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竹焺自始至终皆未露面,幻掌摇身一变,幻作上千只身披银甲的飞天猛虎,甲胄迎光夺目,各个骁勇善战不输于人,浓黑的幻气像恢恢的彧网,不停地织结,织结,一片乌压压的饕餮之光,俨然要覆盖所有逃生的方向。

他想让所有人死。

芸芸众生里唯有戚九一人可看见诡异的幻气入袭,故而生死一线间,挽救众人性命的事亦迫在眉睫!

戚九对东佛嘱托道,“我要专心做场巨幻冲破死地,你只要护着我身周就行。”

东佛的短箭上弩,蓄势待发。

无后顾之忧,戚九掏出怀中久藏的《异精道》,战风猎猎划过书页,如尖甲拨动着枯木龙吟,苍嘎的翻动声伴着旷古未有的神兽画面,自他的眼前流淌。

不出声的陌川突然发声,“好可怕,好可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幻吗?”他的声音比大地撼摇更震颤几分,温乡玉怀里浸泡大的人,如何见过血雨腥风。

戚九哂蔑,“你不是一心想靠自己额间银碎做幻法吗?这等小场面如何难得住你的决心!”

“这……”陌川若此刻露面,必然一番愧悔自怍,“与你何干”又似心回意转道,“我只会做些花草,并杀不了人啊!”

“当然与我有关,”戚九亮出右手银碎,无穷无尽的幻物已然在他的脑海中栩栩勾画,“我为我之所爱,愿以生命为蓝图血液为笔墨,而你仅是欲念驱使,并没有得幻的资格!”

地面的尘土废渣开始规律的移动,冥冥中受到某种意念号召,连巨大的石块断桩亦从平原间集合,成百上千个幻物仿佛自地底复苏,从断裂的缝隙中发出阴森可怖的声响,终而自疮痍遍野的大地间展露头角。

尖甲戟脊巨兽,九纹龙,鹅颈浅水兽,吞云兽,火吻赤螭兽,篪虫噬肉藤,九轮獠齿森蚺……各式各样的顶级可怖巨兽从纷纷爬出地面,如兽潮一般遍布脚底的每一寸土壤,血盆大口喷发的咆哮声足以吞噬天幕的每一块角落。

天幕间的幻掌陡然失色,于遍地幻兽纷涌攀出之际仿佛临秋的霜叶,不堪盈握。

陌川害怕了,不由惊悚尖叫道,“戚九,快罢手吧!如此下去,天地都会被你毁灭了!”他不敢确信戚九能在瞬间幻织如此众多的庞然野兽,内心却真实忌惮着他的顶级力量。

泰山即将崩于眼前,任何人都会害怕。

尤其戚九布满银碎的手掌间,迸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灼灼金光,仿若混战前的摇旌擂鼓,操纵着整场战势的开端。

接下来,所有的威胁只会如决堤的洪流一般,侵袭向一个人。

戚九。

恐怖的力量催促着陌川继续唤道,“戚九,戚九……让我出去吧!”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某种潜移默化的东西封固似得,就试探着要从戚九的身体里钻出来。哪知道自己居然再不能肆意穿梭在戚九的肢体间。

如此感觉万分难受,陌川拼了命地施展各种力量,仅是徒劳而已。

戚九冷笑,“你以为我身上如何方便吗?想进想出悉听尊便!”他把手中的《异精道》朝空中高抛。

去吧!

厚厚的书册斜飞而出,于高空中炸作一片片雪白的书页,翻飞如灵鸽,上面的精工细画的幻兽骤然活泛,从平整的宣纸中钻出,迅雷赫电中与敌人汇作一片。

铺天盖地的战况就此绽开,然若浩瀚无垠的画轴徐徐览之,无处不硝烟,无处不战火,无处不挥洒着浸透血气的撕咬与狂戮。

带翼飞禽或电或火,半赤半光的色彩汇入云端,天野便似滚滚江河,奔腾不息,攀爬走兽或啸或吟,震跃山河的狂嗥彼彼堪高,地脉鼎沸,裂缝纵横。

戚九已经看不清上官伊吹砍至何处,天地连成一片狼藉,陌川惊叫的声音夹在其间仿佛蚊蝇哼唱。

“别作幻了……别作幻了……别作幻了……你要毁了人间!”

惹人心烦意乱,不能专心。

戚九终不能忍,抽出发间簪刀抖作蝶翼,比划在自己的肩头,骂道,“休要多言多语!不然我捅了自己,亦是捅你!”

微微刺破的皮肤开始渗血,明显的痛楚叫陌川闭紧嘴巴。

“小兔崽子,”东佛瞧戚九的神情绷如一线,禁不住摁住他的手背,“你不能再继续了。”戚九始才发现,肩口被自己无形中割破一道深痕。

东佛旋即撕下袍底的布条,替他堵着伤口处的血痕。

便听见龙竹焺的声音由远及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呼唤夹着极度仇恨,在不断冲袭的幻潮中激昂,残存的飞天幻虎不再战斗,盘旋其身周,莫名有种悲壮之感。

被攻打至无处遁形的龙竹焺站于幻掌中心,漂浮在云巅之上,他的表情虽然看不清楚,但必然是极近悲愤与狠厉。

龙竹焺道,“戚九!我与梅子处心积虑救你!你为何总是站在敌人那边,助纣为虐!”

戚九一立手,千百只庞然幻兽齐齐定住身姿,于原地纹丝不动,口中不停发出带有警告意味的低吟,似是严苛戒备着龙竹焺和他的爪牙。

龙竹焺似乎缓口气,又继续道,“你知道上官伊吹究竟是何许人吗,你擅自信他不疑,可知他背着你做过什么!”

戚九示意东佛替自己继续包扎,谈笑道,“那我可反问你,你与彣苏苏又为何处心积虑来救我”

“因为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上官伊吹从久久未从半空离散的硝烟中临出身姿,经历血腥洗涤的身姿尤为光鲜亮丽,

红衣墨发交相辉映,自晦浊中脱颖而出,一番艳红燎眼。

戚九蓦地心口一窒,像被某种巨石压抑至五脏六腑,四处皆痛起来。

上官伊吹转瞬来至身前,朝他伸出一只手来,“阿鸠,你过来。此事我会与你详说,但不是现在。”

戚九本能想递出手去,默然又攥成拳藏于袖底。

他该是相信他的。

不由对龙竹焺道,“我信他!”

龙竹焺放肆大笑,笑声里或有些羡慕,故而嘲讽得也更加透彻,“你信他,你拿什么信他!他倒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叫你宁可背叛所有的亡魂,都要跟仇人站在一个角落……”

“嗷嗷嗷!!!!”

天地间的幻兽不约而同一齐咆哮,呵斥之息汇如罡烈的巽风,迎头砸在龙竹焺的嘴角,多一句话都不叫他说。

戚九终而拉起上官伊吹一直不肯收回的大手,仰头回答,“我说信他,便是一言九鼎,容不得你来指手画脚,况且你应该看清楚了吧!若是上官大人骗我瞒我,以我的幻力任何人都是拦不住的。”

“今日我也饶你一命,你且回去与彣苏苏说清楚,她职责已经尽到了,有恩的我以后自然报恩,有仇的我亦会定夺,叫她好生过自己的人生,不要再与我瓜葛了。”

戚九一言一字说得清楚明白。

上官伊吹把他的手拉得极紧,极紧,快要捏碎手骨般使劲,细密的汗珠从掌心缓缓沁出,不知是谁的,却有种黏腻的思绪连接在二人掌心。

龙竹焺绝不能承认戚九的说辞,他只要一想起彣苏苏许多年来吃过的苦,就不能承认他这种一意孤行的论调。

他背后的银碎似是有所感应,黑色的气息由滚滚之态,变作喷发之状,四围的飞天翼虎注入源源不断的力量,肌肉贲张似刚,仿佛注入新得活力,一纵要复杀过来。

还不待他杀态必显,嵌入肌体的银碎突发情况,似有什么活泛的物什借着银碎钻入了他的体内。

“唔!!”

天空里站立的身影,忽然单膝跪倒下来,紧皱的眉头说明他正遭受某种极致的折磨,连带着他身周的幻兽亦蠢蠢欲动,不安地扫荡着铁鞭似的长尾,喉头呜咽一声低至一声,绵绵不息。

戚九张望几眼,恐着对方异变,哪知龙竹焺突然挺身而起,劲足高登,漫天四野的玄黑幻气化作飓风将人围住,群虎均滚入风潮。

妖风骤起,一波荡漾千波竞,于众人的意料之外,卷着即将被戚九攻破的幻彧,夹道逃逸去了。

“好奇怪!”戚九准备纵着一众幻兽追去,却被上官伊吹紧紧捉住,摇头示意他穷寇莫追。

哪知谢墩云扛着步卅狂刀奔赴而来,见了众人第一句话便是,“龙竹焺绝不能放走,老子方才正战在他后方,看得清清楚楚,那家伙的背上似乎有银碎。”

“而且,银碎之上还有一根极其诡谲的东西。”

上官伊吹几人异口同声道,“什么东西?!”

谢墩云也仿佛唤醒了记忆深沉最不愿回忆的可怖之处。

“就是在废林中攻击东佛的那些可怖东西。”

东佛简直谈虎色变,紧绷的表情又开始抽搐起来,不停嘀咕道,“俺就说了,攻击俺的人就是龙竹焺,俺不会撒谎!”

戚九忽略了上官伊吹的否决眼神,直言快语道,“龙竹焺说他与彣苏苏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救我,若是可以,我倒也想看看,究竟他们的背后,会是谁在出谋划策。”

他看向上官伊吹,明显感觉对方的眼神激跃一闪,终而沉入低谷,看不清明。

莫非他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