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是胡乱对付了一餐饭,王才想要劝殿下多进几口,却是没这个能耐。

他亲自奉了茶,又叫人撤了桌上碗筷,待要退下时,顿了顿,躬着身子向凤决问道:“奴才请主子示下,那凌宝儿还在芳桂轩前跪着,她的晚膳是送还是不送?”

近来凤决的心思不好猜,先前凤决是说了晚上准凌宝儿吃饭的,眼下她又挨罚了,跪是跪着呢,饭到底给不给吃呢?王才思来想去,还是得求殿下明示才好。

凤决捧着茶盏,静默了一会儿,淡淡地抬眸:“我身边就只有你和逍遥,逍遥已经被她吃了,你说送还是不送?”

王才被他说得浑身汗毛一竖:“奴才明白了,这就让人给她送饭去。”

王才出了门,凤决独自一人坐着,拿手中的白瓷盖子在杯缘上一下一下地划拉。方才那当然只是调侃,他在看见她嘟着粉唇、泪眼汪汪说饿的时候,他就心软了。

饥饿的滋味不好受,那种绝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初在青石岭,他被困山谷之中,曾无数次地以为,今生便要命丧于此……

戌时,柳公公奉皇后之命来了承西殿,凤决正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听了来报,本想和平常一样,直接把人打发了,又因柳公公说带了皇后娘娘送的东西,他这才允了,命人带进来回话。

凤决望了眼窗外的天,竟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惊觉不知是何时,下起了雨。他手中捧着的茶,已经凉透了。

凤决只说放柳公公一人进来,随行的小太监们一律被挡在了大门外。因此,柳公公进屋时的模样有些狼狈,他一手抱着盒珍稀的人参,一手拿着匣硕大的夜明珠,再没腾出手来打伞。好在,从承西殿大门一路过来并不太远,衣服头发湿的不厉害。

他满腹牢骚说不得,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他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在这宫里,谁不给他三分薄面?偏偏这位二殿下,不拿豆包当干粮。也不知,皇后娘娘为何总要有意无意地拉拢他。

肚里虽有怨气,柳公公一见凤决仍笑得像朵花菜。皇后今日派他来,除了送东西,还要通报一些关于中秋节后皇上寿诞的相关事宜。

例如,皇上近年一直龙体欠佳,盼着今年寿诞宫宴大家都能聚一聚,尤其是凤决,去年皇上寿诞时他就因伤重未愈而缺席。今年皇后娘娘早早送了人参和一些滋补品,叫他好好调养,到时候别让皇上失望。还有,为了皇上寿诞,宫中要排练歌舞,皇后提前打个招呼,怕偶有嘈杂,扰了凤决清静……

凤决听柳公公禀完,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他说了句感谢皇后的话,也没打赏的意思,便叫人送柳公公出去。

外头的雨下得不算大,解了暑气的风卷着细密的雨丝从窗户飘进来,凤决没觉得凉爽,倒有些烦躁。

他方才听柳公公说话便不知不觉地走神,此时禁不住对着王才明知故问:“凌宝儿是不是还在外头跪着?”

王才答得肯定:“没您的吩咐,她哪敢起来。”

柳公公冒着雨来趟承西殿,一点油水没捞着,转身的工夫,花菜似的笑脸就青得像棵西兰花。

此时,皇后娘娘吩咐的东西已经送到,他也得以空出手来打着伞。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向身后送他的人问道:“之前从三殿下那儿调过来的宫女,叫凌宝儿的,今日如何没见?”

送他的正是刘嬷嬷,俩人入宫都有些年头了,也算打过些交道。他问起这个,刘嬷嬷仿佛出了口心中恶气,她阴阳怪气地答道:“那闯祸精,不识主子抬举,竟弄死了殿下养的鸟儿,这会儿,正在芳桂轩前罚跪呢。”

“那鸟儿,殿下向来宝贝得紧,旁人碰一碰都不敢,她还真是狗胆包天!柳公公您不知,这凌宝儿呀,昨儿才被殿下禁了食,今日又被罚了跪,弄不好,明天就把小命儿都弄丢了。您是知道的,咱们殿下岂是好惹的人,就算一时心软不杀她,被撵出去也是迟早的。前阵子,殿下撵出去的人还少么……”

自那回整肃后,承西殿中似刘嬷嬷这般招人嫌的近乎绝种了。刘嬷嬷大概是平日没人搭理,快憋疯了,找着个能说话的便滔滔不绝。

柳公公这一听,心思早就飞了。他哪能甘心就这么走了?没赏钱,他还不能自己找点儿乐子?

那小宫女生得美若天仙,早勾了他魂去,当日不曾得手,他说啥来着,早知二殿下就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如今凌宝儿日子不好过,没准儿愿意与他结个对食,她能得些照顾,他自己也可软玉温香抱满怀。

柳公公连忙叫刘嬷嬷止步,说他自己往门口去便是了。天黑下着雨,刘嬷嬷也乐得早些回去避雨。

柳公公只待刘嬷嬷走远,他一个转身走上了去芳桂轩的小路。

芳桂轩本就是个僻静的所在,如今仗着夜色和雨雾,他又长了几分色胆。他送纪千尘来承西殿的那天,虽然不曾一亲芳泽,可是她身上的幽香、柔软的腰肢、可人的小模样,一直让他念念不忘。

那时他忌惮承西殿,没能得手,如今既知她不得二殿下心意,那事情就有了转机。没主子可倚仗的宫女,若肯跟了他,那也比一般的宫女强。

这般一想,柳公公雨幕中跑得飞快,身子虽肥胖,奈何心中太猴急。

纪千尘已经在芳桂轩外的树下跪了一个多时辰,早已跪得腰酸腿疼、双膝麻木。

她晌午时烤鸟肉出了一身汗,又值雨前闷热,她吃完逍遥便回屋换了件最轻薄的浅色宫装。谁知,傍晚跪着吃完王才让人送来的晚膳,天空便开始下雨。

雨虽不大,可她淋得久了,浑身衣裙已然湿透,紧贴着身子别提多难受。纪千尘在心里琢磨,得空时定要请个算命先生给算一算,到底是她和凤决八字不合,还是她自己流年不利。生平就捉了一只鸟,偏偏就是凤决养的;凤决一罚跪,老天爷就下雨,怎么这么倒霉?

雨水顺着腮边的发丝往下滴,她唉声叹气地捶着腿,忽觉身后刮来一阵油腻的风,继而,头上的雨停了。

一把伞出现在她的头顶,令视线越发昏暗。同时,背后响起一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宝儿姑娘~~”

纪千尘跪着回头,立马看见一张油头粉面的大饼脸。柳公公弯着腰,脑袋凑得格外近,他不笑的时候满脸肉,笑起来满脸肉褶子。

纪千尘惊悚地往后缩,雨夜里蓦然瞧见这么一张面孔,乍一看像副猪大肠,细一看,是头垂涎欲滴的猪。

“啧啧啧,这些日子不见,宝儿姑娘怎落到这步田地?”

柳公公对纪千尘表现出的惊恐和嫌弃视而不见,用没撑伞的手摸了方帕子出来,就要往她脸上去:“小可怜~,别怕,洒家疼你……”

强烈欲吐的感觉让纪千尘从惊诧中回了神,她一边躲着面前的咸猪手,一边强装镇定:“柳公公,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若是让殿下知道,公公就麻烦了。”

纪千尘不知道他来承西殿做什么,但她知道,凤决不许人随意进出承西殿,更不会准他夜里独自在这样僻静的芳桂轩乱跑。

二殿下的禁忌,柳公公又何尝不知道。他不过是色迷心窍,盘算着,先来见一见凌宝儿,探探她的口风,顺便毛手毛脚揩些油。若她当真有意,他仗着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向二殿下讨要个不得宠的小宫女,殿下未必不答应。

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去皇后面前甜言蜜语几句,恰好前些日子他办差办得好,皇后娘娘说要赏他,还一直没兑现呢。他若开口,不要金银玛瑙,只想调个人到跟前,这人还是她主子本就厌弃了想要撵出去的人,皇后娘娘再没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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