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戚九与陌川各执夜明珠,往破魔裸母塔内处摸索去,沿路一直小心翼翼,趋避陀貘的注意。

戚九一直暗自回忆着上官伊吹抱自己入塔的感觉,肤表的疏凉来自于塔内的特殊构造,利于凝聚寒冷之气。

到了塔心位置,陌川一举手,“你瞧瞧。”夜明珠稀弱的光芒突然被无限放大,冉冉初日登空,一层传递一层地照亮上去。

成千上万的门出现在破魔裸母塔内的所有角落。

“怎么会有这么多?”戚九错愕地扫量着全部的门,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座破魔裸母塔其实与北周境内所有的子塔相连相通,难怪大人屡次能以最快的速度往返总门与分门之间。”

他本告诫自己,事情未弄清楚的情况下,不要产生错误的埋怨,可是嘴上念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心里依旧有团气堵着,十分不畅。

“吓死我了,”陌川取出香囊嗅了嗅,“如果是联通着所有鲤锦门分门,我其实从哪里出去都可以的。”

“并不是如此,”戚九至少去过十几处分门,鲤锦门分门的守卫森严至极,进来容易,恐怕出去分分钟就要被杀。

陌川急了,“如此多门,出去的仅仅是进来的那一个吗?”

香囊的气味似乎减淡了三分,掌心里不断钻出的汗珠子打湿了锦缎,又黏又臭的汗腥气俨然顶替了香馥。

真恶心!

陌川一把扔掉脏兮兮的香囊,眼睛里冒出可怖的绿光,盯着戚九的眼神充满矛盾,一方面是打不过的彻骨忌惮,一方面是逃不出的气急败坏。

他道,“不若你再来帮我制造些麻烦,咱们引来几个陀貘来拷.问一番,随便能出去的。”

戚九瞧他又魔障了,不免劝道,“无须伤人,只要我稍微做幻……”

“不要!”脱离了香囊的顶级气味,陌川的理智忽得化作青烟,六.欲七情在他狭小的胸膺中澎湃成狂,凄厉嚎叫道,“我不要再听你多一句的说教,你自己倒霉是你自己的事,凭什么拉着我来垫背!”

“若不是你把我苦苦留下,当初在龙家祖宅那块死地上赶走我,才是真的与我好处!”

破魔裸母塔内幽闭昏暗的环境便如一块千斤石碾,重压于陌川逐渐昏厥的心智上,豆大的汗珠自他周身如雨瀑下,颤颤巍巍的像是一个即将癫狂的疯子。

他翻手抠死了戚九的手臂,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肌肤,留下道道血痕。

“给我!”

戚九甩不开他,“给你什么!”

陌川美丽的面容不再,狰狞和扭曲令他看起来像只野兽,不断破口大骂道,“给我香囊!给我香囊!我要那极致的香味!”

戚九道,“你说什么香!莫名其妙!”他的手拧作拳头,狠狠捣在陌川的腹处,结果反然像捶打在了棉花肚上。

陌川竟无痛觉,张牙舞爪地欲要撕裂戚九,怨毒连连道,“胡说!你这个骗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

“龙家祖宅里……东佛不是给你闻了什么!!我要那个!我要那个味道!”

陌川的银壶嘴内骤然喷出百道带刺的荆条,他此刻神智失常,连幻出的植物亦不似正常,根根尖刺上闪镀着幽蓝的毒光,轻一触,即刻毒发身亡。

戚九自然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单手自袖间滑出蝶骨翼刀,一刀倾力如鸿,眨眼从根处平削一刀,扭曲的荆棘腾尽数断去。

陌川捂住自己险些被削断的银壶嘴,嚎啕大哭道,“你想斩了我的根子吗!!”

“你给我闭嘴!”

戚九轮起拳头对着他的脸猛击三拳,直打得对方鼻血横流,抱头求饶,而后勾起食指,地上削断的荆棘藤纷纷脱刺,滑溜溜地缠上陌川翻滚如蛆的肢体,甚至连银壶嘴都堵了起来。

不能言也不能动的陌川只好干瞪着眼睛,亲眼目睹着戚九幻化作了许许多多个真身,宛若倾巢出动的鱼群一样奔往密密麻麻的门洞,最终锁定了某一个,径直独自走了出去。

陌川唔唔唔唔凄厉叫着,怨毒的神情再一次霸占了他的整个萎缩的灵魂,幽深的眼瞳内满满皆是戚九离去的背影,再无善良的缝隙。

破魔裸母塔内一片静绝,橙霜河上反是硝烟弥漫,两旁的河道已然被摧毁至满目疮痍,三千幻印如星辰一般远远观瞻着,昔日静静流淌的河水,此时缥缈如梦的烟尘惊散,残留的皆是破耳惊风的撕打之声。

彣苏苏毕竟轻稚些,被轲摩鳩追击得无处遁形,连她的水人亦被撕得粉身碎骨,更何况对方绝不可能放过她的肉.体凡胎,一群幻象围着她一人攻击,连鲛人尾亦在撕斗中扯去一些鳞片,暴露的血肉经水冲洗,惨白得骇人。

一翻滔天巨浪,浑身是伤的彣苏苏狠狠被砸在泥土中,彣苏苏已然败局在前,不免负隅顽抗,爬在泥坑里吐露着残存的气息,朝洋洋得意的人骂道,“休得意,带我缓口气,继续再战!”

轲摩鳩其实并未得意,甚至开始钦佩对方的执着与坚强。

只可惜,过分的执着就是愚蠢透顶。

啧啧啧弹着唇舌,轲摩鳩靠近彣苏苏一丈的地方,轻身飞落而下,义正言辞问,“你们想救出土包子的情绪竟能亢奋至此,甚至抛却生死,无怨无悔,我都是心内佩服的。”

呸!

彣苏苏吐去嘴巴里的淤泥,心里盘算着自己用尾巴为鞭,顺利抽死眼前这个穿金戴银的家伙,成功该有几成胜算。

“然而……”轲摩鳩话音斗转,“你们只长了拳头,完全没长脑子,凭着幻力四处声张,惹了祸事毫无自觉,真是可悲可气!”

呸!

彣苏苏再忍不住心头吃了苍蝇一般的厌恶,“戚九分明是我们的人,如今他失忆了与敌为友,我只为那些死去的筑幻师感到不值。”

“我们所有人冒着被鲤锦门绞杀的危险,处心积虑来解救他,哪知上官狗贼居然用色蒙骗他来对付自己人。”

“可怜我枉死的师傅,可怜我来不及相认的亲人……”

言及此处,彣苏苏眼中的怒火将泪水灼烧得滋滋作响,欲要痛哭的感觉是干涸的,而仇恨不齿的情愫俨然令她遍体每一处的旧创,都流出血来。

轲摩鳩神色剧凌,“你们根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们只晓得完成救人的使命,却不知阿官为了避人耳目,守下戚九的命时废尽了多少心血,你们只晓得打草惊蛇,让女帝严令清除你们,却不知道阿官为了让这些遗失北周的幻印不被清除,用了多少功夫来寻找!”

轲摩鳩举头仰望漫天的幻印,如独鹤昂云,每一个幻印里都凝聚了气宗大禅对生命的思索和自由的执念,纵使身陷泥潭与荒漠,心披刀剑与钩戟,亦不曾改变初心。

遂道,“戚九和幻印最好的归宿即在这里,你走吧,你是自由的。”

彣苏苏呵呵冷笑,“说来说去,还不是上官狗贼自私无情,他想独占戚九,只好叫那些知道戚九真正身份的筑幻师去替死!实乃卑鄙小人!!”

“闭嘴!”轲摩鳩被妇人之见快要磨去了性子,一把扯住彣苏苏的衣领,义正言辞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又怎么会真的死,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心我剪掉你愚蠢的舌头!”

“哈哈哈哈!”

彣苏苏双眼笑出了泪花,“你说那些忠心耿耿的筑幻师不是人,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戚九的,我怀疑恐怕你们都不知道,就连上官狗贼也万万没想到的。”

她贴近轲摩鳩的耳畔时,轻轻吐着报复性的气息,“在星畔海的时候,戚九来找我,可是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什么!”轲摩鳩被她揪扯得捉狂。

彣苏苏的眸子里,黑光错闪。

“你的背后有人!”

说完这句,彣苏苏的鲛人长尾猛一抽轲摩鳩的脸庞,她顾不得剧烈的疼痛,像终归海洋的干涸的鱼,急匆匆地扎入橙霜河中,极速往曌河流窜。

轲摩鳩顿失了重心,仰头朝后栽了过去。

一柄精钢虓鸠弩机不偏不倚地抵在他的首后。

轲摩鳩大喊,“谁!”

“是俺,你最喜欢的玩具。”东佛在二人对战时,其实一直留在橙霜河畔的白坞里。

轲摩鳩一听是他的声音,想起被彣苏苏戏弄的事同被看去,不由激气道,“别闹,我有正经事。”

东佛自喉头发出嘶嘶地低笑,“俺也是在做正经的事。若是不够正经,有谁敢举着兵器指在至高无上的轲大人的头上。”

扣动短弩的声音,果真浮在耳畔。

轲摩鳩也不怒了,难免笑了一下,“也是,你伪装了那么久,一直都表现的毫无破绽,为何今天却沉不住气了……哦,我知道了,是因为土包子与阿官成亲了,你实在呆不下去了?”

“你闭嘴!”

像是被沉痛的话题击中了内心的软弱,东佛怨气冲天,直朝着轲摩鳩的后腰一扣手。

如牛毛细雨的短弩瞬间刺透轲摩鳩的皮肉,穿过肌骨,完好的血肉之躯被打得一片糊烂。

“俺早想收拾你了!”东佛把人推翻,一脚踩在他那张看不起人的脸上,一翻辗转,仿佛要卸尽许久积累的怨毒,急于寻到发泄口来释放。

“你不是最喜欢放幻兽咬俺吗!”

“你不是最喜欢给俺吃各种乱七八糟的毒物吗!”

“你不是平素里最瞧不起俺吗!”

“俺到底哪里不如上官伊吹!到底哪里不如他!你说啊!!!”

轲摩鳩平躺在地上任他践踏,待东佛累了,才从靴底挤出些嘲弄的话来。

“破钉翻身欲撑船,草鸡插毛想争凤,呵呵呵呵呵……”轲摩鳩的傲慢笑意带着不卑不亢,甚至连哼都未哼一声。

东佛听着头皮发麻,可他再看轲摩鳩受箭伤的位置,竟然不出一丝半星的血痕,与以往抗敌的时候绝不一样。

“你!你!”

东佛将靴子缓缓移开,露出轲摩鳩那张饱受摧残的脸颊,上面根本没有人的五官,仅是一张瘤丘布满四处的木脸。

“你,你究竟是人!还是木头!”

东佛难免紧张起来,抖瑟的手指不停地朝着诡异的方向放送短箭。

密密麻麻的短箭如交织在河畔的银线,似飞梭胜喧雷,狂风骤雨一般刺向轲摩鳩的四肢百骸。

轲摩鳩并不躲避,待东佛弹尽粮绝之际,很是可惜地摸摸自己珍贵的披裟,拂手扫去身上满扎的短箭,似乾坤颠倒道“今天真是个互相揭秘,互相伤害的好日子,你泄了恨,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你说是不是,我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