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竹焺甩起虎尾急急提防,俨然不成气候,谢墩云埋伏已久,挑准了天时地利人和方才动手,奔着成功去的如何能失败!

龙竹焺仅得旋身趋避,步卅狂刀的刀尖狠狠劈在他背脊上的银碎正央,冷静的刀风被龙竹焺的兽火炙烤得弥热无比。

艳红灼灼的火光与透骨寒凉的黑气彼交彼叠,如地府中钻出的鬼魇,呼啸地沿着谢墩云手中狂刀一路盘旋。

好痛!

像是剖心挖肝!

背脊处的银碎恰似深深镶嵌于五脏六腑,牵一发而动全身,血液瞬时逆行直冲脑壳。

龙竹焺一口淋漓鲜血喷放出来,肌髓间贮藏的黑色幻气像开闸的洪波,从他庞大的体内倏然撤离,汇合着四肢百骸间熊烈的火焰,于半空中幻成一头独眼蜚牛。

此幻物白首蛇尾,周身散发着雾霾似的瘟气,是神传中的大凶之兽,惊现时尤为可怖。

整座霖山的花草树木半数枯萎,道道溪流蒸干一半,连叫嚣着扑来咬人的龙氏族人,皆倒地化作漫漫黄沙,与血水侵染的土地掩成一体,所有的幻兽亦难逃厄运,纷纷变成透明的虚无。

“不要!!!”

龙竹焺瞬时崩溃,背脊的虎毛与发丝顿失了色彩,成了最为惨淡的模样。

初显形状的独眼蜚牛并不停留,卷着满身枯黄色的丧气,四蹄践踏,直奔向戚九的头际,仿佛要踩断戚九瘦弱的身躯。

“阿鸠!阿鸠!”

千钧一发之际,上官伊吹纵着鲮鹤直撞向独眼蜚牛的健壮躯体,竟然透骨而出,完全没有阻拦灾兽一丝一毫。

戚九不及反应,陌川最先喊道,“去死!去死!去死!别过来!”

成千上万朵娇艳的花儿像澎湃的海洋,从戚九的四肢百骸中飞散出来,凝聚成一股股极其强劲的湍流,笔直地袭向独眼蜚牛的身躯。

然而那些花儿一沾独眼蜚牛身边的瘟气,旋即枯竭如死,完全挡不住幻兽的步伐。

一切尽在眨眼之间。

戚九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逼近,没有任何幻物能够阻挡它,温暖的阳光居然穿透了厚重的血气,柔软地抚慰在他的身上。

并无害怕,甚至于是从容不迫,戚九缓然举起右掌,掌心迎着弥漫着和睦的光芒,柔光自他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所有的呼唤都化作耳畔鸽子的自由嘹音。

独眼蜚牛横冲直闯,与他的掌心猛地一撞,犹胜撞入风眼的霭翳,顷刻被戚九右掌的银碎吞噬干净,连瘟气一并吸收得不留残余。

上官伊吹将轲摩鳩扶在东佛怀里,一把扯住戚九上下打量,艳绝的脸上气急败坏,简直怒不可遏道,“你疯了吗!为什么不造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戚九仿佛被抽尽气力,转手一看右掌,银碎间的青牛纹骤换作了独眼蜚牛,唯独少了牛头的部分,故而观之并不周全。

戚九仿佛明白了什么,对谢墩云喊道,“谢老痞子,龙竹焺背后的银碎正是牛头衔杯的花纹!”

谢墩云正有此意,对着龙竹焺的后脊连补三刀,哪知龙竹焺的目光空泛,族人的灭亡掏空了他的全部魂魄,等死只是迟早的事情。

步卅狂刀的刀风掀起阵阵寒光,即将砍在银碎上时,久久不曾露面的柳白骨忽然呵呵笑道,“他的银碎可是我家主人的,你们不过被我家主人小小利用一番,可别做多余的蠢事!”

黑色的发丝如复燃死灰,四面八方卷来裹住龙竹焺僵硬的身躯,化作一股诡谲多变的烟气,眨眼从众人面前逃逸而去。

“真该死!”轲摩鳩紧紧握住自己受损的幻印,一手推开东佛的搀扶,像是激恨无法得到宣泄,狠狠盯着东佛与众人,“我们分明是被耍了,却根本不知道对手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对方却对我们了如指掌,是吗?”谢墩云收回步卅狂刀,面部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他摸摸自己的头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戚九无力听他们说什么阴谋诡计,他的心思全部被银碎间善变的花纹给彻底搅乱,眼前不间断地坠乱天花,嘴里神神道道着,“之前是犀牛,接着是青牛,而后是独眼蜚牛……凶兆,为什么变得越来越不吉利了……莫非是给我什么暗示……”

上官伊吹放出信号,召唤鲤锦卫来善后,遂把惶恐不安的戚九安抚在怀里,“有我,你莫怕,如吉,我与你同生极乐,如凶,我与你同死黄泉。”

戚九冥冥中被他安慰,惶恐不安立减一半,整个人立马踩在云端,头晕脚软得摇摇欲坠。

然而陌川更加疯癫得厉害,抢去话头喊道,“你放开我!谁要跟你们一起送死,你们这些疯子!!”

眨眼间从戚九的身体里面滚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几日不见日光,整个人肤紫唇白,美丽的眼睛深深凹陷入眼眶,连青髯亦从枯白的脸颊间稀稀落落,身上红衫渗透出腥臭的汗液,不停地挥舞着手脚,鬼吼鬼叫道,“我再不作幻了,再不作幻了,你们爱去哪里寻死,就去哪里吧!”

一番景象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东佛一把将人从领子提起,近乎逼问着,“俺走南闯北许多年,竟不知还有人能藏在别人的身体里面!”

像是话说完就要暴打他,骇得陌川抱紧头部一脸凄凄惨惨,不停歇地疯癫着,“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凭什么替他出头,赶紧滚开!”

东佛的拳头捏得嘎巴响,被上官伊吹拦住了。

上官伊吹道,“或许是因为他们身上都寄生着银碎,故而互通互融,他如今神志不清,你无须理睬他。”

东佛收回手去,结果陌川反而乘了势哈哈狂笑道,“凭你也想打我!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条胳膊是真的,若不是戚九给你幻了条手臂,恐怕也就是个不中用的半残之人!看人下菜碟的狗,何以嚣张跋扈!”

“你敢侮辱俺!”东佛被沉痛的调侃击中了要害,顾不得上官伊吹等人即在身旁,一把掐死陌川的喉咙。

两人的争夺来得迅疾,任谁都没有料想,更无法及时制止。

“啊啊啊……你敢杀我!”陌川的脸愈发紫气横生,额心的红痣内,银壶的壶嘴缓缓伸出,壶口化出些幻气,准备还以对方致命一击。

“打人就打脸,欺人就欺头,俺想杀你,难道还要挑日子!”东佛一把握住银碎壶嘴,不顾对方的疼痛,瞪着眼,咬着牙,嘴里狠毒无常道,“俺受谁的欺辱,也轮不到你这个女男人骑到俺头上来作威作福。”

“你不是嘲笑俺是残疾吗?俺就让你吃吃幻臂的苦!”竟然一使劲,把陌川额心的壶嘴连皮带肉拔下来一块。

陌川惨叫声破石惊空,双手捂着喷涌如泉的额头,死狗一般满地打转。

“你走吧,陌川!你操纵不了幻彧,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吧!”戚九居然并未动怜悯之心,伸手将东佛拔下的银壶嘴收入自己怀中,“这些东西不详,还是由我来保管更为妥帖。”语毕双目微阖,像是耗尽了几载储存的气力。

上官伊吹与东佛同时出手,谢墩云一把摁住东佛的肩膀,对他摇摇头示意。

东佛面如死灰,双手握拳收回袖管内。

上官伊吹抱着昏昏沉沉的戚九,丢给满脸是血的陌川几枚金碟子,“待会儿鲤锦卫会来,回花楼还是去哪里,你自己定夺。”

微一沉眸,又补道,“幻法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修习,你没有灵根太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得了捷径也不会有所建树,还是去过普通的生活更为安适吧。”语毕转身就走。

一众人瘸的瘸,拐的拐,都跟了上来。

轲摩鳩不顾自己疼痛,捉起戚九的手腕微微切脉,“脉象平和,虽有些虚弱,但并不至晕。”

东佛咬了咬嘴唇,战战兢兢道,“小兔崽子方才被陌川干扰,险些心智崩乱,俺也是迫不得已,给他吸了些安神静气的花香,这会子可能药效发作了。”

上官伊吹明显不高兴起来,阴艳的眸子贲出些异样的华彩,“难怪……若他方才被独眼蜚牛践踏至死,你拿什么赔我!”

“你护他是好,但是以后尽量不要随便碰触他。”

“这不算警告,就是命令你!”

“好了好了,小佛子没有功劳也有疲劳,”谢墩云忙从中和稀泥,扯开了东佛紧跟不懈的身影,眼神示意他去扶着轲摩鳩,莫再跟着惹嫌。

东佛悻然搓了搓指尖的余血,别好精钢虓鸠弩机,掉头去搀扶轲摩鳩。

“重点是小九九平安无事且好。”谢墩云盯着戚九渐渐熟睡的表情,眼皮子突然跳了几跳,难以调和的情绪被巧妙地化解了去。

上官伊吹忽而也似松了一口气,仅对谢墩云道,“并不是我刻意责他,只是此事越来越无端蹊跷,话说龙竹焺只是其一,他半路截杀我们的时候,恐怕并不知晓龙氏族人全部罹难。”

谢墩云知他所指,低声道,“咱刚才搜过龙家祖宅的每一幢房子,不见任何人,更不见彣苏苏的踪迹。”

“看来他们二人是分开行动了,龙竹焺仅不过是障眼法,而他又不幸地成了某人阴谋里的重要棋子。”

“接下来就要看彣苏苏如何动作……感觉真是越来越麻烦,人心不免慌慌。”

上官伊吹不做声,表示默赞。

二人沉声半晌,上官伊吹并未做下一步的明示,谢墩云主动离开,去帮助及时赶到的鲤锦卫收拾残害,救治遗伤。

鲤锦门的车队已经在外恭候多时,上官伊吹抱着戚九数步登上,有人掀了车帐,伏头钻了进去。

戚九的肢体明显颠簸一下,缓缓抬起眼帘,珀色的眸子里流漫着浟湙潋滟的光,其实他睡得并不沉实,该听到的几乎只字不落。

“伊吹,你好好跟我说,我究竟是谁……”

上官伊吹蓦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万般柔情蜜意地忽略去对方的所有疑问。

他的眼睛被血水洗涤过通亮无比,胜似雪峰顶上终年不融的三分分白,映着戚九被深深迷恋的神情时,瞬时转入万丈红尘,一番缱绻滚滚。

“阿鸠,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