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棠保持着手摸着那雪球的动作一动不能动,只有眼珠子可以随意转动,想喊人来救他都不行。

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儿跳到了雪球上面,跟他四目相对之后,他忽然一愣:“你怎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原棠也想问呢,为什么崇昊的记忆兽跟他长得一样,他脑袋上尖尖的小耳朵什么情况啊,为什么崇昊的记忆里面每一个他都像是刚学会化形的样子。

记忆兽在雪球上跳了两下,惊疑不定的盯着原棠的脸看,见他一脸凶巴巴,立刻又缩了缩脖子:“你怎么还是那么凶。”

这家伙见过他?原棠心里奇怪,用眼神威胁:“快给我解冻!”

脸蛋粉嫩嫩的小东西又围着他看了看,一脸呆萌的样子让原棠很想把他打飞,自己的脸怎么可以露出这样恶心的表情。

记忆兽围着他飞了一圈儿,又在他面前左右打量自己,喃喃道:“记忆兽会根据宿主的喜好发生变化,通常都会是宿主记忆里最美好的东西,有些人喜欢花,他的记忆兽就是花,喜欢苹果,他的记忆兽就是苹果……没想到崇昊仙尊喜欢的是你的样子。”

知道我是谁了还不快给我解冻!

原棠眼睛都要冒火了,这小东西才后知后觉的放了他,然后道:“这边是禁制区,你不可以往里面去了。”

原棠一被放过就追问道:“你这个样子多久了?”

或许是因为俩人长得一模一样,小东西对他挺亲切,道:“都好几万年了。”

原棠确定自己只有三千岁,他的修为里头写着呢,这好几万年前的人是哪里来的?崇昊莫不是见他跟那人长得像,才对他好的吧?

狐狸精嘴角扯了扯,若真是把他当替身,哪怕是神神,他也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他道:“既然这样,那你应该知道我有多重要,禁制区有什么不能进的?”

“这些记忆……是尘封很久的,你看这上面的霜都很厚了,仙尊都很少过来查看。”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想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渊源,你若不让我进去,那你就告诉我你有没有在这里见到过我?”

小东西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道:“我只是负责守护这里不被外人破坏,没有权限查阅。”

“你以为以崇昊的能力,他若不开权限,我能进得来?”

“嗯……”记忆兽看上去很为难,皱着小脸儿的模样还挺可爱,原棠爱屋及乌,对自己的脸也说不出责备的话,道:“我不会破坏这里的,你看,既然崇昊把我当做他最美好的记忆,就说明我对他不坏,对不对?”

记忆兽点了点头,如果有人几万年如一日的喜欢一样东西,那就说明他瑕不掩瑜。

原棠弯唇一笑,黑发黑眸,红衣潋滟,记忆兽都看呆了:“帮我吧。”

……

身侧的雪山忽然缓缓褪去,原棠肩膀上站着记忆兽,一瞬间发现自己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原山。

随着一个木屋的出现,原棠印象深处的记忆忽然也从脑子里汹涌了出来。

三千年前,他被一双温柔的手唤醒,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金色的眼眸。

“你叫原棠,阿棠,记住这个名字就好,其他的,都与你无关了。”

男人抚摸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把他从某个地方抱了出来,他那个时候尾巴短的像小兔子,还只有一条,走路几乎都走不稳。

男人抱着他来到了一座无名枯山上,为这座山重新注入了生命力,水花从地底涌出,顺着山崖奔流而下,枯黄的地面生出新芽,开满无名小花。

他为这座山命名原山,在上面建下一座木屋,挥袖种下一树海棠,然后托着这个还没他巴掌大的小东西进了屋内。

小家伙一开始只会呀呀乱叫,除了吃就是睡,笨拙的学习站立,但他与普通狐族不同,将近一个月过去还软绵绵的站不起来,只会嘤嘤的发出委屈的叫声。

崇昊将他拢在怀里,歉疚的摸着他:“我只能做到这样了,阿棠,不要怪我。”

当小狐狸可以像正常的狐狸一样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了。他生性活泼,跟在崇昊屁股后头蹦来跳去,时不时被蝴蝶吸引,扑腾着追着去玩儿,一玩儿就没了影子,害崇昊只能给他做了个金锁,里头带着追踪阵法,防止他跑丢。

他会把白团子抱在怀里读书,一声一声的念,小狐狸发生细细尖尖的附和,但很快就会没心没肺的睡过去,他从不强迫原棠,只是反复的重复着一些非常重要的话,比如不可以伤人,总是强调伤了人就不可以修仙了,那样的话,如果有人百年如一日的在你耳边一声声的说,再傻的人,在脑子里也形成条件反射了。

原山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有不速之客驾云来到,那日天空是刺目的白日,小狐狸懒洋洋的趴在木屋前的软垫子上晒着太阳,崇昊从门内走出去,看到一条青龙遮天蔽日,化为青光落在了海棠树下。

青衣人衣袂飘飘,眉目之间带着几分温和:“原本是言炙要来的,我阻止了。”

“多谢青训兄。”

“你都陪了他一百多年了,也没见他开个灵智,他如今就是一只普通九尾,可能连九尾都没长出来,难道你想陪他一起耽误下去吗?”

“阿棠不信命,我也不信。”

“究竟是西界重要,还是他重要。”

崇昊没有答话。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吗?”青训道:“当年你被他掏心而死,三界众生均为你祈福,所有人都以为复活台上躺的人是你!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偷天换日,把原棠放上复活台……崇昊,这是你欠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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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欠阿棠。”

“你欠他什么?”

崇昊顿了顿,道:“当年……”

“我不想听,我不信他有心,崇昊,当日紫云里围剿原魔,若非是你,他已经死无葬身之处,可他却趁机掏了你的心,你真的不在乎吗?”

“他定然不是故意的。”崇昊道:“若他要杀我,岂会给我机会复活?罢了,你来定然有事,说吧。”

“西界因为群龙无首,已经内乱了,战火都烧到言炙那儿去了,你若再不回去压一压,上界又要乱了,到那时你西界内魔气四窜,魍魉出世,人族也就没好日子过了。”青训递过来一样东西,道:“念在他们世世代代祷告祈福让你……让原棠复活,这份情,只有你替他还了。”

崇昊将信物收入袖中,道:“我知道了。”

“你把他放在原山,没有人会伤害他的。”青训说罢,忽然朝那小狐狸走了过去,看着睡得迷迷瞪瞪的小东西,笑道:“倒是憨态可掬的很,不过他的神魄在捶神台尽数被粉碎,你只收集到一撮魂灰,虽有三万年众生福泽傍身,也定然不可能再成气候了。”

“他活着就好。”

青训转脸看向他,道:“崇昊,我一直想说,他当年虽追着说喜欢你,可他也的确利用了你图谋三界,你缘何就是看不透他只是在欺骗你,他那一张嘴……”

“我知他真心。”

青训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顿了顿,道:“你得尽快做出打算了,迟一时,冥界便会多一条冤魂。”

“牢兄长先行一步。”

青龙腾云而去,崇昊则弯腰摸了摸小狐狸的身子,不知道哪里惹了他不高兴,沉睡的小狐狸忽然反口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崇昊轻笑了一声,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有兽性没人性。”

小狐狸认出来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手,讨好的用脑袋蹭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崇昊微微叹了口气,道:“无人信你有心,你又素来好强,此生修炼艰难,为防止你再入心魔,我将你七情六欲封印,凡事莫要执着,从此……就做个真正没心没肺的九尾狐吧。”

他的手抚摸着原棠脖子上挂的金锁,缓缓将一团白雾注入,神色未变,可浑身却很快被冷汗打湿:“我欠你,也欠众生,这一魂一魄护你修炼……从此相见全做不识,若有来生,我定求月老为你我绑一根红线,去凡间做一对百年夫妻,全了这数万年的孽缘。”

他难得絮叨,但小狐狸却一个字都没听懂,他歪着头看着面前的人,直到又被轻轻拍了一下脑袋,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木屋内已经空无一人,海棠花开的正艳,小狐狸从地上爬起来,叼着枕头扯到地上,然后把屋子里弄的乱七八糟,窜出去跑的不见踪影。

他知道总有人会提着灯笼过来找他,不管他疯了多久,只要停下来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对方远远的跟在身后,白衣黑发,面容俊逸。

但那一次,他疯到肚子饿的咕咕叫,回了无数次的头,也没有等到那人来找他。

小狐狸终究是疑惑了,他灰扑扑的跑回了海棠树下,木屋的门没关,掉在地上的枕头没有人捡起,打碎的酒壶还躺在地上,小狐狸发出生婴儿般的叫声,然后重新趴回到了木屋前的垫子上,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深夜。

他盯了一整夜,到了白日里,跑出去给自己找了些吃的来,没有人给他做熟食,血淋淋的鸟雀撕吃起来不太可口,但饿极了,鲜血也足以抱负。

他吃饱了,又重新跑回了木屋前,趴在门前的垫子上,乖乖巧巧的睡着。

那雪白的垫子渐渐变得灰扑扑的,然后变得黑漆漆的,小狐狸终于意识到他的饲养员逃跑了,他愤怒的撕碎了那个垫子,在柔软的毛絮之中嘶吼了一通,甩着长尾窜了出去,将这个木屋,连同所有的回忆,一起抛在了脑后。

很久很久之后,当他看到一个腐烂的木屋时,还停下来瞅了很久,但那记忆实在太久远了,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天劫之后,他先去了传说中的青丘狐山,仗着美貌与血统占山为王,然后一路冲到了仙界,当脚落在仙界的土地上,绝艳的面容便露出了几分的得意来。

他那时想的是,他喜欢这里。

年轻的仙君们未曾参与过当年那场大战,见他生的好看,只要他说几句好话,就心甘情愿把最珍贵的宝贝交出来,当崇昊再次收到原棠的消息时,已经是诀别后的三千年了,有人修书一封,说原魔复生,又在为祸苍生,已经有仙君被他骗得开始下生死战书了。

年轻一辈的仙君多喜欢原棠,但老一辈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恨不得把他活剥了。

狐山有个传说,说战神白虎无情无欲,最喜欢剥小狐狸的皮,吃小狐狸的肉,挖小狐狸的心。那日烈焰当空,狐狸精背着大包裹把别人送来的宝贝们扛回狐山的山洞里,气喘吁吁的叉着腰歇息片刻,然后美滋滋的流着口水数着宝贝,憨憨的睡得像只猪。

一声虎啸忽然从空中传来,白衣战神挟着金光缓缓落在狐山的土地上,吓的其他的小狐狸们匆匆携家带口窜出狐山逃命,男人凝眉朝‘狐王’的洞口走去,一眼看到在趴在一干法宝上撅着屁股睡得一团糟的毛团子。

他避开视线片刻,取出乾坤袋开始装里头的宝贝,好几次差点儿把小狐狸给装进来,又给他放了回去,小东西终于在来回被吸起来放下去的动静之中惊醒,一瞧见自己洞府里辛苦背回来的宝贝少了一大半,顿时大发雷霆。

白虎脸色一沉,挥手把他拍了回去,原棠撞在石壁上缩成一团,眼泪汪汪的把身边的宝贝都抱在怀里,怯生生的恳求:“给我留一点好不好,求求你啦,给我留一丢丢就好。”

“不行。”崇昊五指微张,硬是用法术把他怀里抱的宝贝夺回来,道:“你这孽畜,不好好修炼,一出来就到处行骗,从今日起,你便在这狐山好好反思。”

对于原棠来说,那是飞来横祸,他恨不得把崇昊生吞活剥了!

而崇昊收了乾坤袋,为狐山布下了无人出入的结界,转脸把各人的东西归还回去,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有老一辈的私下在传:崇昊以公谋私,将那狐狸精保护的滴水不漏。

崇昊的金算盘打的好,这一生相见当做不识,可惜就可惜在,狐狸精是个压不垮的性子,他像是弹簧,你越是压,他便弹得越高,你对他善,他不一定记得住,你若对他恶,他能记你一辈子。

哪怕被关三百年,他也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更在崇昊下凡病危之时,趁着结界松动逃窜出来,找崇昊复仇去了。

说什么相见不识,从他打伤原棠的那一刻,这话就是狗屁。

原棠站在雪山之中,睫毛闪了闪,歪了歪头。

他知道人间有一句话叫‘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的话,虽然没人对他说过,但他一直觉得这话是个狗屁,就跟叶烬留了个宝贝丹药舍不得吃一样,最后不是进了他的肚子里?讲什么日后来生,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有今生没来生的,他没有想到,崇昊居然也会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事。

来生找月老绑红线全孽缘?狐狸精想:我呸。

等他出去,就找月老绑一百根,不,一千根,还是不够,一万根好了,绑一万根红线,这样他的神神就跑不掉了。

他继续朝深处走去,记忆兽急忙扯住他:“不能再往里去了,那里面的记忆连仙尊自己都不敢碰!”

“他是懦夫,我不是。”原棠一把将他甩开,身影猛然拔地而起,宽袖烈烈,朝里头飞去:“他想做感天动地的痴情种,我偏要把他的心寸寸的扒开,我倒是要瞧瞧这里头究竟有什么要瞒着我的!”

记忆兽一边追着他,一边喊:“这里只是三千年的记忆就把你冻成了冰雕,你知道三万年前代表着什么吗?尘封的不只是时间,还有天地煞气!你可能会被吞噬,迷失在里面!”

原棠侧头,道:“有那么危险?”

“对,我看你身体之内隐约有其他生命存在,真的不可以再往里去了。”

“你也奈何不了?”

“我,我不知道……我也没去过那里,那里是深渊,你听说过阿无泽吗,可能跟阿无泽一样可怕,黑咕隆咚的。”记忆兽可怜巴巴的打了个寒战。

原棠果真在一处悬崖边停了下来,沉默的低头看向那漆黑的地方,记忆兽以为他被吓到,拍了拍小心脏,道:“我们往回走吧,或许啊啊啊啊啊——”

原棠猝不及防施法把他拍了下去,然后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发觉他在下面还能发出声音,意外道:“这不还活着么。”

也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