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妄绝对就是故意的。

他表面上看上去温温和和,其实记仇又小气。

她避开他的视线:“不是去看画吗?快走吧。”

许妄倒也没为难她的意思,总是适时的就点到为止,然后转身像是没事人一样,反而让时迁心里七上八下。

这是她第二次来许家,有一种置身博物馆的感觉。

在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心总能够静下几分。

许妄带着她直接上楼,画室在二楼扶梯旁边,他开门,让她先进。

“画室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都是些旧东西,也没安排人打扫。”许妄说。

也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来,东西都被蒙上了白布。

许妄上前,一一扯下几块大的,然后示意时迁先看。

在严肃的事情上,他很快进入状态,刚才路上的玩笑小插曲,现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张画很大,几乎快要和她一样高,上面画着一张肖像。

是一个中年妇女眼含泪水却在笑的模样。

逼真,传神,像是一张照片。

她站在画前看了好一会,伸手轻轻的触碰上去,感受到玻璃面的触感才确定这是幅画,而画的署名上写着许妄,时间在三年前。

她不得不赞叹这幅画精湛的画功,而且还是出自没有成年的许妄。

许妄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样子,微微扬眉,继续揭开剩下的白布。

在她看画的期间,许妄在一旁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她看完。

看完之后,许妄递给她一杯果汁。

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果汁。

许妄正式进入主题,指着刚才他让她看的第一幅画:“这幅画,就是我当初参加CA比赛时得奖的作品。”

“CA比赛是全国性比赛,参加比赛的人绘画技能和天赋很高的不在少数,在绘画方面我不是专攻,所以我也知道这场比赛不简单,我看过当时参赛的作品,每一幅也都相当优秀。”许妄认真的回忆起当时比赛的历程,说:“我的作品之所以在这么多实力选手里被评委老师们一举选中,是有原因的。”

许妄没有直说原因,他领着她来到那幅画前。

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她看着画中眼里含泪嘴角却是扬起着的人,回答说:“喜悦。”

许妄站在她身侧,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落拓的身姿挺拔清冷,视线和她落在同一处。

“还有感动。”她答。

这双饱含情愫的眼睛共情能力很强,注视着,马上就能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许妄侧头看她,平静说:“没错,是喜哀乐。”

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许妄接着告诉她:“栩栩如生的景物大家都会画,层出不穷的取景和巧妙的着色是一贯画手会用的着入点,而最难的是画出人的感情。”

“最打动人的,也是感情。”

这也是他当年作为一个非专业赛手拿下特等奖的主要原因。

每一场比赛都是优胜劣汰,但是每一出有规则有制度的安排,都有它的取巧点。

......

从许妄家里回来后,时迁就把自己关进了画室,就连晚饭也没有下去吃。

知道画画需要投入,所以时迁很少会在画室里的时候被打扰。

她端坐在空白的画纸前半个小时,脑子里都是许妄的那一幅画,还有他说过的话。

又静坐了一会后,她拿起铅笔,轻缓的用笔尖将纸张划分为大小不等的几部分,思量了一下,她也不用铅笔描稿,改成直接就在上面泼色彩,是用料极度讲究的水色,铺满五分之一张不规则的画纸,偶尔加重手中的力度,有的位置着重下彩,有的位置只轻微扫过,抖动着纤细的手腕,描绘出水纹,似有一阵风吹过,海面颜色的层次也逐渐显露。

视线专注的落在画上,画完水纹之后,手中变换着固定几种颜色的笔,时而抬头望向窗外的天,时而埋头唰唰的画出一排粗细均匀的线条。

初时,白纸上只是一片的素色,后来海水,树木,房屋勾画而成,天色由深到浅的渡过去,这些在纸张上都只是简单的背景,往往细节才最考究画功,也是能起到决定胜负的关键。

她继续勾勒,在画纸的正中央开始画出一个女子的背影,面朝大海,裙摆扬起,发丝长长的披在身后随风微乱,她的视线落在水面上那艘只剩下一个黑点的远舟,她的手在身侧紧紧的收成一个拳头,画到这里,她换了更细的碳笔,手在画纸上的摩挲声隐隐作响,她全身心的投入其中。把自己关进那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封闭空间。

直到手中的画笔收尾,整整过去了五个小时。

画完之后,她又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手拿着画笔还保持着停留在空中的动作。

画纸上是破旧的房子,逢秋的树枝,飘落半空几片零碎的枯叶,被风搅动起涟漪的海平面,不得不目送丈夫出海的落寞妻子。

整体画风还是偏黯淡,但是该鲜明的,该重彩的一点也没有含糊。

比她以往画的任何一幅画都具有视觉的冲击。

看了很久,她缓缓的放下画笔。

这幅画,应该是有感情的吧。

她拍下这张画的照片,想要把这幅画发给老师点评一下,尽管这个点老师很有可能已经休息了。

手指点开微信界面,视线停留在陌生对话框上。

点进去,干净的界面里只有一条消息:你已添加许妄,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犹豫了一下,点开相册,发过去那张画的照片。

在从许妄家出来的时候,许妄留了联系方式给她,说他明天就要回瑞士,可能看不到她拿奖的那一天,但是如果还需要他提供建议的话,可以随时找他。

参赛作品在赛前不能公开这是规矩,但是在时迁发出照片的那一刻并没有想那么多。

许妄正在研究古文,手机一向调成静音放在远处,但今天时迁走后,他就一直把手机放在身边。

时迁的微信头像是一副画,破旧的老巷子,一片被杂乱的电线杆分割成几块狭窄又不规则的阴暗天空。

是身临巷中仰视的角度。

他在她的画室里见过这幅画,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时迁:[图片]

他放下手中的书,点开微信上方的那个红点,嘴角扬起,持续了好几秒。

安静的对话界面只有这一张图片,不难猜到是她刚刚才画好的。

但他还是问了句:刚画好的?

细细看了好几遍后,他又发。

许妄:很棒。

屏幕的界面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时迁看着很棒两个字,仿佛许妄透澈的声线就在耳旁般。

她回了回头,确定身后没有人在,想自己可能被许妄总是突如其来的出现吓魔怔了。

时迁没有回答他的那一个问题,问:有感情吗?

许妄:有。

时迁又问今天在许家时他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你看到了什么?

聊天界面静止了数秒。

时迁的视线一直盯在手机屏幕上,几秒后没动静,她退出去上下拉动刷新了一下,然后又点进聊天界面。

第三遍的时候,手机震动。

许妄回:孤寂。

这个回答让时迁又重新向画看去。

手机进来一条新的消息,是老师还没有睡,发过来的点评。

“Excellent.”

“阿迁,这幅画很有味道,有深意,构图构思都很严谨,画的很好。”从简单的字面上不难看出老师的激动情绪。

她问老师:“老师,你能从画里看出什么吗?”

老师那边似是斟酌了一下,回:“看到了阿迁的进步。”

时迁:谢谢老师。

界面点回到和许妄的对话框。

许妄发过那两字之后再没有了下文。

她又端详了这幅画好一会,然后起身看着窗外的墨色天空,有一种由心而发出来的喜悦。

这是她满意的作品。

许妄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一刻了,距离他发出上一条消息已经过去五分钟。

正当他以为时迁不会再回的时候,手机上方的指示灯亮起。

点开屏幕是她简短的回复:嗯。

五秒后。

时迁:谢谢。

许妄看着这两个字再次勾唇。

也不知道这一句谢谢,够不够让她记他记到下一次见面?

*

*

许妄在第二天回了瑞士。

时屹去送他,时迁没去,拿着画去画室找指导老师了。

CA艺术大赛的比赛结果在两个月后出来。

时迁接到老师贺喜的电话时紧张疯了,正好那一天时母来参加学校组织的元旦晚会,时遥会上台表演,作为压轴表演弹钢琴。

才貌双佳的时遥在同学中一直都很受欢迎,也颇受老师的喜爱。

时遥一上场,场内的掌声就如雷贯耳。

她捂着电话口悄声走出汇演大厅,等到周围彻底没有了一丝杂音,深呼一口气后:“霍老师,你说吧。”

霍老师憋了好一会的惊喜终于得以释放,近乎欢呼的告诉她:“阿迁,你太棒了,拿到了特等奖。”

内心悬着的那一块石头在这一瞬间落下,落下之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块棉花糖,甜的。

霍老师说:“阿迁,这个特等奖含金量非常的高,无论你将来选择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深造,不说能够作为一张通行令,最起码都是锦上添花的利器啊。”

霍老师心情大好,因为她的这个奖,也会给画室添不少光,喜悦的情绪一下子没收住,霍老师在电话里跟她说了很多。

文艺汇演结束了,陆续有人出来,声音开始嘈杂。

霍老师也终于肯挂了:“阿迁,你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母亲,她一定也会非常的高兴。”

阿迁应下来:“我会的,谢谢霍老师。”

电话结束,时迁回汇演大厅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蹦跶起来,掩饰不住的喜悦。

舞台上的人开始在谢幕,台下的观众陆续离场,在她刚才离开的这一会时间里会场里的人竟然多了起来。

看来在元旦汇演临近尾声的时候,都赶来看时遥的压轴秀是重磅戏。

她找回到原来坐的位置,却没有看见时母的身影。

坐在原处好一会都没有等到时母回来,给时母打电话,这才知道原来是时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