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很多次,她都回到那个陈旧破烂的小巷,那里鱼蛇混杂,街道狭窄脏乱、人群恶臭,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因为贫穷而散发出来的腐烂气味。

她在梦里重复以前的生活场景,被狗追,被殴打,刺耳的谩骂嗓音和喊打追赶声直逼耳膜。

年幼时,她是被欺凌的那个人,再长大些,她学会了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适应,融合,反击,进而保护自己。

一声像是从远方传来的狗叫惊醒了困在梦里的她,她出于本能反应的睁开眼睛,瞪大了瞳孔目视着皎洁明亮的天花板,繁复精奢的水晶灯在窗外曦光的照射下折出其剔透的光泽。

身侧的手紧紧收成一个拳头,她侧头望去,房间门紧闭着,偌大的公主房内没有其他人。

也没狗。

看来又是梦。

她虚惊一场的从床上坐起,擦去额前的细小汗渍,慢慢让自己缓过神来。

房间门从外面被人敲响,是保姆来叫她起床了。

“小姐,该起床了。”

她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先去开了窗,然后再开门。

保姆看着她刚睡醒的模样,连体蕾丝睡裙把她娇小的身躯整个包裹住,显得的乖巧万分,视线落在她光着的脚上,不由得怜爱,笑着先提醒说:“小姐又忘记穿鞋了。”

而后又开心的告诉她:“今天少爷回来了,小姐快洗漱去吧。”

她神情慵懒的转身,说:“你也忘记了不要叫我小姐。”

她不习惯这个称呼。

但是众人都在的场合下,刘姨还是会称她为小姐,私下的时候,刘姨会顺着她叫她的名字。

这样听上去也更亲切。

保姆刘姨笑了笑,走进了房间,替她开始叠整床褥:“好好,阿迁。快把鞋穿上,当心着凉。”

她这才嗯了一声,趿上鞋正准备进浴室。

背影一怔,她缓慢的反应过来:“刘姨说谁回来了?”

时迁刚睡醒的时候最容易迷糊,刘姨看着她将醒未醒的小脸蛋,又笑了笑,回答:“你哥。”

“我哥…”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迅速在脑海里搜刮关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哥哥的全部信息。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在她面前提及过他,口吻都是一致的宠和爱。

但是翻遍记忆,她只搜寻到一条确切能记起的。

时屹,她哥哥。

想起来后,她站在原地嘟囔似的哦了一声,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刘姨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孩子又是还没睡醒呢。”

洗漱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刘姨正好收拾完了房间,要穿的衣服已经规整的放在穿衣镜旁的衣架上。

她走过去,看到校服换成了别致的少女蓬蓬裙。

看来今天不用去上学。

见她在镜子面前发呆,刘姨说:“太太说难得少爷回来一次,跟学校那边请了两天假,让阿迁和少爷好好见一面。”

“两天假…”她低音嘀咕了一句。

第一次请假,还挺久的。

“阿迁在说什么?”

她收回视线,对着镜子里的刘姨摇头,意思是没什么。

“好的。”

刘姨见她乖顺惹人爱,越发的喜欢,扬起嘴角笑着:“阿迁真乖。”

刘姨经常会这么夸她,有的时候还会不由的和另一个人做对比。

在家里温顺听话,在外人面前要得体有礼,是她在他们所有人眼里该有的样子。

这是她来到时家的这三年来,学会的第一件事情。

“阿迁快换衣服吧,今天大家都在,早点下去比较好。”刘姨又提醒。

在时家,刘姨照顾她的全部起居生活,对刘姨来说,她是她的全部工作内容,也是她倾付关心和精力的重中之重。

快速换好了衣服下楼,果然客厅里面已经坐着时父和时母。

“爸爸,妈妈,早上好。”她乖巧的问好,然后被时妈妈拉至身旁坐下,手指将她额前刘海拨整齐,温声的贴近她回答:“早上好,阿迁。”

“马上就看到哥哥了,开心吗?”时妈妈的开心洋溢在脸上的笑脸里,喜悦的眼角里,还有那满是希翼得到共鸣的嗓音里。

她轻轻的笑着回应,点头说:“开心。”

时妈妈笑得更开心,摸了摸她的脸颊,欣慰极了:“阿迁真乖。”

“少爷回来了!”门口传来喜悦的叫声。

时妈妈眼睛一亮,手从她的脸颊上迅速的抽了回去,然后起身。

时父也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严肃的眉眼有了舒展。

“爸,妈。”少年的昂扬的声音从门口逆光处传来,五官慢慢的由远而近。

这是她的哥哥,时屹。

时母上前拥住他的肩膀,声音高兴激动:“阿屹,你又长高了。”

时父严峻,看着时屹都这么大了还在时母面前撒娇的模样,不由得哼一句:“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定性。”

时屹和时母互换了一个眼神,抿嘴笑了声,并不真把时爸爸的训斥当真。

“爸,我这不是太想你们了吗。”说着就在时父旁边坐了下来。

久违的温存,专属于时屹的温馨。

视线倏然一转,时屹看到了始终在一旁保持温和笑意的时迁。

微微蹙眉,第一秒是戒备,第二秒是了悟,然后是疏离。

时妈妈拉过她的手,向时屹介绍说:“这就是阿迁,你的妹妹。”

时屹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时迁先开口叫了声:“哥哥。”

时屹的嘴角微撇,很细小的动作,却在稚嫩的脸庞上不遮不掩。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望向时母:“遥遥呢?”

时母看了一眼时迁,而后又埋怨的瞪了一眼时屹:“你这孩子,妹妹在跟你打招呼呢!”

时屹扭头,情绪表达的直接又坦白。

时父拧眉,眉色一寒:“时屹!”

时屹立马直了身板,脸上的傲慢和脾气顿时散去了一大半。

“还有没有规矩了!”时父严声训他。

时屹畏惧时父,从小到大都是,也自然能够分辨得出时父的情绪是真的生气还是只是吓唬吓唬他。

只是他才刚回来就迎来这样的训斥,内心不由得委屈。

时母立马从中调节,拍了拍时父的肩膀,然后拉过时屹:“好了好了,阿屹别不懂事。”

后半句话是时母压低了嗓音覆在时屹耳旁说的。

只是恰好又都听见了而已。

见时父冷着脸要发怒的样子,时屹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头望向时迁,眼眶隐隐泛红。

时迁始终露着乖巧适宜的笑,看到时屹的眼睛,心下一怔。

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对她的存在感到厌恶和多余,是时屹眼里此刻的写真。

隔了好一会,他才闷声开口回应她:“你好。”

像是在受了强烈委屈下的屈服,不甘又不满。

时迁的笑僵硬在了脸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一句你好。

如果说兄妹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是以这么客气又疏离的开场白开始的,那她…是不是也该回一句,你好。

还好的是,时屹的这一句你好并不需要她的回应。

“遥遥在哪?”时屹紧接着的下一句话是把上一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迫切又着急的口吻,是那种经久不变的认定。

那才是他一起长大的妹妹,时遥。

时母正要回答的时候,时父手掌往沙发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直接截断了这个话题:“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时屹挨着时父手边坐,时迁坐在时母身侧,除非话落在了她的头上,否则她就闷头吃饭,很少说话。

她一向话都少。

时父问起时屹在国外的学业,时母则关心他的生活状况。

她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眼前的场景和她没多大关系。

早饭后,时父就去了公司,时屹主动提出要跟着一起去。

时父当然是不反对的,甚至还有点欣慰,但是时母就不赞同了,本来就是专门要让时屹和时迁好好共处两天,增添增添兄妹情谊,这倒好,一回家就往公司带。

先不说时屹现在才多大,跟去公司能学到多少,但让两兄妹增进关系是时父和时母提前就说好的。

谁想,时父居然轻而易举的被时屹这股求知欲和事业上的探索精神所降服了。

时父就这么带着时屹出门了。

时母看着二人的背影,暗自叹气,而被牵在时母手里的时迁面色始终温和乖顺。

谁又看不出来时屹的小心思呢。

她垂首看着自己的裙摆,在这样的天气里穿裙子还有点凉意。

不过见哥哥,总归是要正式点的。

她懂事极了,仰头问时母:“妈妈,我可以去后花园走走,然后再上楼做功课吗?”

时母愣了愣,眼眸里浮现出一丝愧疚的情绪,抚了抚她的脸,柔声说;“去吧。”

“谢谢妈妈。”

时母看着时迁娇小的背影,似乎这三年除了长高了点外,还是和以前一样瘦弱,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紧缩了一下。

“阿迁…”

时迁回头,嘴角依旧是浅淡的笑意。

时母缓了缓神色,说:“跟妈妈不用这么客气。”口吻尽量保持着轻松自然:“当心点,别摔跤了。”

时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