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式浅手指的方向,一排水球在废墟之外尤其醒目,冷清清的月辉下,水球中悬浮着一群溺毙而亡的鲤锦卫,火红的锦鲤官服像是一滴滴艳血,自通透里沉沉浮浮。

水幻!

近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歼灭。

谢墩云忍去心头的疑惑,一拳乏力地砸在地面,“该死的,竟然是彣苏苏!”

白式浅冷沉的眸子无风无波,“毕竟是全族被灭,更何况她的身份从未得到过族人的肯定,这下都死了,她错失的更多,出手必定狠辣。”

“可是杀了她全族的人,不是鲤锦门啊!”谢墩云近乎咆哮,然而气力不足,叫骂亦显得匮乏。

白式浅道,“可惜,她并不如此认为。”

谢墩云微微思量,“我们得赶紧去给上官伊吹和小九提个醒,我看彣苏苏一直隐藏实力,善弄水幻。”此一想,曌河直通鲤锦门上,况且门内处处水道环绕,实在凶险异常。

“不必!”白式浅当然也知道谢墩云的忧惧,不过他的态度十分肯定着,“上官伊吹当初敢把彣苏苏带回鲤锦门,自然有他的防备。”

“目前,若是想对戚九有所帮助,我们还是应该去寻找龙竹焺的去处,我怕他被人利用后,很有可能做出极可怕的事情。”

说着,白式浅尽力把谢墩云背上后脊,情真意切道“你背了我数次,这会轮我来背你。”他的手暗暗扶着撞断的肋骨,纵身而行。

背后贴着的人,是感觉不出来他的痛苦。

曌河的河底直通鲤锦门的幻彧,彣苏苏一路游弋,她的巨大鲛人尾在陆地上尤为丑陋,然而自水底深处,却可以让她穿梭自如。

世间的水道皆难不住她。

彣苏苏的潜行避开了锦鲤门的一众耳目,待她游上岸时,已经抵达了橙霜河畔的白坞。

于敌营中小住了数月,她近乎摸清楚了鲤锦门内所有的情况,唯独环绕着上官伊吹居住的艳赤岛与环绕岛的橙霜河,被上官狗贼布置了禁制,害她难以企及。

正是因为她的鲛人尾,师傅才会捡她回去,教她各种幻水之术与障眼之法,付她以重托。

彣苏苏从水中浮出娇美的上半身,颀长的鱼尾自水里摇曳,面对着成功在即的最后一条分界线,她应当是仰头大笑了。

可是她的脸畔滚动着泪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沿着唇角落入河水时,又化作颗颗无暇的珍珠。

她的家人全都死了。

纵然这些人并未给过她任何温暖与宽慰,然而他们全部都死了!

彣苏苏的心里被狠狠剜去一块肉,哭泣的表情瞬间扭曲而狠厉起来,她笔直地在水中行走,像骄傲的勇士奔赴在橙霜河分界线上的战场上。

不能再走,不能再走。

想起某次的试探,那种被皮鞭抽打了浑身的剧烈疼痛,警醒着她俨然要被胜利感冲昏的头脑。

上官狗贼,你以为这样且能拦住我的路吗!

彣苏苏不齿冷笑,从纤细的腰间取下了师傅的骨灰罐,抛开了罐封,她一甩湿润的长发,对着橙霜河两畔的三千橘树奋力呼唤道。

“师傅!师傅!我们的计划成功了,若您泉下有知,且帮助徒儿拥有幻力无尽的抗争之军吧!”

她的妙手往罐中一掏,灰黑色的粉末置于檀口底送气一吹。

静谧的河面上一波清荡,涟漪逐泛,而后牵起万千之澜,徐徐的河风吹送着蓝阶筑幻师的骨灰不断地跃进,蔓延,深入。

上官伊吹布下的禁制与其纷纷碰击出微乎其微的花火,转瞬即逝,但绵延不绝。

整条橙霜河倾放出盈盈星辉,仿若银河落凡。

三千橘树突然被号召了一般,枝叶狂舞不歇,但凡是骨灰碰触之树,陆续从土壤中拔根而起,像久困于此地的野兽,前仆后继往激浪滚滚的河流中奔踏。

然而强大的禁制并不许这些橘树擅自离开,无形中的碰撞如同雷霆万钧,郁蓝色的电光炸作,如恢恢巨网涌向第一波犯禁的橘树,连着橘树的枝叶亦被反复击打成碎渣。

火光电赫交相辉映。

彣苏苏俨然吓了一跳,飞溅的火点喷向她娇柔的肌肤,灼在上面十分剧痛,禁制内她亦不能再掀起任何风浪,仅得整个人钻入水底躲避惹火烧身的可能。

自水底而瞻,外面斗争的境况只能用惨烈二字形容,明耀的红蓝光色,于振聋发聩的对抗中不断地膨胀,连平静的水底亦变得湍如漩涡,混黑的暗流涌动,被翻天覆地的惊光笼罩,仿佛镀上道道金线。

须臾后,火光直冲九霄,仿若黎夜骤换光阴,如梭的火线从最黑出蓬勃发亮,竟多出来许多色彩。

彣苏苏小心翼翼探头出水,所有的橘树已然脱胎换骨,三千幻印汇聚于橙霜河上空,黄的金蛇,蓝的夜极,苍的青骢,在龙睛的七彩光芒中,胜似夜幕深处诞生的群星闪耀。

彣苏苏大喜过望,挣尾跃出水面,鱼儿一般摇曳着鲛人尾,开怀大笑道,“上官狗贼把你们拘役在此地多时,今日我们便要血洗锦鲤门,掘地三尺亦要翻出戚九来!”

“呵呵……”

三千幻印浮在空中,像携满心愿的孔明灯,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枚幻印发出讥笑。

彣苏苏甚不开心道,“笑的那个给我滚出来!”

幻印八方幽寂,却在某个位置金光粼粼地飘出来个通体华贵的异族人,那人一直藏在深处,此刻突然显身,犹像镶满珍宝的幽灵。

彣苏苏立马换上万分嫌恶的表情,“竟是你!”

她早讨厌对方趾高气扬的态度,恨不能有朝一日抽他两耳光。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女骗子!”轲摩鳩摸摸披裟间的翡翠珍宝,五官里的傲慢如积云一般,压向嘴角抽搐的彣苏苏。

“本来只以为你是个麻烦,谁想竟然是个麻烦的制造者。”轲摩鳩不知用了何种幻术,他的足尖缓缓碰触在橙霜河面上,踏波而来,宛若异族的神祇降临人间。

他故意走到彣苏苏的面前,实则多行走一步,精工嵌珠的尖头鞋子就要踩在彣苏苏的头顶上。

彣苏苏娇躯微颤,不是害怕,而是激愤难冥,鲛人尾登波而起,与轲摩鳩比肩对视。

“少废话!”她的秀目高挑,周身散发出不容轻视的气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轲狗贼,你们把小九带到哪里去了,赶紧给我交出来!”血洗的计划已在她的颅脑内构思了无数遍,如今被堂而皇之地干扰,令她强忍心头的仇恨瞬间点燃。

彣苏苏的背后,拔起一座座弥高的水浪,列如排戢,一步登云,眨眼化作十数个山丘般巨硕的水人,逐个凶神恶煞,血口盆张。

轲摩鳩捻指一笑,“就凭这些个不成气候的垃圾,你还想从我手里抢人!”

语毕,他的背后一片光耀,仿佛吸食了日月精华,风雨滋养,仙体神胎铸造了十尊异族的战魁,大约动一动脚指,神州大地亦会颤抖三分。

“那便试一试吧!”彣苏苏爆喝一声,身后水人奋勇前进。

……

飞舞的黄沙如横盘的金蛇自足底游走,风涛沙虐,草木不盛,戚九蜗行在岌岌可危的沙梁之上。

他的衣衫褴褛不堪,沉坠的躯体仿佛在一个瞬间被沙浪吞没,日头加了万倍的鸷毒,将他斑驳血痕的皮肤灼得翘起一层干皮,手一撕既会随风而去。

沙尘和沙粒被狂啸的风不断推送,抽在在戚九嶙峋的身骨上,俨然把他饿瘦的骨骇瞬间打断。

戚九抵死抱住一根被摩挲至光洁的木杖,摇摇欲坠地前行着,前行着,从一处死亡走向另一处死亡,只有无尽的绝望,毫无希望。

突然,有人重重地砸了他的腹部。

戚九啊哦一口从腹内吐出许多酒液,整个人像垂死挣扎的鱼,险些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千万别出声!”有只手狠狠捂住他的嘴巴,“万一被人听见,我们就暴露了。”

戚九咕咚一咽,心肝脾肺肾又吞了回去。

漫漫黄沙和肆虐的风暴从眼前消失殆尽,只剩下惨弱的夜明珠的微光下,陌川那张青白的脸。

“鬼!”戚九一巴掌抽上去,整个人清醒起来。

“啪!”陌川捂着脸,快要爆发道,“见什么鬼,你才是鬼!要不是我一直留在你的身体里面替你把风,现在你就真成了鬼!”

对方的絮絮叨叨逐渐唤醒戚九的记忆,几日前他在龙家祖宅里假装驱赶陌川的事情,那时候趁乱赶走的其实只是一个幻象,而真正的陌川其实一直潜藏在他的体内,就是为了提防后续事情的发生。

戚九揉揉自己的肚子,肠子上像扎根利剑,痛到要死,“你拿什么打我”

陌川嘿嘿一笑,“我的头。”

戚九借助微弱的光,定睛细看,陌川的额心故意伸出半截壶嘴,恨不能扎死他的表情。

“你就不能用……更温柔一点的方式吗?”

陌川根本不管他痛不痛,直言不讳道,“反正我只答应在关键时刻帮你一次,现在我额心的壶嘴,依照你的承诺,以后就是我的了,你可绝对不许反悔再拿回去啊。”

戚九真是有些焦虑,结果听见稀碎的脚步声在黑暗处靠近,火急火燎将陌川塞回自己体中,装作未醒的模样笔直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