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臻没有骑很快,一路上两手都是松松地扯着缰绳,把裴疏怡圈在怀里,下巴自然地落在她的肩上,任由马的性子随意溜达到了闹市。

从一路上的情况来看,这里是皇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了,前后也不过百余米长,街道不宽,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店铺,还有蹲在街边的小商小贩。

两人从马上跳下,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易臻没有带随从,虽然有不少人暗中保护她们,可是街上那些老百姓是看不到的,只当是两个俊俏的姑娘出来玩。从衣服的布料来看也不是出自普通人家,又如此貌美,免不了纷纷猜测两人的身份。

脱下了龙袍的易臻笑容也比平日多了许多,刚一下马就拉住裴疏怡的手腕:“饿了没有?前面有家红豆羹很好喝,我带你去尝尝。”说着,易臻随便将马拴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裴疏怡点了点头,早上一睡醒就被带出来,现在的确有些饿了。

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卖红豆羹的铺子前,门口还摆了四张小桌子,两人在仅剩的一张桌前坐下。红豆羹是早就熬好的,只需要盛出来即可。裴疏怡尝了一口,甜而不腻,里面除了有红豆,还有其他几种大大小小的豆子和莲子、红枣、桂圆等等。

裴疏怡慢慢吃着,一边看着路上过往的人群。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百姓们也不过是重复每日最常有的活动,裴疏怡却看得饶有兴致。从前裴疏怡是连咖啡厅都不怎么去的,觉得浪费了工作的时间,尤其不理解那些坐在街边喝咖啡的人,如今却有些明白了。原来自己那么多年都没有生活,压根儿不懂生活的意义,更加不会去享受。可是这一世呢?就有很多时间享受了吗?平日在皇宫里简直比从前还要闭塞,像今天这样出来的机会不知道多久才会有一次。

“在想什么?”易臻问。

“看看你的子民过着怎样幸福的生活。”裴疏怡微笑着回答。

易臻连忙环顾四周,还好裴疏怡声音不大,没有人听见,于是忙道:“出来了就别说这些,称呼也要改改。”

“叫什么好?”

易臻想了一下,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称呼,索性摆了摆手:“随你。”

裴疏怡可不想承接这样的难题,面前毕竟是女皇,此时笑得再和蔼也还是那个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女皇,万一取的称呼她不满意,惹到就不好了。裴疏怡从来就不是个擅长玩弄权谋的人,即便从前在公司已经是高管,却也还是个走技术路线的高管,全凭自己的能力升上去的。可她毕竟不是傻子,另外几个高层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也看在眼里,也明白某些人起起落落的原因。曾经有个人能力很强,是公司创始人之一,跟董事长一起一手把公司培养壮大,共同奋斗二十年,忠心耿耿,无数人羡慕董事长有如此好的一个帮手。可忽然有一天,毫无征兆地,这个人被踢出了公司,传言正是董事长亲自下的套。并不是什么功高盖主,而且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董事长的哥们儿,忽略了董事长这一路以来心态上的变化,老板就是老板,关系再亲密他也只是替董事长赚钱的。明面上董事长也会跟他称兄道弟,甚至分股权,但心里对这种关系是不爽的。

可不能重蹈覆辙啊!裴疏怡在心里告诉自己。说起来她现在也算是每天呆在易臻身边最久的人了,以后或许会逐渐熟悉和亲近,但她是女官,易臻是女皇,这一点不会变,姐妹相称可要不得。万一哪天不小心得罪了易臻,这称呼上的不敬也会成为杀头的大罪。

见裴疏怡迟迟不回答,易臻催促道:“说啊!你想称呼我什么?”在她当上女皇之前,裴疏怡称呼她殿下,如今改为陛下,都是毕恭毕敬的,易臻很希望有个专属于她的亲呢称呼。

裴疏怡却为难地摇了摇头:“我脑袋笨,想不出。”

若是自己给自己想个亲呢的称呼,易臻又觉得肉麻说不出口,只得暂且作罢,把话题转移到体察民情上,毕竟这是此行的“目的”:“依你看,这皇城如何?最应改进的是什么?”

“改进?”裴疏怡不明白易臻指的是什么,是觉得皇城不够美要建花园吗?还是说建一些塔呀、牌坊呀之类的标志性建筑?

易臻发现裴疏怡没听懂,于是笑着解释道:“我是说能让百姓生活得更为惬意或者便利。”

裴疏怡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易臻竟然关心民生?难道她真是来体察民情的?本来裴疏怡是不大相信的,之前看过的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那些微服私访的皇帝,打着体察民情的幌子,个个都是出来寻找艳遇的。当然,艳遇这事对易臻来说不可能,连那么优秀的几个人她都没要,更加不会考虑其他的市井之徒、乡野村夫了。

“哦,百姓的生活无非衣食住行,要想加以改善,自然从这几方面入手。可具体做些什么,还要多观察一下才知道。”调研中发现问题再解决问题是裴疏怡最擅长的论文套路,实际工作中更是如此,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她只是这么坐在街上随便看看哪儿能提出建议啊?

易臻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似乎她每次对裴疏怡发问,她都要想好久才回答,如若不是见过裴疏怡超强的计算能力,恐怕还真会以为她脑子笨想得慢。可她为何如此呢?对我需要如此防备吗?答错了又如何?我还能吃了她不成?想到这里,易臻不由得有些失落,裴疏怡对她的防备心太重,看来二人间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于是易臻又想起了裴疏怡失忆的事,曾经两个人的美好回忆都变成了一个人的回忆,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不想让情绪影响了此次带裴疏怡出来玩,见她吃完了红豆羹,易臻立即结账起身:“我们四处走走吧。”

于是两人真的开始走,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裴疏怡看得很认真,从人住的房子到牲口圈,从做饭的袅袅炊烟到后巷里穿行而过的粪桶,从孩童的竹摇篮到老人的木拐杖......易臻完全没料到裴疏怡会如此仔细,明明不大的皇城,易臻自己一个时辰就能走一圈,而她二人一起走到了晌午还未过半。

饥肠辘辘的易臻拉着裴疏怡便走进了皇城最好的酒楼,要了三楼临街正中的小包间,一大面窗是向上翻起的,用竹竿撑着,有点像坐在阳台上的感觉。与早上的街边小铺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一上午裴疏怡走得很渴,所以刚坐下就先连喝三杯茶,这才意识到易臻还在一旁看她,略微尴尬地替易臻倒了一杯。说起来上学的时候自然是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工作后很快有了助理,裴疏怡也算是被伺候了几年的,偶尔有应酬都是以“首席科学家”的身份被奉为上宾,完全没有照顾别人的意识。

裴疏怡轻咳了两声,打算转移一下易臻的注意力:“其实可改进的地方很多,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完的,得一样一样慢慢来。比如说一些废弃之物,我见城中有几处土坑用于掩埋,虽说盖上了土,可腐臭之味还是能透得出来。”裴疏怡没有告诉易臻,好几次她都恨不得捏着鼻子跑过去。虽然直到现代还是会用掩埋的方法处理垃圾,但是不会埋在市中心啊,否则旁边的居民非得天天投诉不可。况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记得前世死之前很多城市已经没有掩埋垃圾的位置了。好在古代的垃圾相对好处理一点,除了陶器、瓷器、金属制品之类的,其他垃圾基本都可降解,不会产生什么污染,只是有些怪味而已,所以想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掩埋的土坑搬远一点。

“如何改善?”

“在城外找一处人烟稀少土地贫瘠的地方,挖个巨大的坑,今后皇城的废弃物先分分类别,陶瓷、金属制品可回炉再造,重复利用,其余的就都搬去那个大坑里埋了。即便风再大,味道也不会飘到城里。”

易臻微微蹙眉:“埋到城外?那百姓岂不是要每日花大量时间用于运送那些废弃之物?”

裴疏怡笑道:“可在城中某些位置放些大木桶,百姓集中倒在里面,再由固定的人统一运送出城。”

易臻微微点头:“这倒是可行,但是近日国库空虚,连皇宫都在缩减开支,宫外倒不是不可以雇些人做事,尽量节省些才好。”

裴疏怡道:“只需给我一张皇城地图,越详细越好,最好连每户房子住几人都标注上去,然后木桶的布置以及运送人员数量和路线就都交给我吧。”不过是用了点线性规划和空间统计的运筹学问题,大二的时候就可以轻松解决的,更何况现在?裴疏怡当然是胸有成竹的。

易臻大喜:“好,我这两日就让人把图绘制好了送来。”

紧接着,裴疏怡又简单说了一些其他的城市治理中的问题,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想找出这些问题简直易如反掌,一直说到上菜才停止。

平日皇宫的饭菜虽然做得精致,可惜口味偏清淡了一些,相比起来裴疏怡更喜欢吃这酒楼里的菜,易臻也是饿了,两人点的八个菜最后竟所剩无几。

“喜欢吗?”易臻笑吟吟地看着裴疏怡,裴疏怡这一顿几乎是平日三倍的量。她的嘴角还留有一点褐色的酱料,易臻伸手便给她擦掉,动作自然而然。

“若说喜欢便可常来吗?”裴疏怡往后缩了一下,反问。

本是裴疏怡一句玩笑话,易臻却极为认真地答道:“我会尽量多带你来,在不耽误政事的前提下。”

裴疏怡抿着嘴假笑了一下,心道:谁用你带我来了?你倒是多给我放假,多给点薪水啊!我自己难道不会点菜的吗?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一起向下望去,竟是吏部王大人之子王平,也参加了“选秀”的,正是最终最高分的五人之一。当然,那分是裴疏怡调出来的,但若说真心评价,裴疏怡认为他应当是第一名,本应成为皇夫的。

易臻又转回脸来,不再看他,略有些不悦地说道:“城中骑这么快,撞到人了如何是好?这王大人该好好管教一下儿子了!”

裴疏怡之前倒没想到这一点,听易臻这么说也觉得王平是有些不为他人考虑了,轻叹了一声,道:“哎,亏我原本还把他当作皇夫的第一人选,都想调成最高分留下呢。”

“你说什么?!”易臻声音不大,可是却分明透出了怒气。

裴疏怡心知说错了话,连忙住口,正想着找什么话题圆过去呢,不料这时门却被人推开了,正是刚上楼的王平。

易臻余光瞥见他,立马把头扭到一边,看着窗外。

裴疏怡却愣住,跟他对视上了,心里瞬间跳过一大串问题:他干嘛要推开我们的包间门?是来找我的吗?因为算分问题?还是来找女皇,想要另一个机会?不对啊……刚才他明明没往上看的,应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才对。

看见裴疏怡,王平笑了笑,对身后的店小二道:“不必给我腾桌了,我坐着里就好,桌子够大,还有美女相伴。”

“可是两位姑娘已经包下了......”

店小二话音未落就被王平打断了:“两位姑娘一起吃多寂寞啊!我来陪陪她们。”

裴疏怡有些惊讶,王平竟然不认得她了,或许是当时答题太紧张,算分时更紧张不敢随便到处看吧。不过这王平也真是倒霉,开谁的包间不好,偏偏开了她们的,这不是自找晦气吗?

裴疏怡究竟是有些心软,故意厉声道:“你快走,我们不跟你计较!”

“我哪儿舍得走啊?”说着,王平伸手就要去碰裴疏怡的脸颊。

不料王平的手伸到一半,手腕却被一双筷子夹住了,竟半分都动弹不得,顿时不悦,另一只手抬起,扭头就想一掌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