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声静静地听完,有些诧异。眉宇轻抬,嘴巴微张,稍放开触碰杯沿的手,奶茶袋重新竖起,像兔子耳朵。

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方桌漆白底,木纹细微,刻有平缓的浅浮雕,映着他半边身形,淡淡的影子,边缘线暗昧,周身缠绕橘色灯光,轻软柔和,好像在心间蔓延开来。

外卖小哥身形高大,寸头,三角眼,鹰钩鼻,长着一张标准的凶脸,横眉怒目时,镇宅驱邪不至于,吓哭小孩一试一个准。

尽管如此,对方不愿靠近JFY基地,池先声再换其他店,估计结果依旧,还是送不出去。

如果走遍大街小巷,去寻找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最后,能不能走回来先不说,就是浪费的精力、时间,都不符合池先声一向高效率的行事准则,想都没想,直接排除。

而放弃奶昔,当做从未发生过,等同于他做了一件废事,平白生出多余的思绪,空想一番,毫无意义,带着点自以为是,难免好笑。

老板娘闻声走出,后背靠住墙面,两道雾眉高高挑起,眼睛瞪得圆溜溜,鼻翼翕动,嘴巴一张一合,语速快得像连环炮,“你今年不是25岁,是5岁吧?出门送个外卖而已,难道路过景阳冈了?怎么跟上山打老虎似的,以后走之前,是不是你还得先灌几碗酒,壮壮胆,然后再去送外卖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外卖小哥委屈巴巴,快速走上前,身体前倾,一股脑儿地讲起来,绘声绘色。

“请问,有多余的外卖工作服吗?”池先声听外卖小哥说完,站起身,走到吧台角落,靠墙立着一个粉色小猪垃圾桶,他把热奶茶扔了进去,“方便的话,借我穿十分钟,送这杯奶昔。”

老板娘装着纸巾盒,手一抖,径直跌落在地。店内安静,声响传到耳边异常明显。

大概是没遇到过,送个东西还要乔装打扮,缓了好几秒,她反应过来,没问什么,推了推外卖小哥,忙道:“有有,有!方便,方便!”

“毛手毛脚的,非要套一层毛绒套……”外卖小哥轻声嘀咕,捡起纸巾盒掸了掸灰。

老板娘取来工作服,递给池先声,交代说:“这家伙的替换装,今天洗过,傍晚刚从晾衣架上取下来,你要是早一点来,还穿不了呢。试试看吧,我觉得大。”

有皂香传来。

他套在身上,衣摆垂到大腿根,袖管宽长,垂直堆褶,贴住手腕的袖口似乎没了松紧,像碗口。池先声抬起手臂,胸前空空荡荡,能灌进风,是个虚胖子了。

外卖小哥跟他站在一起,对比明显,老板娘掩口而笑,“你留个什么东西先抵着,我让他把电动车钥匙给你。”

池先声随身携带身份证,钱夹中三五张红票,还有手机,都可以抵押,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方法,如果他会骑电动车的话。

没两步路,外卖小哥开车稳妥,不着急,也可能是带了人的缘故。他坐在后面,身穿工作服,戴着快递小哥的头盔,口罩遮脸,夜风呼啸而过,吹得衣服朝后鼓,前面挡着人,不冷。

店家门口灯带闪烁,忽隐忽现,连成一线。池先声握住后座的扶手,冷风拂面,掠影浮光,想起重生前种种,都似乎永恒,隔世,只觉新奇。

外卖小哥停在马路边,隔了有段距离,不再往前,稳坐车座,单腿支住地面,语重心长道:“我劝你还是在他心情好点的时候送吧,等明天,大不了我再载你过来,现在太危险了,往枪口撞都没你这么准。”

池先声打开送餐盒,取出奶昔,拢了拢袖口和衣领。

“再说,我看你们关系也没多好,否则哪用遮遮掩掩的,你何必费力不讨好,说不定最后还给人做嫁衣,误会成别人了。外卖小哥絮絮叨叨,抹了把脸,长叹一口气,“算了,送完赶紧回,我带你溜之大吉。”

池先声低声应下,确保衣着不会被发现,之后走去。

外卖小哥想的有点多,没那么麻烦,他正是不希望事情复杂化,才选择套上外卖工作服,掩盖身份。被当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外卖员,就很好。

相比之前,人离去大半,松松散散地站在远处,围成半圈。可能是转移了场所,也可能是没了兴致。总之,便宜了池先声,容易挤进去些。

戚野身边空出三四米,更为宽阔,已成危险地带,脚下遍地残渣,鞋踩过,咯吱作响,碎得不能再碎。

他脸色阴鸷,下手越发残暴,勾出了骨子里的狠劲。

穿过人潮,池先声从背后接近,进入气压低到极致的戚野地带。奶昔不重,拎在手上仿若无物,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奶茶袋顺势滑落,脱离瞬间,池先声攥紧拳头,袋子摇晃两下,他才感知到重量。

走近同时,和别墅门内的一双眼对上,眼睛眨了眨,离开几秒,又回来。右边出现第二双眼,随后,第三双,第四双。

池先声面无表情,转回视线,步伐几乎一致,眼神坚定,他只是一个外卖员。

戚野对上了两个态度强硬的记者,硬是卡住一人肩膀,五指深陷在肩胛处,逼得对方止不住抽气,动弹不得。

戚野宽大的手掌暴起青筋,蜿蜒到上臂,拽下记者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抛在空中,手掌接住,杂耍似的,来回抛了几次,在记者止不住的冷颤中,狠狠掷出。

细小的碎片飞迸而出,划过池先声裤腿,针刺一般,脚腕传来尖锐刺痛。他步履不停,距离戚野越来越近,汗水顺着脖颈滑落衣襟,清晰可见。

戚野终于意识到身后有人接近,挥出一半的手停在空中,拧着眉,猝然转身。

“您的外卖到了,祝您用餐愉快。”池先声开口,迅速说出送餐词,看准时机,举起奶茶袋,挂在戚野还未落下的手臂上,垂下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脚步一转,回身离开。

走出两步,他屏住呼吸,戚野接过,成功送出奶昔。

五步,他加快脚步,身后没有传来戚野的质问,成功伪装。

七步,他即将回到安全区域,戚野错过了知道真相的最后机会,这件事就此掩埋。

十一步,他混入人群,无视周遭人的打量,径直走向外卖小哥。

十三步,他指尖冰凉,扯下口罩,单手捂住胸口,几次深呼吸。

十五步,他坐上车,汗水浸湿细软的发丝,一绺一绺垂在颈间,彻底结束。

已送出,池先声目的达成,不再考虑戚野是否喝下,做出何种反应,之后会发生的事。

告知外卖小哥停在巷子口,他下了车,还了工作服,踏着夜色回出租屋。

手机没电关机,无法照亮眼前的路,进了院子,有些不好走,他每一步谨慎小心。

关上门,打开灯,靠在门上,池先声俯首枕着双膝,瞬间失去力气,四肢软绵,头脑昏昏涨涨。

墩布磨磨蹭蹭,一点点爬出窝,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池先声睁开眼,摸摸它的头,没两下,墩布顺势躺地,露出小肚皮,往他手边蹭。

池先声不理会,捏住耳朵逗了逗,墩布一颤一颤地抖耳朵,眼睛湿乎乎,没移开。过了会儿,池先声放下手,开始给它揉肚子,墩布舒服地又是扭头又是蹭地,四只小短爪子来回蹬。

手机充上电,池先声烧了一壶热水,翻出行李箱中的药盒,灌下两颗胶囊,换成加绒的厚睡衣,爬上床梯,戴好眼罩,被子拉到下巴,做好了捂出一身汗的准备,沉沉入睡。

-

再次醒来,屋内盈满浅淡的鸦青色,池先声撑开被子,叠在腰间,厚重感减轻。躺在床上,头比昨晚舒服些,想是药效上来了,身体恢复常态,除了右腿脚腕泛着疼。

伤口不大,有点深,睡前涂了酒精,当时头昏脑涨,不觉得有多难忍,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突然,传来细小的布帛声,池先声呼吸一慢,伏在床栏,向下望去,

墩布一爪子压着小黄鸭衣服,费劲地往里钻,头和尾掉了个头,死活进不去,绕着直转圈,气得咬了小黄鸭衣服好几口。

池先声眼里含笑,看了会儿,一拍手,墩布吓得直接蹦进窝里,露出一颗头,望过来。发现是他,连嚎数嗓,唰的一声跑到床下,眼巴巴瞅着,可惜不会爬梯子。

给它穿上小黄鸭,喂了狗粮,加餐一根火腿肠。池先声打开手机,已是下午一点。

回完池歌的短信,他顺手点开消息,小奶音的头像映入眼帘,墩布的照片下,连着评论三条。

【这狗丑得我都没眼看,就叫丑东西吧】

【露个头傻不唧唧的,远看像古代,午时三刻被绞首之前的准备,一刀斩这名字也不错】

【小哥哥快回我!两个都不喜欢的话,我就再想想QAQ】

池先声低下头,墩布美滋滋地舔着一坨营养膏,小模样可爱极了。

而论起古代斩首,准备之后,哪个不是血流满地、头身分离,他冷着脸关掉消息,剩下的评论也没心情再看。

退出时,朋友圈闪过小奶音的头像,跟着一个红点,池先声手一顿,有些在意戚野经过昨晚之后,现在的状态。

他抿了抿唇,转过身,背对着墩布,点了进去。

【草莓糖: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家世也不差,有运动基因、艺术细胞,生活优雅、精致,有格调。但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有自知之明,希望你也是。

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暗恋我的人那么多,你在我眼里真算不上什么玩意儿,见我换了ID就给我送草莓奶昔?老子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草莓!

我清楚你打的是什么算盘,别以为知道我的地址和手机号,你就获得了先机,可以使小手段打动我的心。我跟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配图:草莓奶昔。

作者有话要说:戚野: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