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承西殿少不了想要爬床邀宠的宫女,然而每有类似事件发生,当事人都事与愿违,不曾落得个好下场。

再加上纪千尘来之前,凤决又对宫人们清理过一次,如今承西殿倒说得上是清平世界,少有耍刁生事、痴心妄想的宫人。

凤决猛然看见自己榻上睡着个人,以为又是哪个宫女胆子大了,心中不悦。他坐在椅上寒森森地一喝:“滚下来!”

纪千尘睡着云衾锦榻,已经迷糊过去了,忽听得有人说话,拉下被沿,伸出个毛绒绒的脑袋来。双颊的肌肤晶莹胜雪、白里透粉,小鹿眼中带着惺忪。

她软软地唤了声:“殿下。”

凤决愣了愣,第一反应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若说爬床这种事,别人可能,纪千尘却不会,她眼中只有钱,枉费了天生的姿色,于情·事上却是傻乎乎的,没心没肺。

他淡淡地看她一下便撇开眼,声音变得极轻:“你在我床上做什么?”

“奴婢在为殿下暖床。”她趴在被窝里,撑起上身,素白的中衣从肩头滑下来一半。前面的交领也跟着扯低了,肚兜的边缘在昏暗的烛光里掩不住雪色的肌肤和幽暗的沟渠。凤决肚里像是被火苗灼了一下,喉结跟着滚了滚。

“暖床?”反问中带着不确信,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貌似平静,心中却是又慌又痒。姑娘的热情来得太突然,他到底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纪千尘已经从被子里钻出来,赤着一双光洁如玉的足,站在他面前帮他解衣带。平日本已让她贴身服伺惯了,今日却又不同,她一伸手为他宽衣,他便身体僵直。

今晚的她只穿了轻薄的中衣,身上还带着被子里的热气,凤决垂下了眼,指尖悄悄地握紧。

这姑娘虽说是傻乎乎的,没心没肺,可她就是有姿色啊。光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玉足便强过世间多少女子,更莫说中衣掩藏着的曼妙身姿……

他喉间紧了紧,心虚地敛了眸光,不安分的手捏紧了又放下。他想在她娇软的脸上摸一摸,嗅一嗅她的女儿香,若是能圈着她的腰身收紧了手臂,那软玉温香抱满怀又会是如何的光景?

他这千回百转的心思不过是转眼而已,纪千尘暖了半晌的床,生怕它凉了,她手脚麻利地为凤决宽了衣。随着外袍离体,凤决已经认了命,默默地结束了内心没多少余地的挣扎。

他乖乖地上床躺下,枕畔都是属于她的软香。床还是这床,锦被也还是这锦被,今日却带着她的体温,暖得他热血沸腾、口干舌燥。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不见身边有人上来,侧过头,他意外地看见纪千尘正在穿衣。

“你做什么?”

“奴婢这就告退,殿下趁着被里暖和,睡个好觉。奴婢不打扰殿下好眠。”纪千尘穿好衣,系了腰带,抿唇笑出两个甜美的梨涡,“殿下不必道谢,这是奴婢该做的。”

凤决愣了愣,这才明白她说的暖床,真的只是暖床而已。亏得他方才胡思乱想了那些,现在俊脸粉得像个大虾,恨不得拾起床边的鞋子,扔出去呼她一脸。

可他心中又一下子踏实了,她如此的言行才是他认识的样子。凤决默默地舒了口气,也好,那些事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胜负未卜,他总不能误了她一生,要了她,又让她做寡妇。

纪千尘并不知道凤决的心思已经在片刻之间几个大起大落,她穿好鞋,准备回侧屋去,突然听见身后一声碎裂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尖锐清脆,振聋发聩。

她惊得飞快回头,看见凤决坐起了身,将一盏落地琉璃灯推倒在地,美若繁花流云的灯罩碎了一地。平静的夜,被他执意地打破。

纪千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凤决定定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底在灯下隐着异样的光,是一种她看不清的情绪。似是决绝,却又忧柔,似是凌厉,却又不舍。

“来人。”他的声音还是那样阴郁低沉,待王才来了,他一字一句地说,“凌宝儿轻慢主子,服侍不周,关进柴房,不许任何人探视。”

王才惊讶得半晌没动,他悄悄转头,用满是疑惑的目光看向纪千尘。她的衣服显然是仓促穿上的,头发更见凌乱,王才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床上服侍不周的细节,还是不要过问得好。

纪千尘更加迷惑,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肚子委屈却没法子跟这位阴郁皇子申辩。这个世道,主子眼里的是非黑白便是天理,主子想罚谁就罚谁,白瞎了她今晚一番好意。

她呆呆地看着凤决,眼睛里水气蒙蒙的,秀眉蹙着,到底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

深更半夜被人关进了柴房,纪千尘第一次抱着双膝怄了半夜的气。这是多少次被凤决罚了?他又是多少次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她真想跟系统申请更换攻略目标,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甩手不干了,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她抹了把泪,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倒是很少能被人气成这样。她反射弧长,心又宽,许多时候是人家生气她不急,如今是怎的,倒对那个阴郁成性、蛮不讲理的家伙如此在意?

纪千尘这会儿气急了,心下发狠:本姑娘要和他绝交!从明日起,看我还会不会再搭理他!

气完躺在厚厚的干草上睡着,醒来的时候,王才亲自领着人送来了早膳。纪千尘很是意外,自己既被凤决关进了柴房,怎的饮食标准倒不见改变?

王才还特意送了几本解闷的书和一件厚实的披风过来,说是柴房比不得内殿,穿上可以取暖,垫着比较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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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千尘坐在草堆里吃燕窝,暗地里免不了琢磨:谁不知道柴房比不得内殿?除了凤决,承西殿再没人能差得动旺财公公,凤决既罚了她来这样的鬼地方,又送衣送食,到底安的什么心?呸,别指望本姑娘能领情!

王才走时,命人将柴房的窗户全都拿纸糊上,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透光。

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她失了宠,从天上掉到了地下。逍遥尚且有芳桂轩,她却直接被殿下关进了柴房,可见连只鸟儿都比不上。

宫女对于皇子而言,终归不过是个玩物,有兴趣时得宠几日,没兴趣了,总有一天会被随手扔掉,活得生不如死。

外头流言四起,纪千尘却一日三餐吃得精美准时。因为凤决不许人探视,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何被人议论,旁人也并不知道其实她在柴房里活得还算滋润。

纪千尘心里到底不舒坦,即便生活过得去,这回她受的委屈,却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她气鼓鼓地吃完晚饭,又继续坐在草堆上心酸。柴房里有小虫子,白天她就被咬了好几个包,晌午时跟王才说了,可旺财公公贵人多忘事,晚间送饭忘了让人给她带药来。

几个包包越挠越痒,纪千尘挠着挠着,抓起身边的干草一顿乱扔。

空中的草絮如秋叶般落下来,肚子里的憋屈无处发泄,倒把一头本就略显凌乱的秀发点缀得像鸡窝。她闷闷地发着呆,越想越觉得日子过得没指望。

总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只当好好地待凤决,凤决便能慢慢地将她放在心上。可是,伺候他那么久了,她哪里是他心头的朱砂?分明还是一抹惹人厌弃的蚊子血。

折腾久了,她迷糊地睡了几个时辰,手背上又痒了起来,娇嫩的肌肤快要被自己挠去一层皮。纪千尘正在抓狂的时候,柴房的门轻轻地开了,又飞快地被人掩上。

柴房里只燃着一盏小灯,豆大的火苗照见门口站着个黑衣黑斗蓬的人。斗蓬遮住了脸,可是纪千尘感觉到,他在看着她。他站在那里一言未发,周身清冷寂寥,仿佛裁剪了一段深秋的夜色笼在身上。

纪千尘坐着没动,红着眼圈看着他,她倔强地不起身,也不肯行礼问安。

她知道,凤决从不会随意站立行走;她知道,凤决若是想见她,会差人叫她过去,用不着寅夜前来;还有,她从没见过凤决穿这身黑衣黑斗蓬。

然而,即便有一万种不可能,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可怕。她笃定,是他!

凤决向后去了风帽,径直向纪千尘走来。昏黄的灯光和如墨的斗蓬下,他身姿挺拔俊逸,面色却更显冷白。

纪千尘一直都知道,他走路的样子很好看,只是他平常总坐在轮椅上。他曾经来去如风,他曾经边关纵马,他曾经凯歌还朝的时候,谁知迷倒了多少思春的小姑娘?

凤决走过来,在她身前蹲下,目光直接落在她的手背上。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掏出药膏,一声不响地往她手背上涂抹。

手背上凉幽幽的,很舒服。纪千尘任凭他帮自己擦药,没拒绝也没道谢。

她生气了,跟自己说过再不想搭理这个人。可他是皇子,他如今屈尊纡贵地蹲在她面前,做着人前从来都是应该由她来做的事。

人前,她是他的宫女;人后,她是他的心上人。这话,凤决从不敢说出口。

她想不到,凤决真的会为了她,穿着夜行衣,冒险跑到柴房来。她猜对了答案,却想不通原由。是他无缘无故地罚她,又是他巴巴地跑来看她。

星火烛光在跳跃,像两颗沉默的心。半晌,凤决抬眼看她,轻声地问:“还有哪里?”

“奴婢自己来。”她别开视线,不看他。

“也好。”凤决猜到她是不方便,把药膏递给她,自觉地背转了身。

等凤决再次回头,纪千尘已经涂完了药,低着头闷闷地坐在那里,依然绷着脸,却又不知是何时再一次红了眼圈。

凤决抬了手,在她的腮边稍作停留,到底没有抚上去,而是向上,捏着她凌乱的青丝团子,揉了揉。

“我保证,没有下次。”

纪千尘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声音竟也会带着从未有过的绕指温柔。一时憋不住,满腹委屈都化作泪珠子滚出来,她禁不住哽咽:“你以后,可不可以不那么凶?”

动不动不许人吃饭、罚跪、关小黑屋,她的攻略之路当真惨了点儿。

她说完,明白自己这话实属僭越,没用敬语,还摆明了是抱怨。对主子实在不该这样说话,可她又觉得说的都是心里话,半点没毛病。大概她心底里就没全拿他当主子看,至于还有别的什么,她内心像滴落的眼泪似的,乱纷纷,想不清。

凤决听了,微微一怔,竟也没恼她,语气愈发温柔:“好。”

纪千尘抹了把眼泪,黑亮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从他进门起,她就觉得有古怪,他那般性子变得千依百顺、温柔似水,更加有古怪。

“殿下为何会来?”她清亮的目光在凤决脸上逡巡,他却用平静的神情隐藏了答案。

凤决击掌两声,门外又闪进一个黑衣人。纪千尘跟在凤决身边已有些时日,她认识此人,是凤决的侍卫,叫小七。

小六和小七是承西殿身手最好的两个侍卫,准确的说,他俩不是宫里的人,他俩只听凤决的话。

平时,小六和小七神出鬼没,与承西殿绝大多数人都不说话,也没有交道,纪千尘也是偶尔见过他们几次。

后来,纪千尘好奇,她问王才:“小六和小七前面,是不是还有五个高手?”

王才说“是”,只不过,那些人都先后跟随凤决,死在了烽火硝烟里。

于是,纪千尘对小六和小七,也肃然起敬。

凤决平时都是带着王才出现的,今日却是带着小七,纪千尘更觉得事情不简单。

果然,凤决正色道:“你随小七出宫,马上动身。”

“为什么要出宫?”她心中惊了惊,立马想到承西殿在劫难逃的那一场巨变。

“小六中了蛇毒,偌大的皇宫竟独缺了一味克制蛇毒的八角莲,我疑心是有人故意设局。我在宫外寻到了八角莲,你懂医术,你跟着小七去取我才放心。”

凤决待小六小七不同于普通侍卫,小六中毒,必然唇亡齿寒,且凤决说得出一味八角莲,纪千尘听着,倒没察觉话中有何破绽。

凤决不容她多想,又催道:“你们快些出发,等天亮了,只怕有人从中作梗。”

纪千尘乖顺地点点头。虽然之前生他的气,发誓要再不理他,可真到了危难之时,由不得她任性置气。她要去取药救小六,那关系到凤决和承西殿的安危。

她在草堆上坐得久了,腿有些麻。起身时,凤决伸手搀住她,最终还是前倾半步,手臂一紧,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不同于上次内殿嬉戏时搂着她,那一刻是岁月静好,这一次,却是别离的怀抱。

凤决在拥住她的那一刻默默地想,她会不会觉得他的举止很奇怪?

情爱这件事从来没有公平,他先爱了,要么最终赢得她的心,要么他便输得彻底。他还没有向她表明心迹,今生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今夜一别,山高水远,倘若输了江山输了性命,凤决宁可她从不知,他曾用心地恋着她。唯一不甘的是,他至今不知,她心底可曾有过他的位置,可曾将他看作比凤清更要紧的人?

纪千尘倒没觉得他这个突兀的拥抱非常奇怪,因为他今夜做的奇怪的事已经太多了。她想,他许是在为小六的蛇毒和叫她深夜出宫而担忧。

她安慰似地在凤决后背上轻拍两下:“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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