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妄有点意外霍老师会突然这么一问,不由得怔了一下。

霍老师看他的表情还以为自己猜错了,正要打圆场:“不是啊?那是我看错了。”

“是我。”许妄看了一眼时迁,承认。

霍老师心想就说嘛,临走时的匆匆一瞥还是没有看错的。

她只是随口一问,但是听的人却没那么轻松了。

时迁还不知道自己的画被人买了,还是被许妄。

诧异的回望向许妄,许妄回了一个浅笑给她。

像是在说,没错,我买的。

霍老师紧接着又介绍自己的好友给两个小辈认识,言语间都是对自己亲传弟子的期望和嘉许。

许妄和时迁的话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在餐厅门口送走霍老师等人。

许妄感受到身侧一道尖锐的视线,缓慢的扭头对上时迁的注视。

许妄轻笑了笑,说:“我送你。”

“画是你买的?”时迁没打算就这么让他避开这个话题。

“嗯。”许妄发动车子,神情平静。

“画得很好。”他说。

时迁:“......”

这就是他买下那幅画的理由。

画得很好?

所有画里的最好?

默了好一会,时迁才开口:“许妄,你不用这么鼓励我,我...”

“阿迁。”许妄打断她,沉静的侧脸被光线渡上一层金灿色。

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许妄脸上尽量维持着镇定,他说:“不管你认为是鼓励也好,欣赏也好,还是捧场而已,我买下它自然是因为我认可,我想买,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那句辗转在喉间的话,终还是被强压了下去。

许妄的手松了松,紧绷的脖颈处露出肉眼可见的青筋,那是那一片刻的紧张所致。

他甚至都没有转头看时迁的眼睛,继而又说:“我只收藏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许妄突如其来的认真让时迁一愣。

她只是问问,并没有做他想。

看许妄现在的态度,好像是误会她在质疑他的鉴赏水平了?

时迁有点无言以对:“哦。”

许妄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

喉咙间似有荆棘卡住,那句是因为你才买的话,卡着咽不下吐不出。

随后,时迁低下头回消息。

他看到她清秀的眉心皱了起来。

放缓了车速,许妄琢磨着,最后以快要下雪了打破沉默。

时迁的视线仍然落在手机上,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许妄问:“怎么了?”

时迁深吸了口气,把手上的消息编辑完发出去后,抬起头回答:“学校的壁画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恶意破坏,需要回去重新修整。”

这次的壁画是作为艺术系的门面来欢迎国外交流生来而特意画的,是时迁整个团队一个月来的心血。

手机在手心里震了震,同学发了一张壁画现在被破坏后的照片,时迁的眉心越发沉下去。

许妄加快车速,用了比平时快一半的时间到了学校。

时迁着急往壁画的方向赶,仓促对许妄留下句:“再见。”

“等一下。”许妄跟着下车。

时迁回头。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时迁刚要拒绝。

“正好我下午没事。”许妄又说。

那行吧。

虽然已经看过照片,但是当真真切切看到自己倾覆的心血被毁成这样内心如同遭受沉重的一击。

壁画前站着负责这个项目的同组成员,看到时迁来了,悲怨着走近说:“阿迁,这可怎么办啊?”

时迁看着眼前被胡乱喷了各色颜料的壁画,好一会没说话。

完整的壁画被毁于一旦。

“别急。”许妄在身侧说。

旁边的人向他投来一眼,不由就停了下来,如果不是眼下是这番场景,她一定要凑到时迁耳边问问这个人是谁。

壁画的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

明天中午外国的交流生就会抵达学校,进来肯定是要经过这里的,而且之前在VCR里就已经说过这幅壁画是专门为了欢迎他们到来而设计的,现在成了这模样怎么也说不过去。

“怎么办啊,阿迁?”这件事情造成的后果会有多糟糕可想而知。

时迁捏了捏拳心,视线细细的游走在壁画上,每一寸被泼上的颜料都没有放过,最后从嗓间挤出一个字:“修。”

“啊,修?都这样了怎么修?”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般。

时迁的态度却很坚决,立马走近颜料前蹲下。

组员还想劝:“阿迁,我觉得壁画已经彻底毁了,再画下去根本行不通。”

画画本就是发散思维的一种方式,需要绝对自由的发挥空间,现在原本的设计被毁,上面被人喷上五颜六色的颜料,别说修好它有多难,就论当初设计而言,开工到完工壁画都已经快要榨干所有人的心血。

二次创作,难上加难。

“阿迁...”

“这位同学。”许妄把视线从时迁身上收回来,平静的开口打断她的阻拦,嗓音和煦似天生有一种安抚人的力量:“既然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相信阿迁吧。”

时迁的满心满脑都是身后的这一面壁画,没去听许妄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从袋子里抽出纸和笔,卷起袖子她就蹲在地上开始画稿图。

过了一会头顶上覆上一层阴影,完完全全的笼罩住她,她毫无察觉的继续手中动作,只感觉似乎空中的冷风似乎淡了些。

许妄站在她的左侧,那里正好是风吹来的方向。

站了一会后,他蹲下身,手指轻轻地指上她落笔的位置。

“这里,或许可以用黑色的颜料喷成英文字母。”许妄轻声建议。

时迁侧头望向他,这才想起他还在,视线又落回到他指尖的位置,他的手指修长,骨节泛白且分明,是艺术家都爱的手。

几秒之后,她才嗯一声。

这个地方是被毁坏最严重的部分,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眼花缭乱,很难去下手做出纠正。

许妄的方法很有效。

所有颜色都能被调染成黑色,然后用黑色的墨书写出外文,恰到好处。

时迁埋头蹲在地下画了快一个小时,这才初步完成了修改稿的大致图稿。

时迁递给许妄看。

其实她在画的时候,许妄全程都在看着她落笔,每一笔他都有去猜她下一步,也没闲着。

许妄还是拿在手里看了,然后肯定的告诉时迁:“可以做,开始吧,我帮你。”

简单的一句话,他像是分开来说了三句,每一句都坚定。

没过一会,刚才离开的组员就抱着新的颜料和工具走过来,还是一脸忧愁的模样,但也没有再说要放弃的话了。

时迁正在核对画稿和墙壁的位置,找新的入手点。

许妄从组员手中接过东西,说了声谢谢。

“那个...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许妄扬了扬嘴角,摇头。

“那好吧,如果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要让阿迁及时通知我们,她有的时候就喜欢自己扛着,你别太纵着她,毕竟这么大的工程不吃不喝一整夜也难赶完。”

许妄听着对方的善意劝告,听着像是把他当成了她的男朋友,不由得笑了一声,回:“好的。”

许妄把手中的新用具放到一旁,然后把刚刚特意让组员带来的大衣和围巾搭在手臂上,朝时迁走近,把大衣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天气太冷,如果冻感冒了,这壁画就真的毁了。”许妄说着,将围巾也替她围上。

许妄的身高高出时迁一个头,他站在她身后遮挡住她的全部身影,动作缓慢又轻柔,像是从背后拥住她一样。

戴好之后,许妄说:“要养成戴围巾的好习惯。”

嘴角轻轻扬起,温柔似要融化冷气,因为靠的近,他的气息、能够直接从她的肌肤上掠过,留下一片余热。

时迁不自然的回头望了一眼他。

许妄笑着退后一步:“我们开始吧。”

许妄也挽起袖口,动作熟练的蹲下身调盘中的颜料,然后望一眼壁画,秒切入专业的状态。

时迁好一会儿后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戴着的正好是上次许妄围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条围巾。

那条围巾上次忘记还给他,然后一直被挂在衣柜里,虽然一直没有戴过,但是放在一打开衣柜就恰好能够看到的位置,想想也难怪会被拿出来。

她收起最后一点其他的杂念,闭了下眼,调整好状态,开始修画。

墙壁上的颜料是被人刻意喷上去的,杂乱无章,各种颜色横七竖八,索性原本的画境清淡,用料不多,被鲜艳的颜色遮住只是毁了原本的画境,要改的话从加深原画色调开始比较妥当。

采用了许妄说的方法,中间受灾最严重的部分用黑墨描画出外文的字句,或者是本校的LOGO,这一区域面积最大,如果要这么做的话它就会成为画的核心,所以既要要求精致又要确保足够充裕的心力,时迁眼看他们两个人可能会力不从心。

许妄说:“这部分交给我,余下的填料补足的部分你来完成。”

他看着眼前的画,没有多大起伏的眼波里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多困难的事情,反而抱着一定要且会完成的坚定。

日落,黄昏,稀薄的夜色,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画梯分放在壁画的两侧,他们各坐其中一张上,手中同样持着沾满颜料的笔,没停过。

画梯下还摆放着组员送过来的晚饭和水。

他们已经维持着这样的模式好几个小时,仿佛建立起任谁都跨不过的透明结界,而结界的背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