别碰。”许照筠一把按住梁司严的手,惨笑着颤声说,“这是她汇集的怨气。你,先走,再不走,那老道士就过来了。”

“我们一起走。”梁司严眼神坚定地看他一眼,执拗地继续去拉扯那牛皮糖一样附着在许照筠身上的黑影。

可在触碰到黑影的一刹那,无数怨愤的画面猛然席卷了他,一声声哭嚎几乎要将他的脑海挤炸,被丈夫联合丫鬟害死的程二奶奶、被柳嫒娘复仇的程姑姑、枉死府里的家丁丫鬟,无一不在哀叫,他们想逃脱想轮回,但却无法挣过这浓重的怨气,这怨气像一滩粘稠的浆糊,将这府里的亡灵都困在其中,化为凄惨的养分将这怨气继续壮大。

一道道阴狠的负面情绪袭向梁司严的心神,他能感觉到意识在渐渐远离,更多来历不明的仇愤正在将自己掩埋,无论他如何支撑都仿佛不过强弩之末,身体里那股维持他继续下去的力量正在减弱,在被这些怨气侵蚀......

就在梁司严眼里的光亮即将熄灭前的一秒,他看到许照筠的脸翩然向自己靠近,呼吸相贴的瞬间,一团冰凉的东西渡向了他的喉咙里。梁司严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第二次了,之前他不懂,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许照筠喂给自己的这团东西,是能续命的能量。

但这能量在维持梁司严力量的同时,也在减弱许照筠的生命力,他额头上的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比起上一次来,现在的淤痕更加扩大了,就像棉布上的水渍,蔓延得毫不留情。

咽下喉咙里那东西的同时,梁司严被许照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许照筠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你走,记得要沿着水路,还有......不要,再乱吃东西了。”

梁司严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然而这失神很快被果决盖过,他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许照筠目送他出去,腹内再度掀起阵阵翻涌的痛楚,他伸手摸去只感觉肚皮上传来鼓动不止,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转挣扎,想要降临于世。

“好孩儿,你也等不及了......”许照筠虚弱地说着,将目光投向了门外的水缸,那里面有水,如果将孩子剖出来放在里面,不知道柳不寻会不会找到它,可是他知道,这孩子不会有降世的机会了,黑色的怨气已经开始侵入胎内,即便他用死气养了它这么久,还是改变不了最终的宿命......

程麒看了一眼被黑影完全覆盖的许照筠,趁机撑着身体挪到了门边,却突然听到了祖母的声音,“麒儿......”

程麒浑身一震,扭头看去,只见他的祖母程老夫人正从地上缓缓醒来,虚弱而期盼地看着自己,程麒本来以为老人家已经被吓死了,现在看她竟然醒过来,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连忙转身就要去扶她,不过刚走没两步,他又停下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紧接着开始后退。

“麒儿?”程老夫人见他迟迟不过来,着急地叫道。

程麒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扭头就往外跑,可连前脚都还没有跨出门,就被一双老树皮似的又皱又冷的手抱住了脖子,程老夫人怪异的腔调在他后背上响起,“麒儿,你要去哪里?你不是最孝顺祖母吗,怎么现在要丢下祖母不顾?”

程麒感受不到后背上的重量,只觉得浑身发寒,他紧闭着眼睛牙关打颤地克制了半晌,还是没能克制住心头的恐惧,张嘴大叫起来,“啊!!!”

花园里,梁司严原本已经走远,骤然听到这声惨叫又猛然停下了脚步,他摸了摸怀里的金蟾,一时间有些摇摆不定,是走还是回去?离开这个充满杀机的宅院,他或许还能留一条命,甚至可以完成故事;回去,则进退维谷,厉鬼柳嫒娘他降服不了,外面的老道士也敌不过,怎么看都是绝路。

他翻开《生息》连叫了两声水中花,书上都毫无应答,页面上干净如洗,什么书灵、对话,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书和现实,他此刻竟然有些分不清谁真谁假。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浪过头了,好不容易出来这一章。0_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