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显?你是说那个......监视我的人?”

“哟?能看出来?真是不容易。”龙麒拿起酒杯,碰了一下裴疏怡眼前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裴疏怡也拿起酒杯,还未触及唇边,已经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只知是花,却闻不出是什么花,当不经意闻出一种花香,想要再去闻时又不见了,既而变成另一种香气,且不重样。酒入口时清甜甘洌,从嗓子眼一直暖到胃里,不觉得烧,但还是有些度数的,裴疏怡不由得感叹:“这酒果然特别!”

“那是!普通的地方我也不会想方设法带你来。”

“对了,你还没说给云显看纸条是什么意思,你认识他?”

“嗯,他是我师兄。至于为什么......你当真想不出?”龙麒笑道,“那不如猜一下,实在猜不出我再告诉你。”

“师兄?那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反而用这样的方式?我看见你的时候他也早看见你了对吧?自然也看见了我拿到纸条,我下车之后他便在马车上搜到了那张纸条。所以他以为我们半夜要在山顶见面......他已经在山上等着了?”裴疏怡一边想一边说。如果说云显是龙麒的师兄,那么他们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多半是江湖中人,云显被易臻收买,作为了朝廷的鹰犬,跟之前的师妹自然会疏远。于是裴疏怡又进一步猜测,身体原主大概是失踪过程中遭遇了什么危险,无意间被龙麒所救,最终送回家中。只是,目前来说裴疏怡对于易臻的印象还不错,并不觉得云显替易臻做事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问题,心里不由得觉得是龙麒小题大做了。

龙麒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的事说起来就复杂了......他也没那么好骗,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多半会等在上山的路口观望一阵,然后回去,但是这个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喝完酒了。”

“这个小酒馆只接待熟客吧?”裴疏怡打量着四周,感觉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某些私房菜。此时已经半夜了,却还客满,看来完全不用担心客源的问题。

“其实在某些人群中,这里还是小有名气的。”龙麒似乎看穿了裴疏怡的想法,直接解释道,“这家店子夜时分才会开业,天亮前闭店。”

裴疏怡点了点头,看着龙麒斟满的酒杯,再次下肚:“你的衣服被我爹烧了,不好意思啊,没法还你了。”裴疏怡有意试探了这么一句,想要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

龙麒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你......记起来了?”

“一点点吧,还很模糊。是不是只要我记不起来,你便不会再提从前的事,哪怕是救命之恩,也不想我知道?”之前的猜测正确,让裴疏怡有些小兴奋,忍不住继续试探。

龙麒微微摇头:“只要我没白救就好......对了,你知道这个小酒馆除了酒好喝以外还有什么好处吗?”龙麒似乎是不想继续那个话题。

不等裴疏怡回答,龙麒便走到墙边,取下两个原先裴疏怡以为是铜锣一样的东西,露出两个黑色的圆洞,这时,几个谈话的声音涌了进来。

裴疏怡顿时明白了,这小酒馆的老板是做了两个声音传输并且放大的装置,门外那几桌说的悄悄话都可以在这里清晰地听到。

“老板听力不好,本想用它们帮助自己听到客人们的指令,后来发现如果只是做这个用途,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他就把这个包间改为窃听室?”

陌生的词汇让龙麒一愣,不过随即明白裴疏怡想要表达的意思:“这里鱼龙混杂,能获取很多有用的消息。这个房间不是随意可以订到的,并且多数在这个房间喝酒的人也并不知道它真正的用途。”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呢?是想听些什么?”裴疏怡话音未落,已经听到了令她十分在意的内容,是两个男人的对话。

A男:上次的货怎么样?是不是个个膘肥体壮?

B男:不过是些小虫子,再膘肥体壮能怎样?再说了,只要繁殖够快,每个用一次也值了。

A男:那可不一样!精气神足啊!

B男:得了吧,别指望加价啊!这几天再给我弄一批,要之前的三倍。

A男:这回送到哪座山?

B男:东、南、西,都要。

A男:三倍岂不是不太够?南线的山可长着呢。

B男:这你就别管了。

裴疏怡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什么性别、什么年龄,都不重要!易感人群归根结底是看谁有常进山的习惯。宜林之所以青壮年男性染病多,是因为那里以狩猎为主,青壮年男性是狩猎的主力,而山林是狩猎场所;到了燕津染病的女性比例增多,是因为燕津这边的山林盛产菌类植物,许多农妇都会去采摘补贴家用,自然进山的机会也就多了。所以传播疾病的途径并非空气、接触或者水源,而是虫子,有人特意散播这些带着某种病菌或病毒的虫子!那些小红疹子八成是小虫子噬咬产生,脚腕上的红疹因为露出了脚踝,至于其他那些尴尬部位多半是在山林里如厕时被咬。或许因为这虫子太小,被咬了也并没有多大感觉,所以当时很难发现。

裴疏怡看向龙麒,心情有些复杂。显然龙麒是明知道这两人会在小酒馆交易,所以才带她来的,并且龙麒也知道她正在调查疾病传播的事情,一定会关注到他们的对话。可龙麒为什么不用更简单一点的方法告诉她呢?是怕她不相信,非要亲耳听到吗?现在应该怎么办?抓住他们带回去严刑逼供?以自己的能力肯定做不到,龙麒或许可以,但她愿意帮忙吗?若是她想抓也不必等到现在吧?她只需要把消息透露给云显就够了。再者,这两人也不过是办事的人,一旦打草惊蛇,想要抓住幕后主使就很难了。

裴疏怡正想得出神,不料龙麒忽然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小丫头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啊!”

这已经是龙麒第二次捏她的脸了,每次都毫无防备。依着自己的心理年龄,裴疏怡是很受不了对方对自己做出这种举动的,可又没办法表现出来,只能应付地笑一下:“多谢夸奖!”

“这趟没白来吧?”

裴疏怡叹了口气:“是啊……”不得不承认,即使再算两天,她也未必能得到如此精确的结果。

龙麒再次斟满了裴疏怡的酒杯:“问题解决了,是不是就可以畅饮了?”

裴疏怡拿起酒杯,没有马上喝下,攥在手中犹豫着问:“所以我近日所做的一切你都清楚,对吗?”

龙麒果断摇头:“不,不明白,只知道所为何事。”

“你希望我依照原有的方式给出答案?”

“总之别扯上我就行。”

“那你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吗?不,只要知道买家身份就够了。”裴疏怡满怀期待地看着龙麒。

“有所猜测,并无证据。你想要我找证据吗?也简单,一会儿出了门我悄悄跟着他就是了,他总会去向主人复命的。”

裴疏怡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她凭什么要求龙麒这样去做呢?跟踪可是个苦差事,龙麒又不是她的手下。向龙麒提出要求或许只是一张口的事,可这是人情,裴疏怡最不愿欠人情,也不知如何去还。龙麒能带她来这里,她已经记下一笔人情债了。

裴疏怡想了一下说道:“这件事就让有责任的人去做吧。”国家是易臻的,她有责任为民解决疫病的问题。

龙麒盯着裴疏怡的眼睛,认真地说:“那你呢?你所做的一切也是因为责任吗?”

“我是女官嘛,理应替皇上分忧。”裴疏怡有些心虚地低头抿了一口酒,不知不觉人开始轻飘飘了,看来酒劲上来了。

龙麒叹了口气,轻声道:“无论记不记得,你都还是为她尽心尽力。”

“你知道我们从前的关系?太好了!我正愁没人问呢。我跟她是怎么认识的,之前有为她做过什么事?”裴疏怡仿佛抓住了救星,一口气问出一连串问题。

龙麒却俏皮一笑:“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

“为什么呀?”裴疏怡心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连这个都不能说吗?

“我告诉了你和她的故事,谁又来告诉你与我的故事?反正你都忘了,这样公平些。”

“你可以自己说呀!”

“我说了你便信?”龙麒笑问。

裴疏怡知道若是自己坚持要她说恐怕是为难了她,她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裴疏怡不想强迫别人,于是摆了摆手,道:“算啦,今天的收获已经够多了。”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百果酒还没喝呢……”裴疏怡并无酒瘾,只是觉得不尝尝太可惜了。

龙麒将百果酒的酒壶拎出来,递给裴疏怡:“这个是让你带回去喝的,很有助眠的功效。”

“助眠?”裴疏怡不解。

龙麒道:“你不是躺到三更还没睡着吗?”

裴疏怡的脸有些发烧,是被人说破了的尴尬,“我是为了等你”这种假话又说不出口。

龙麒却并不在意:“我早知你不会上山。”

“那我若是睡着了你该怎么办?”

龙麒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我会把你卷在被子里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