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没有想到他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更没有想到的是他还会提起来。

更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原来是这么小气的。

许妄不疾不徐的看着她,似乎在他的脸上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很明显的情绪波动。

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许妄问她:“真的忘记了?”

刚才时屹提起来的时候,她的回答是说,她不记得了。

“真的不记得了?”他看着她又问了一遍,言语里有着她不像是不记得了的肯定。

许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执念。

只是看着她更像是不愿意承认说记得。

时迁不知道许妄是什么意思,但是听着怎么有种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但是从表情上看...

天黑,她看太不清...

虽然她并不是真的不记得三年前他们确实是见过面的,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她总不能回头再打自己的脸。

于是她含糊着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礼貌有度,大概就是这样子。

说完,她真的不想再和这个许妄继续待下去,转身就准备往回走。

许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好看的眉头不由的蹙起。

怎么有一种,她看到YOYO时的反应?

“时迁。”他叫住她。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时迁愣住,没转身,脚下的步伐却还是停了下来。

许妄慢慢的转身,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不紧不慢的。

看着时迁瘦小的背影,他突然说:“道歉我不接受。”

许妄说话的语气依旧温和,即使是怒意也听不出来半分,就像是在很平静的表达出与自己无关的想法一样。

如果不是话里的意思简单易懂的话,她会有一种他是在向她示好的错觉。

时迁撺紧了身侧的拳头,背影绷得直直的。

而身后的人,依旧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的这幅姿态,在时迁眼里看起来像极了是在挑衅。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一分钟,时迁转身,走近他两步,因为压着情绪的小脸被涨得通红。

在两人靠得很近的时候,许妄看见了。

只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做出什么反应,时迁就突然揪住了他的领口。

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踮起脚尖,但是却没有对她手上的力度产生丝毫的阻碍。

她的动作轻车熟路,也因为是猝不及防的动作,许妄就这么被她揪着领口,往旁边的大榕树上一靠。

许妄的后背重重的砸在榕树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

夜色萦绕在两个人之间,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眼底的那抹锋芒。

尖锐的,逼人的,充满了野性的注视。

他一时忘记了反应,就这么怔然的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在女生的眼睛里见到这样的神情。

她的手肘抵在他的脖子处,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在轻颤,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重而清晰的从喉咙里冒出来:“你,别惹我。”

话落,她利落的收回了手。

这一句凶狠的警告还在夜色里回旋。

他震惊之余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皱眉:她的脾气真不小。

力气也是。

时迁背对着他,光看背影都还是能够感受得到她此时的愤怒。

许妄不由自主的干咳了两声。

而后,他清明的嗓音又开口说道:“如果我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

时迁再次皱眉。

这个人,要她道歉的是他。

现在反过来道歉的也是他。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她转身问。

因为隔得近,她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来的愧疚神色。

那是从本性深处里发出的一种自然神情,没有刻意,没有伪装,他是诚意的在道歉。

后来时迁才知道,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教养。

她拔高了的音量也是在触碰到他眼底神情的那一瞬间,散去了气焰。

许妄抬起眼帘,轻和的望着她生气的小脸,没说话。

但是想说的话似乎又都写在了他脸上:我没想怎么样。

他的歉意还维持在眸色之中。

时迁有点凌乱了。

眼前的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到她糟糕又不好的一面。

尤其是刚才,她差点就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耳旁响起刚来时家时,时父和时母的教诲。

“以后你就叫时迁,你就是时家的孩子。”

“时家的孩子要懂规矩,以前在绍巷的生活习惯你要统统忘掉,那些恶习以后都不可以再有。”

“要爱干净,懂礼貌,时刻要严格的要求自己...”

“听说绍巷的孩子都很顽劣,我相信你来到时家以后,会有所改变...”

“放心吧,妈妈会教你....”

“以后这种情况,你要说谢谢...”

.......

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记过这些字句,现在就这么在脑海中游荡,反复的提醒她刚刚做出的行为有多错误。

她垂下头,缓缓松开了身侧握成了拳头的手。

她向许妄道歉:“对不起。”

此时夜色已经渐浓,风已经转凉,把树叶吹的沙沙作响。

云层被吹动,遮住了月光,能够照明的就只剩下了路灯。

树下的两个身影,一高一低,各自垂着头,她看着地面,他看着她。

良久,许妄说:“我们扯平了。”

听上去很轻松的一句话,可实际上却很牵强。

许妄的口吻让她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的变化,此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于是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本来准备要走了的许妄,听到这句道歉又停了下来。

“这一句对不起是为什么?”他问。

“刚才...”

许妄没在意:“那上一句对不起呢?”

时迁:“....”她无话可说了。

他,许妄,真的,很小气。

就连说对不起这回事,都要算的一清二楚。

动手的人是她,她理亏。

所以现在许妄如果要说些什么的话,她都老实听着。

可许妄偏偏也不说话,就等着她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时迁只好说:“对不起我撒了谎。”

墨色的天空下,树影被月色掌控,安静的躺在草坪上。

人的影子也一样。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说:“我记得三年前见过你,但是我没有说实话,我说忘记了。”

因为视线垂落在脚下,所以她看不见头顶上的少年,勾唇无声的笑了。

她道歉的态度尤为诚恳,和刚才发狠要动手的人截然不同。

许妄听说,在她没有回时家之前,她一直流落在外。

所以刚刚的动作是她的防身技能?

这样想着,似乎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我,惹你了吗?”许妄侧头望向她,突然这样问。

温和的嗓音里有一种化干戈为玉帛的求和感。

刚才她红着眼,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的时候,像极了被他欺负了。

也就是那一刻,他后悔自己居然会做出捉弄邻家小妹妹这样的出格行为。

时迁的脑袋低垂着,摇了摇。

许妄确实没有惹她,准确的来说是机缘巧合的撞上了而已。

而这机缘巧合,有两次他都帮她赶走了YOYO。

“刚才动手,是我的不对...”再次开口,她的声音闷闷的,轻细而微弱。

如果不是距离近,她的声音极有可能被风带走。

安静的听她说完,许妄才回答:“没关系。”

对不起,没关系。

一个道歉,一个原谅。

扯平了。

电话铃声恰时的打断了沉默。

是一首舒缓悠扬的钢琴曲。

许妄刚按下接听键,就听见对面传来时屹的声音:“你去哪儿了?”

因为周围安静,距离也近,所以电话里的声音时迁也能清楚的听到。

还没等他说出那句“打电话”,时屹又说:“电话打完了就快回来吧。”

许妄能接通他的电话,就说明已经打完了。

许妄:“你们要回去了?”

时屹:“就等你了。”

许妄看了眼时迁,眸中神色微沉,和夜色混为一体。

“不用等了,你们先回去。”许妄说。

“什么不用等了,你快回来。”时屹不管。

许妄坚持:“我不一定还回去,先挂了。”

时屹的话被电话掐断。

时迁还能听到时屹不满的尾音。

许妄看着时迁:“走吧,我送你回去。”

时迁脚下的步子没动,她听到他刚刚在电话里说他可能不回去。

而且他们只知道许妄不在了,对她去哪了似乎并不关心。

“还是你想再在这吹会?”现在的风有点冷,许妄都感受到了,穿着更少的她丝毫感受不到一样。

他这样说,也是提醒她该回去了。

时迁点头,他以为她会说回去吧。

没想到她点头的意思是:“嗯,再待会。”

许妄:“.....”

许妄自然不会留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独自待着。

“那我陪你。”

意料中的拒绝没有到来。

时迁突然问他:“你会不会告诉别人?”

许妄在思量这个别人的范围。

时迁以为他在犹豫,于是追问:“会吗?”

他没想出来这个别人指的是谁,于是反问:“告诉什么?”

时迁又将头扭了回去,有点低落的模样。

“刚才的事情,还有我撒谎....还有...”

“你怕狗的这件事情?”许妄见她吞吞吐吐,于是接下去。

她点了下头。

许妄又笑了,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二次笑。

醇厚的声线像是甘甜的泉水,纯净自然。

他的笑声总是短暂,她也总是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笑止,他问:“那谁又是别人?”

时迁想了想,答:“除了你和我以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