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昊道:“那妖怪呢?”

“跑了。”原棠随便指了个方向,说瞎话毫无压力。

崇昊沉默的看着他,原棠坦然几息,终于克制不住心虚,一只手摸在了自己鼓囊囊的肚子上。崇昊在他面前蹲下,伸手——

他从原棠嘴边捏下了一根棕色的狐狸毛,瞥了一眼他洁白的脸。

狐狸精:“呸。”

他揉着自己的嘴巴,嫌弃的道:“那臭狐狸,简直是个掉毛怪。”

崇昊审视他几息,又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道:“罢了,先回吧。”

狐狸精把手背在身后,轻巧的把从母狐狸身上扒下来的箭推进草垛里,彻底放松了下来。因为一下子吃的太饱,他打了个哈欠,骨酥身软的跟上崇昊的身影,手指扯住他的袖口,身子几乎要挂上去:“那抓不到凶手,这件事你要怎么处理呀?”

崇昊把他靠上来的脑袋推开,道:“会抓到的。”

狐狸精脑袋歪向一旁,又歪回他肩膀上,装没看到他的嫌弃:“可她不是跑了么?”

“跑不远。”崇昊道:“本王在箭上涂了毒,沾之即死,最多六个时辰便会发作,等明日派人搜索全城,自会寻到那妖怪的尸体。”

狐狸精疑惑道:“若是死了,你要怎么认出来正是那妖怪?”

“恩人有所不知。”崇昊的音色带着几分难言的磁性,低低的响在原棠耳边:“那毒乃西域所制,无色无味,毒性极强,那妖怪已沾了血肉,本身也会成为剧毒之物,届时一验便知。”

已经把妖怪满口吞了的狐狸精头皮一麻,顿时张开困倦的眼皮:“那……那中毒之后,会有什么症状?”

“此毒号称美梦,中毒之后会倍觉懒散……”他深深的看了狐狸精一眼:“与想睡觉时症状相同,但千万不能睡,因为一睡……就起不来了。”

已经感觉困得要死的狐狸精猛地站直了身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道:“那解药呢?”

崇昊不置可否。原棠急忙跟上,“你恩人好像也中毒了!”

崇昊奇道:“恩人怎么会中毒呢?”

“刚刚那妖怪的血弄了我一身,还淌我嘴里了!”

“好好的怎么会淌你嘴里去?”

“我怎么知道?”狐狸精怒道:“反正就淌我嘴里了!你快点带我回去,快点,我要找解药!”

崇昊的身影略略一侧,躲过了他抓自己的手,淡淡道:“无碍,那毒只针对妖怪,对恩人是无用的。”

他强调了‘人’,狐狸精僵硬的收回手,一张脸青白不定。

原棠脖子上有个金色项圈,挂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金锁,这东西从他记事时起就一直挂在脖子上,无论是狐形还是人形,都一直存在,只是大多数时间会被原棠用障眼法藏起,因为那锁里藏着他的保护神,在很多危急时刻,会令他逢凶化吉。

他之前经历过把骗来的宝贝堆在狐窝,结果被白虎没收的事情,后来就苦心孤诣,把自己的项圈改成了储物法器,准备以后用来藏宝贝——虽然他现在是个穷光蛋,但里面还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譬如出生之地的老山楂、小石子、红枫叶、他的好朋友送给他的蛇皮……这些纪念性物品,以及防身武器。

原棠手掌虚虚一张,袖中便多出来了一把长匕首。

他想法极端,既然自己都要死了,那死前最好能拉崇昊一起垫背,不行也多少能逼得他把解药交出来。

他跟在崇昊身后,眼珠子盯着他的背看,寻思从哪里捅进去可以正好插入心脏,杀人族的方法他听过很多,虽然还没怎么用过。

崇昊忽然停下脚步转过来看他,原棠一脸乖巧的把手背在身后,人畜无害的望着他。

“解药在本王书房。”崇昊说完,问:“恩人是想去救那只狐妖么?”

原棠眨了眨眼睛,手中匕首自觉的消失,他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午夜,原棠化为原形顺着半开的窗户溜进崇昊的书房,然后再变为人形,伸手胡乱扒拉书架上的东西,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忽然眼角一瞥,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瓶子正放在书桌上。

上书:西域奇毒解药。

原棠不认得西域的‘域’,但他认得‘奇毒’和‘解药’四字,他没有怀疑解药为什么会用那么大的瓶子装,也没有迷惑为什么上面还要专门贴那么个纸,他只是习惯性的皱起鼻子嗅了嗅,觉得那味道有些奇怪,但一时有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味道,不过既然是‘奇毒’,自然也要‘奇解’,他现在是崇昊的恩人,对方理应不会骗他。

他试探的抿了一口,眉头皱了皱,须臾,舌尖竟然泛起淡淡的甜意,还挺好喝。

便一口气全喝光了。

崇昊的书房距离主屋不远,里面忽然传来翻桌倒椅的声音,让守夜的侍卫十分警觉。他几乎是瞬间冲向了书房,拔出佩剑打开门,却嗅到里面一股酒味,而王爷的恩人正在地上呲牙咧嘴,从面前的场景来看,他似乎是坐椅子朝后仰的太厉害……摔了。

侍卫懵了,来不及思考这位大恩人为何会半夜出现在王爷的书房,对方已经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他嘟囔着捧住脑袋,左摇右晃的身影一下子撞到了侍卫的怀里,一股果酒的甜香和无名馨香瞬间溢入鼻尖,他清楚自己应当把狐狸精推开,但手却根本不受控制的只想把他拥紧。

“有,有毒……”原棠指着身后,眼中氤氲着雾气:“崇昊,给我下毒!”

他满含委屈,侍卫却不知所措,他扭开脸,却又情不自禁的扭回来,缠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眸色晦暗:“公子应该回房休息。”

“本王也是此意。”身后传来一个森寒的声音,侍卫陡然像是被泼了一层冷水,他陡然将狐狸精放开,退到一旁行礼:“参见王爷。”

狐狸精失去支撑,一下子扑倒在崇昊脚下,又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他怒道:“你敢害我!我一定会吃了你!”

崇昊神色凛冽,片刻才弯腰把他抱起来,道:“以后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单独与他接触。”

“属下遵命。”

侍卫恭恭敬敬的将主人送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残香,他将那要命的想法甩出去,扭头看了一眼那摔在地上的酒器,顺手捡起了那个纸条。

这分明是……王爷的笔迹。

狐狸精被直接扔到了床榻上,崇昊沈着脸在他身边坐下。

原棠虽然神志不清,但手却还在朝自己腰下摸,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一定要藏好自己的尾巴,哪怕在睡梦中,也要小心不要把尾巴露了出来。

这果酒后劲儿很强,原棠没挣扎太久就沉沉睡去了,直到迷迷瞪瞪入了梦,才隐隐想起那喝了会让人头脑不清的东西不是毒,而是酒……

他被囚三百年,早就忘记了一辈子也没接触过几回的酒是什么样子,乍然想起,陡然一个机灵醒了过来,唯恐自己失言犯错。

是偏房没错……狐狸精放松下来,晃了晃脑袋,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有小厮给他送来了醒酒茶,他一口气喝了,怎么都想不通他昨天明明喝的是解药,怎么会变成了酒。

他又晃荡到主屋去找崇昊,忽然听到有人议论:“那爬床的狐狸精,昨晚又爬王爷的床了。”

“不是说被扔出来了吗?”婢女细细的笑着:“王爷最恨的便是狐媚子了,要不是他于王爷有恩,只怕要直接赶出府了。”

“乱棍打死都有可能。”

“你见过他了吗?听说长得的确十分不错。”

“哪儿能啊,我们一年到头能来主屋几次。”

原棠警觉的收起气息,虽说他知道人间说的‘狐狸精’不是自己这个狐狸精,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担忧,身份应当没被发现吧?要是被发现那可完了,崇昊一定会找大师来把他收了的。

“在等本王?”身后传来声音,原棠急忙站直,道:“是啊,饿了。”

崇昊吩咐下去准备午饭,原棠瞧出来他身上的衣裳与往日不同,非常……嗯,正式,居然还戴了冠帽,好奇道:“你去哪儿了?”

“今日有朝。”崇昊走进屋内,张开双臂,立刻有贴身婢女上前帮他取冠宽衣,原棠忍不住走过去,拿起那帽子看了看,摸着上面的金线,那帽子织得十分华丽,两旁垂着飘逸的金带,像极了天上那些有官阶的仙官戴的帽子。

原棠有些羡慕的摸了摸。心想白虎不愧为天生之子,四象之一的圣兽,官方说法叫下凡历劫,其实说到底还不是享福来的,原棠可听说,他投胎都不用上报天府,哪怕是天帝,也都在规则之内,但四象却全然不同,他们完全游走于规则之外,说是天道的执法者,也不为过。

崇昊刚被婢女换好常服,一转脸便见到他脑袋上顶上了自己的帽子,他眉头一跳:“你……”

原棠以为他要责怪自己,直接给他扔了回去,哼道:“谁稀罕你这破帽子。”

其实他稀罕的很了。

什么时候他也能被人称一声‘仙君’就好了。

他看着崇昊把帽子放好,十分眼馋:“这个是皇帝给你的吗?”

崇昊一眼看出他的小算盘,冷声道:“皇宫大内,外人不可随便进入。”

“你又不是外人。”

“本王说的是你。”崇昊心情不佳,越过他走向书桌,想把他赶出去,又觉得他肯定又要捣乱,便道:“过来。“

狐狸精一边想着‘皇宫大内’,一边朝他走过去,崇昊扯了个凳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想起他连酒都不知道的事,问:“你可认字?”

居然小瞧他,狐狸精冷笑:“我自然认字,我还会读圣贤书呢。”

崇昊眼神有些意外,道:“四书五经都有学过?”

说的是圣贤书,怎么突然扯到了四书五经?原棠瞥他一眼,道:“自然学过。”

“你更喜欢哪位圣贤?”

又绕回来了,原棠挺直腰杆,准备侃侃而谈,但一张嘴,却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顿了顿,他忽然想起正事,屁股一下子从自己椅子上挪到了崇昊腿上,道:“我不喜欢圣贤,我喜欢你。”

话题突然从圣贤书跳到情趣上,崇昊脸沉了沉。

他的性格之中天生便好像少了些人情味,极其厌恶与人亲近,他冷冷的看着原棠,道:“你喜欢本王什么?”

这个原棠很有发言权,他眼睛亮起来:“全都喜欢。”

全都想吃。

崇昊一时没有说话,狐狸精见他没有扔掉自己,心知有戏,他想着梅树旁看到的那一幕,蓦然勾住崇昊的脖子把嘴唇贴了上去。

那唇瓣柔软而香甜,崇昊眸子一闪,一时竟有些恍惚。

狐狸精捧住他的脸,跟他确认道:“你是男人,对吗?”

崇昊:“……”

原棠的声音软极了:“我会让你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