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蘅的烤鸡蘸上宫廷御用的调料,丝丝入味,韧而不柴,金黄油亮的表皮薄而完整,小山鸡体型不大,不好吃的部位一?处不留,正好够楚昭游一?个人吃。

楚昭游发誓:“朕刚才在里面一口饭都没吃。”

萧蘅脸色好了些,把烤鸡递给楚昭游,“吃完回?去喝点青菜汤。”

“好。”楚昭游笑眯眯地接过烤鸡,上?回?他俩太穷了,一?只鸡三个人分,还被那老头吃了大部分。

他张口啃上?鸡翅,不禁谨慎地环顾一圈,这回?可千万别出现什么老头了。

没有老头。

有赵金。

此刻赵金和老头的形象在楚昭游心里高度重合。

楚昭游警惕地往摄政王旁边挪了挪,给他一?个“别打扰朕吃鸡,有事待会儿再说”的眼神。

赵金脚步一顿,楚昭游一?副吃不到烤鸡誓不罢休的样子,他想了想,要是陛下在摄政王面前吐了,不仅打摄政王的脸,万一?招来太医,事情就复杂了,遂默默回?到寝殿内。

萧蘅灭了火堆,转眼就看见楚昭游手上?的烤鸡有一?半变成鸡骨架了。

挺能吃。

“陛下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萧蘅不经意地问。

楚昭游口齿不清:“你手艺很好。”

“没有别的?”

楚昭游想了想,道?:“虽然你的鸡被朕吃了,但是朕已经赏赐过猎物给你,狩猎目标已经达成,下午换防之后,朕可以睡个午觉吗?”

狄燕前阵子受凉,昨天病刚好,她现在对摄政王十分忌惮,一?定要跟着楚昭游来芈丘。

芈丘的行宫比皇宫冷多了,楚昭游心疼她,好说歹说,最后拿出龙威军的虎符,“朕调动龙威军,和摄政王共同布防,他一?半朕一?半,姨母可以放心呆在宫里了吗?”

狄燕勉强同意。

围场分内外?两圈防守线,外?圈保护行宫安全和避免百姓闯入,内圈则在林中分散站岗,免得狩猎的君臣发生意外。午时过后,两队互换,龙威军由内转外,需要楚昭游亲自下令调动。

萧蘅唇边讥诮的笑意一闪而过,“陛下随意。”

谢朝云默默观察两人的相处情况,深觉这两人已经到了老夫老妻的境界。

谁能想到摄政王其实和他一?样,还是个处男呢!

他目光在林边的鬼祟的动静扫过,恍若无睹地收回视线。

其实不是老夫老妻,是各怀鬼胎。

小皇帝吃完烤鸡,心满意足地回去,摄政王闷头收拾火堆的余烬,看似君臣和乐,实则各有各的布局。

林间早已风声鹤唳。

摄政王脸色从楚昭游离开的那一瞬就沉了下来,像墨水打翻在纸面,黑得写不下任何温和的字眼。

谢朝云忽然推翻之前的念头。

他一?直觉得,萧蘅认识不到自己对小皇帝的感?情就不会纠结,不会因为上辈的仇恨和不能正常相守的事实而痛苦。

但此刻,谢朝云看着摄政王风雨欲来的脸色,和楚昭游相处时发自内心的愉悦对比,他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如果注定找不到合心蛊的解除办法,摄政王注定要因为变痴傻了结自己,那在这仅剩的、不多的清醒时间里,为什么还要糊涂呢?

谢朝云看得明白,和小皇帝过招,无论输赢摄政王都不高兴。和楚昭游相处,怎么被使唤,萧蘅甘之如饴。

他兄弟这辈子这么坎坷,怎么就不能清醒而疯狂地心动一把?

……

楚昭游回?到行宫内,突然就觉得烤鸡不香了,屋里蔓延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若有若无,多呆一?秒能催吐。

“赵金,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楚昭游吸了吸鼻子,这屋子太诡异,他闻不到具体的气味,却能感觉到它的恶心。

“什、什么味儿?”赵金开始结巴,他刚才拔了暮籽草碾成汁水涂在一块帕子上?,打算等时机合适在给陛下闻闻。

这帕子就在他身上

“很奇怪,就是让人反胃。”楚昭游皱着眉头,他今天既没头晕也没见血,怎么就反胃了?

烤鸡太油腻?

赵金闻言腿一软,虚虚扶住桌子,八尺男儿突然虚弱。

还用帕子试什么!隔这么老远就能闻见味道,反应比他见过的所有孕妇都猛烈!

楚昭游靠近一?点赵金,突然脸色骤变,捂着鼻子急速后退。

“赵大侠刚才是去杀猪了吗?”楚昭游扶着桌子死死捂住嘴巴,烤鸡多香啊,吐出来太可惜了。

真相袭来,赵金脑袋有些眩晕:“陛下,这是属下新发现的一?味草药,可以验证一?些病状,立竿见影。具体情况,属下稍后再和陛下解释。”

楚昭游完全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你等朕消化了再来。”

赵金看楚昭游全程重视肚子里未消化的烤鸡,而不是肚子里的……崽,心情十分复杂。

“属下告退。”

楚昭游忍过一?阵又一阵的干呕,成功克制自己没吐出来。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这就奇了,他居然有睡不着的一?天。

楚昭游掀开被子下床喝水,一?名大臣之子,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脸上满是隐秘的兴奋。

“陛下,我们成功了,火油已经包围了猎场,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让龙威军守住出口……”

“咳咳……”楚昭游一?口水呛到,表情空白了一?瞬,难以置信道?,“朕不是让刘长钜放弃计划!”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在想干什么?

来人名叫楚诇,楚昭游是隔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旁亲,祖父是侯爵,爵位世?袭轮不到他,二十三了还在学堂混日子。

他挠了挠脑袋,“可是陛下,我们成功了。”

本来刘长钜被楚昭游骂了一?通,确实打算放弃,但是听说楚昭游调动龙威军,午后龙威军换到外圈站岗,天时地利人和,刘长钜心思又活络了。

他先斩后奏,联合同伙,美名其曰帮父亲做事,混入猎场前期清理工作。整个猎场外围都用拒马和荆棘丛围了个水泄不通,防止无关之人进入和猎物出逃。荆棘丛干枯易燃,被悄悄浇上?了火油和硫磺,午后风大,烈火燎原。

楚昭游头痛欲裂,他狠狠一?拍桌子,骂道?:“芈丘两面都是村落,你们放火烧山伤及无辜,对得起良心吗!你立刻去通知刘长钜,马上收手,晚一?步朕都保不住你们!”

举朝上?下难得有群对他表忠心的人,结果就是一群鸡血上?头的二愣子,楚昭游不是古代人,他没办法不折手段地夺权。

楚诇急道:“来不及了陛下,刘兄在猎场对面,他们约好时间点火,不会轻易罢休。事到如今,陛下只要下令让龙威军围住猎场,只留一?个出口,文武百官皆困火场,愿意忠于陛下的放其出来,不愿意的就是逆臣,其罪当诛!”

烧了这一?批人,再提拔一?批人,摄政王就是没死,也是有将无兵,如日西斜。

楚昭游惊讶地看着他,他以为这群人是傻了点,没想到竟是如此狠毒。

大楚疆域广阔,事务繁杂,能不断壮大国力蒸蒸日上,宣政殿里的每一个官员都不可或缺。

刘长钜竟然妄想一日之内颠覆替代,大楚未来靠谁?靠他们这些被家族弃置在学堂里混日子的子弟吗?

楚昭游气笑:“你们若是成了,大楚会不会动摇国之根本?影响百姓生计?引得虎狼觊觎?”

楚诇掷地有声:“铲除奸臣,必有代价!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姓楚?”

……

另一边,谢朝云翻身下马,劈头盖脸地问道:“那群人你都看见了,你到底想怎么处理?”

萧蘅漠然道:“我说了,有本事他就从我手里来拿。”

“拿了你又不高兴,这不是找虐吗?”

萧蘅顿了顿:“所以只能他自己来拿,不要妄图找别人帮忙,乌合之众,他们也配?”

“意思就是,陛下开口,你白送。那你搞这么多干什么?”

萧蘅咬牙:“虎符送他,他偏不要,要联合外?人对付我,我就让他知道,他和江山只能靠本王!”

谢朝云想,摄政王这思路挺清楚的,在小皇帝的一?群猪队友面前孔雀开屏,高下立现,小皇帝可不就死心塌地了。

萧蘅:“既然被教唆两句,就想要本王的命,我就让他无人可用。”

轻飘飘一?句话落下,似乎决定了某些人的命运。

“不对,偏了!”谢朝云头痛,“你既然喜欢人家,就不要做让他无法接受的事!”

萧蘅不会打算顺势把那群人困在火场烧死,小皇帝受得了这场景吗?

萧蘅骤然没声,目光凌厉地盯着谢朝云,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不要刺激陛下。”

“上?一?句。”

“……你喜欢他。”

好一些时候的都没有人说话。

萧蘅声音忽然轻了下来,绕过了喜欢这件事,像是自言自语,裹挟着无尽的迷茫和不解:“本王没打算刺激他,可是他却想引本王入火海。”

他只想让楚昭游看看效忠他的人有多蠢,没有一?个能帮他批奏折。

树林里跑出来两名护龙卫,神色慌张,“主子,西边突然出现一?只巨蟒,围住了礼部侍郎,属下怕伤及大人性命,不敢轻举妄动。”

“本王去看看。”萧蘅闻言,深深望了一?眼楚昭游的宫殿。

这一?眼似乎很长,长到摄政王把门上的图案和屋檐的燕尾脊都看了几遍,也没看见有抹明黄色的身影出来。

又似乎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萧蘅几个纵身,身影化为一点消失在芈丘上?方。

谢朝云哑然,摄政王这是想再给楚昭游一?个机会挽回?只要还没抓住那群人摆到明面上对峙,萧蘅宁愿演个戏,让楚昭游随时叫停?否则他现在直接进去把楚昭游抓出来质问就行了。

西边猝然蹿起猩红的火苗,一?股浓烟直冲天际。

下一?刻,楚昭游一?阵风似的从殿里冲出来,声嘶力竭地喊道?:“萧蘅,回?来!”

谢朝云眼神一?亮,他兄弟也不是没戏啊,小皇帝看起来不想要他的命。

赵金猛地逮住楚昭游,心有余悸,他就没见过陛下跑这么快过,“陛下,西方起火了,不要进去。”

谢朝云知道这火其实是护龙卫故意看着刘长钜放的,提醒同伴可以动手抓人了。这火烧不起来的,火油被换成了水,都是湿柴,看着烟大罢了。

他鼓励地看向楚昭游:“陛下,周大人遇险,摄政王进去救周大人了。”

追进去,追进去!不然你家摄政王心里得疯。

楚昭游脸色着急,他知道这火困不住萧蘅,就怕他忙着救人自己断后。

人在山火面前是渺小的。

“笨死了,这种圈套也进!”楚昭游骂道?,他还是得进去看看,能叫停一?个放火人是一个,总不能每个人都像楚诇和刘长钜一?样说不听。

谢朝云指路:“那边。”

赵金焦急地拉住楚昭游:“不能去!”

陛下早上慢悠悠地走马观花,这种程度差不多,再多就不能了。

谢朝云目光往赵金身上一?放,这位大兄弟你怎么回?事?

楚昭游显然听不进赵金的,阻止山火人人有责。

“赵大侠,山下是百姓,山里可都是朕的臣子。”

赵金急得额头冒汗,把楚昭游拉到一旁:“可陛下肚子里是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