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恕从纪千尘的住处离开,转眼过了十天。

纪千尘总会默默地想,他会不会从此消失,再也不回来了。

他会不会因为她是岑静的女儿,所以也恨上了她?他会不会因为她隐瞒了这么久,而怪她?

纪千尘不是不想早点告诉他的,她从回A市的那天起,就做好了告诉他的准备。只不过,她有私心,她怕说得太早,俩人之间的感情还不够深,拴不住他,把他吓跑了。

可是现在看来,他会不会还是被吓跑了?如果真的那样,一人跑一次,也算公平。

就在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迟恕给她发了条微信。看到他的名字从手机上跳出来的那一刻,纪千尘觉得世界亮了,她的眼睛也亮了。

迟恕:半小时后到你楼下接你。

看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纪千尘啥也没问,只回了个“好”,然后乖乖地换衣服化妆。

还没到半小时,迟恕已经开车到了楼下,纪千尘站在窗户前面看见了,飞快地跑下楼。

他慵懒地靠在车上,大长腿分外惹眼。十天没见,他好像又清瘦了点儿,眉眼还是她印象中的样子,精致完美,可堪入画。

迟恕远远地看见她过来,马上熄了烟。

纪千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得这样急,好像来晚了,他就消失了似的。她微微有些喘,跑到他跟前又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彼此,迟恕对她张了张手臂,她立马明白了他的决定,他是真的回来了,没有被吓跑。

神采飞扬的笑容在她的嘴角漾开,迟恕上前一步,她一头撞进他的怀里,被他抱紧。

“傻瓜,跑什么。”

阳光照在她莹白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我高兴。”

迟恕微微勾着唇,目光在她浅浅的梨涡上停留了一秒,转身,帮她拉开了车门。

车开了,纪千尘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问他:“咱们去哪儿?”

“民政局。”

“啊?”她盯着他酷酷的侧颜,“去干嘛?”

“去领证。”

“啊?……”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个急刹,纪千尘庆幸,这次她不是在画眉。

迟恕一本正经地侧眼看着她:“先回答我,你喜欢我是因为可怜或者亏欠吗?”

她反应过来,使劲摇头:“没有,我就是喜欢你。我想陪着你、照顾你、让你开心,就像你妈妈那样……”

“闭嘴。”迟恕黑着一张俊脸,她真的是他见过最不会表白的姑娘。他像当年一样,恶狠狠地回了她一句:“我是你爸爸!”

纪千尘又被怼了,她老实闭上嘴,迟恕再次把车启动。

到了地方,停了车,他很绅士地帮她拉了车门,还伸了只手过来接她。

“喂,你表情不要那么僵硬行不行?”他言语间带着点戏谑,“只是进去照个像再填张个人资料而已,你就当是在康宁,填求职表。”

她嘟了红润的小嘴,瞪着他:“你还敢提这茬,你那天竟然都不愿意面试我。”

迟恕淡笑着,用一只手臂圈住她,薄唇俯下来耳语:“老婆,我错了。”

她的俏脸顿时升温,像染了一片云霞,唔……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点儿甜。

她果然再没之前那么紧张,抱着他的胳膊一起往门里走,就像逛商场那天一样。她挂在他的手臂上,仰着粉润的小脸,娇软动人地叫了声“老公”:“你真的要和我结婚?”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就当,我又抽到一张大冒险。”

若干年前,迟毅拉着岑静私奔不成,若干年后,他和岑静的女儿跑来领了结婚证。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的一场冒险?

领证的过程比想象中要快,纪千尘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步步按部就班,人家让填表就填表,人家让微笑就微笑。直到两个红本本拿到手,被她揣进包包里,她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从梦里缓过来的时候,她被迟恕带到了一套新房里,密码锁“卡卡”地转动几下,发出“门已锁好”的语音提示。

她粗略地环视了一圈,疑惑地问:“这里是……?”

显然不是他家,房子里的家具电器都很新,根本没人用过,而且,没有生活用品,所以缺失了居住的气息。

“是我们的家。”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子里显得沉静温柔,“房子是以前买好的精装房,我这几天赶着添置了一些电器。你看看想怎么布置,我再陪你去买。”

迟恕有段时间和爸爸关系特别紧张,原本是买了房子,准备从家里搬出来住的。没想到,现在刚好派上用场,可以当作婚房。

他这次是十分认真地掏了张银行卡塞在她手上:“如果想起要买什么用品,你自己看着办。门密码,是咱们的生日;卡密码,是咱们毕业的那天。”

“……”纪千尘又是意外又是激动,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知道他家境不错,自己能力也强,但是,能在A市突然变出一套这么大的房子,还真让人震惊。

“你这效率,也太高了吧!”她这是由衷地赞叹。

“没办法,谁让我老婆任性,辞职求婚,说来就来。”

“谁跟你求婚了!”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那只是,征求下你的意见而已。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凶神恶煞地跑到我那儿,说要找我结婚的,说啊,是谁?”

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执拗又可爱。

“是我。”迟恕目光黯沉,握着她的纤腰,扣进自己怀里,低下头去,贴上她仍在申诉的嘴唇。“现在,你是我的了,再也跑不掉了。”

一个细致耐心的吻,让她颤抖着蝶翼般的睫毛,轻轻地闭上眼。他吻得温柔,搂得却强势,仿佛要将她揉碎了,装在自己的胸膛里,从此,她再也不会消失,也再不能被别的男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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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她被他弄得面红耳赤,气息凌乱,一切眼看着将是水到渠成。她喘不上气,轻颤着睁了乌黑的眼睛。

“怕了?”他的唇离了她,气息仍痒痒地落在她耳边。

“没有,”她粉着脸,强作镇定,“没有床。”

床是买好了的,只是没有床上用品。

迟恕绷不住,啼笑皆非,她竟然能找个这么牵强的理由。他忍不住逗她:“我又没想怎样,要床做什么?”

“……”她的脸红得像煮熟的大虾,连耳尖都仿佛要滴血。

他顿时心软,在她炽热的耳尖上吮了一下,沙哑着嗓音:“其实,我想。”

但他会给她时间,让她准备好。

他直起身子,重新环住她的腰,将她贴在他的胸前。纪千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体温,和她一样情不自禁。

她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问:“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其实,她一直觉得不踏实,领了证都像做梦一样,生怕有一天,突然梦醒。

“万一……”万一妈妈真的做错过什么,万一车祸那天的真相让人无法接受……

他低下头,再次以吻封缄,然后说得一字一句:“那么,你就陪着我一块儿下地狱。”语气是他一贯的偏执和霸道。

在那晚迟恕和爸爸谈话之前,他也很难想象,他心目中完美的妈妈,当年会为了抢老公做出那些事来。他不愿意相信,但他知道迟毅不会撒谎。

迟毅在感情上优柔寡断,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可是,他是个老实的读书人,他话少,从不说是非,这点迟恕像他。

爱会让一个人疯狂,谁也无法猜测,车祸的真相是什么。迟恕想的是,如果,今生注定躲不过一个丑恶的事实,如果妈妈真的怪我娶了凶手的女儿,那我也不会放开你,生生死死,就纠缠在一起。

纪千尘猝不及防地红了眼圈,她突然明白,从始至终,她最害怕的事并不是迟恕恨她,而是,一生一世,劳燕分飞。

这世上,相爱的人很多都不能在一起,就像曾经的迟毅和岑静,终究是南辕北辙,做不到殊途同归。

迟恕送她回去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到了楼下,他拿了把伞,绕到车的右边来,接她下车。突然又想起什么,他一只手握着伞柄,另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说:“拿来。”

“什么?”

“结婚证,由我来保管。”

纪千尘又好气又好笑,她顺从地在包里掏出那两个小红本,看着他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这是拴住她的凭证。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紧张我?”她歪着脑袋问。

他用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我以前喜欢你,你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你笨,”他的声音就像空中细密的雨丝,点点滴滴撩拨在她心上,“我表现得那么明显,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就你看不出来。”

“怎么是我笨?明明是你不明显!”她睁着澄亮的眼睛,不甘心地争辩。

“那好,以后更明显一点。”雨伞往她这边略一倾斜,他在她唇边轻轻印了一吻,“这样,能看出来了吗?”

她嘴角噙着一丝甜蜜,伸手去接伞外的雨滴。她还记得那年,她举着伞,迟恕站在伞下,凶巴巴地对她说:“你很烦。”

“我们结婚了,你可以戒烟吗?”

迟恕微怔了一下,淡淡地说:“好。”

烟瘾是她走后的执念,现在她回来了,在一起了,他也是时候再为她把烟戒了。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你也提个要求吧,以示公平。”

她的样子很乖,他就用没撑伞的一只手轻轻描过她的眉眼。他们已经走到了门栋前,雨滴落在伞上像支小夜曲。半晌,他淡淡地说:“把头发留起来吧。”

虽然她短发也很漂亮,但他想再看一看她长发和裙摆一起飞扬的样子。

“好,”纪千尘勾着他的脖子,在俊脸上轻啄了一下,与他作别,“就这么说定了,你为我戒烟,我为你留一头漂亮的长发。”

迟恕看着纪千尘上了楼,开车回家,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是给迟毅打电话。他出差了,不记得哪天走的,今晚应该也不回来。

迟毅接了电话,开口问的仍然是那句:“有事吗?”

于是,迟恕也用直来直去的口气回答:“有事,想问问你哪天能准时下班,我想带个人回家吃饭。”

“嗯?”爸爸显然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迟恕更直接地补充了一句:“带个人来见家长。”说完,他自己有点心虚了,见家长好像应该是领证前的步骤,他已经先斩后奏了。

“啊、啊……哦!”迟毅做研究时反应很灵敏,生活方面略显迟钝,原来儿子这么大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她是……岑静的女儿?”

“嗯。她叫岑意,是她的养女。”

岑静这个名字,曾经是家里的禁忌,不能被提及。提一次吵一次,从前是俞音和迟毅吵,后来迟恕大了,他也讨厌这个破坏自己家庭和睦的名字。

因此,刚刚迟毅说起的时候,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惶恐,让迟恕听着莫名辛酸。

“哦,好、好……”迟毅是真心地高兴,一连说了几声“好”,才想起回答问题。“就……后天吧,后天我叫阿姨多买点菜,我提前下班,亲自做几个拿手菜。”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拿手菜?”迟恕冷淡地问,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迟毅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下厨了,拿手菜,可能早就不拿手了。他自结婚起,在俞家的人面前就没地位,家里过得压抑,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天天吃工作餐。现在想想,他确实没有亲手给儿子做过饭。

这么些年,他对儿子的忽视,儿子对他的积怨,早就堆成了一道让人疏离的墙。

“是……爸爸不好,”他的声音有点微微颤抖,“以后,我多练练手艺,你可以经常带着女朋友回家吃饭。”

“算了,谁知道会比阿姨做的难吃多少倍。”迟恕的口气仍是父子间的日常一怼,心下却是蓦地一软。“其实……不是女朋友,已经……合法了,我们今天领证了。”

“……”电话里半晌无语,迟毅显然是被这速度惊到了。前几天才第一次听儿子提起这姑娘,今天就已经是儿媳妇了。

他知道的,迟恕从小就独立。这份独立里有他的“功劳”,实在是因为爹不管,娘也死得早。就连,上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当初也是迟恕自己定的。

迟毅默了许久,还是只憋出几个“好”来,这个男人一生没有家的温暖,他已经不太会表达关怀了。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管,而且,他也不该管。只要迟恕喜欢就好,别像他当年似的,想爱不敢爱,磋砣了一辈子。

就当迟恕打算挂电话的时候,迟毅又踌躇了一下,说了一番话。

“你别太担心,我一直觉得,事情并不像你大姨说的那么糟。一来,岑静她……她不是那样的人;二来,其实你妈妈去F市的时候,那段时间,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我觉得,她去找岑静是没有恶意的,也应该不会激起冲突和争吵。”

如果两个人都没有恶意,能从心底把从前的纠葛放下,没有冲突和争吵,当然发生意外状况的机率也就不存在。

“你怎么不早说?”迟恕那几天,的确特别纠结。当年岑意内心的挣扎,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迟毅苦笑自嘲:“早说,你们会听么?”

这次轮到迟恕沉默了。当年,俞诗笃定地指责岑静就是凶手的时候,迟毅确实也说过,岑静不是那样的人。他只说了一句,就引来一片围攻。

没有人相信他,只会认为他是有私心的,他不顾结发妻子的死,却在袒护另一个女人。

人非草木,纵然迟毅的心底里放不下岑静,但俞音毕竟是他的妻子,是与他朝夕相处、相濡以沫,为他生下儿子的人。她拆散了迟毅和岑静,然后竭尽全力地爱了他那么些年。

“纵然我预料错了,上一辈的恩怨也不该由你们的幸福来买单。”迟毅一生难得展现出这样的魄力,“别再留下遗憾了,如果你妈妈真的怪罪,等以后我去陪她,再好好地同她解释。”

迟恕生平第一次在爸爸面前红了眼圈,还好没被他看见,只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挂断电话,他拿着因为通话太久而有些发烫的手机,打开了微信。

他觉得,自己都变得陌生了,才刚从她那里离开,他现在又想和她说说话。哪怕只是静静地听她说,他也能想象她红唇娇软、眉飞色舞的模样。长了这么大,他何曾这样离不开谁?

就在把对方微信点开的那一刻,他猝不及防地被一种柔软的甜蜜击中,像严冬积雪的窗外,一道金色的微光裹挟着暖意落在他的心尖儿上。

——她换头像了,嗯,应该算是个情侣头像。

那是一张和他的头像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一个是白天,一个是黑夜,两张图摆在一起,就是一个属于他俩的完整的小世界。

他禁不住弯了唇角,静静地看着手机想,她就是他生命里缺失的另一半。他太过清冷,她是他掌心里的温暖;他的世界太寡淡,她就是那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从前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很不幸,而她,就是他的小幸运。

纪千尘早就想和他用情侣头像了,以前在公司怕暴露,后来又怕他知道她是岑静的女儿接受不了。

现在,她只想对全世界宣布,我们相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不可说扔了2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11-0400:0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