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插销反铆木质轮碾压过细砾路面,发出稀碎又铿锵的声音,马儿们鼻间喷着湿热的气,车帐远似彤云,一路奔西,秋阳并不高照,不论人或物皆是身心舒畅。

戚九坐在车帐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上官伊吹张开嘴,“啊……”

戚九探手碰触他的齿门,被上官伊吹蓦地咬住,舌尖蜻蜓点水,自柔软的纤指处舔了一舔,挠了戚九的苏痒筋儿,耳后侵了些粉红气,旋即要收回手去。

嘴却说,“大人倒挺有情趣的,不若把我的每根指尖都含一遍呗。”

戚九皱眉。

上官伊吹掏出手帕,把口里的牙模取下来擦拭干净,并不言语,只微笑着递去。

戚九仔细收了牙模,脖子上沉甸甸的牙骨项链取下稍作对比,细微调整顺序,前前后后摆弄清楚。

上官伊吹仿佛耽溺于他的认真模样,深邃的眼眸脉脉地着戚九灵巧的双手忙碌不歇,禁不住搂他肩膀,爱意缓缓流徜,“若老去,给我安了此副义齿,岂不是耆老之期尚能啃动你的肌骨皮肤”

戚九十分喜欢他谈论同老去的事情,窃笑未达,陌川已然替嘴道,“大人的牙口能好到那个时候”

上官伊吹:好想把陌川揪出来撕烂。

戚九:好想把陌川的嘴撕烂。

戚九收好一切,气恼的时候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尤其第三个人在场时,与大人说的每一句甜腻的爱语都像是掺了沙子的荔枝膏,索性抬手掀起车帘。

恰见谢墩云跨着高头大马,一副堪与日头试比高的洋洋自得,白式浅正襟危坐在他后面,二人低声说些什么。

戚九遂起了些顽意,抬手变出一只黑甲虫,阖指一弹飞在谢墩云的赖皮老脸上。

“虫子!”白式浅一巴掌呼上去。

“啪!”

“痛死老子了!”谢墩云皱脸而叫。

戚九缩回头来,装作无辜的样子,转眸间,车帐的帘子或开或阖,抖进帐内的光影零碎,照射出自己稀虚的身影,笼盖于车帐后方的帘布间。

上官伊吹并不言语,他的影子正伸出手去,默默搭在戚九瘦弱的暗影上,好似亲昵无间地抚慰。

无论谁占领他的躯体,影子总是属于他自己的。

戚九低头莞尔浅笑,上官伊吹从袖中掏出颗黄澄澄的橘子,亲手剥了皮,择一瓣喂在戚九唇畔。

陌川道,“舟车劳顿,长路颠簸,大人真是心思细腻,吃些酸的刚好胃里舒服。”

戚九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抢过余下的来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恨不得堵死这张讨嫌破嘴。

有人轻叩车帐。

谢墩云纵着坐骑并驾齐驱,大手掀开车帘,朝上官伊吹抱怨道,“花鲤鱼,你给小九九吃啥独食呢?这可不厚道吧,你咋不给咱也分食些呢”瞧戚九的双颊鼓胀,嘴瓣里不停地往出流淌着淡金色的甜液,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

上官伊吹悉心揩去戚九嘴角的黏液,护犊子道,“你的脸怎么了,被谁抽了?”

“哈哈哈!”谢墩云搓搓俊脸上的五根指痕,“且怪老子的脸皮太嫩娇,轻拍一把都会留个印痕,哈哈哈。”

嬉皮笑脸间,与戚九互瞪了几十眼,各自嫌弃一番。

领在最前的头马忽而嘶鸣难抑,咴咴躁动的声音传递着某种不安,连着余下的马匹均是拼命原地打转,驱车的门徒拽紧缰绳,抽打的皮鞭清脆作响,依然不能撼动马儿的惊狂。

谢墩云胯底的高头骏马,突如其来连跳带跃,险些将人翻下去遭乱蹄践踏,索性白式浅在上官伊吹绝不可能注意的角度,扯着谢墩云稳稳落地。

所有人心头念着异状必有祸患,那祸患就从地平线上倏然探出一只巨大的手掌,重重抽打在车队的中间,啤咔一声将两辆载着物资的车马拍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

那出手的速度快急,若是杀气可化作形,便是眼前这般姿状。

戚九的嘴里惊悚叫道,“什么怪物,好可怕啊!”拉着上官伊吹,滚身从车帐中迅速跃出。

身后的车帐不能幸免,被随之而来的第二掌狠狠侵袭,眨眼碾作血渣,地面土石骤然惊散,弥高的尘烟遮得人睁不开眼,碎石抽打在四肢百骸,如薄刀刮过鲜嫩的血肉。

完全不够喘.息的功夫,惨淡的日头下横飞无数的黑影,遮天蔽日的势头恍如雷云垂境。

居然是三十多只巨手齐天劈下,每只均均得数丈宽大,绝非留情的样子,拍下即是要众人同归于尽。

鲤锦门的门徒纷纷提出破幻的钦玉斩,足底劲登,轻身一跃而起,略出丈高的距离,宛若一群惊鸿扬飞天际。

轲摩鳩自残损的马车里临波飞出,足踏一只铁爪巨隼,扬声对道,“不过是区区幻物而已,你们且都给我冲起来!事后必论功行赏!”金光溢彩的披裟一晃,门徒足底皆踩着同模同样的幻禽,铁利的尖爪乘风破浪,划出一道道冰冷的闪痕。

近百人纵禽一跃,陆续于幻掌血战一处,破幻的长刀刀光寒烁,重砍于目标间真如切肉,淋漓的汁血汇着乌黑滚滚的幻气涌动翻覆,天上一片惨绝人寰,血雨淫淫,然而巨掌的攻击力并未减退。

一片片绯红的血点倾如牛毛细雨,滴滴答答落下,飘落几颗点在戚九颊侧,不知是谁的血,,也或者是谁们的血,竟是温暖的。

上官伊吹趁势把他一推,送在谢墩云的怀里,环月弯刀扛上肩头,嘱托道,“有轲摩鳩坐镇,你且老老实实跟着他,我去去就来。”

另手甩出之前从筑幻师掌心剜出来的青骢幻印,那幻印果真高阶性灵,衍变出一匹纯白色八翼战马,跨骑着马儿掴刀杀去。

但见他的身姿潇逸,半空原本惨淡的光晕自艳红的官服间,脱去了模糊的斑驳,发出涤尽杂尘的赤红,仿若搅乱的一滩泥水里,浮出一条鳞光闪耀的从容锦鲤。

那般光彩夺目。

旋即引来了所有幻掌的击杀。

戚九心急如焚,并不是因上官伊吹冒死赴阵,而是因为巨掌阵中浓稠滔滔的黑煞之气邪祟又霸道,只会出自一人之手。

龙竹焺!

龙竹焺居然发疯了,胆敢突袭鲤锦门的人!

戚九禁不住担忧唤道,“大人!你可得把那些怪物打干净啊!莫要把我们都拍死了!”

该死的陌川!

戚九一个耳光抽在自己嘴巴上,直把鼻血扇出来,溅湿了衣襟。

陌川赶紧表态,“我不乱说话了。你请讲。”主动退让出话语权来。

谢墩云虽早被上官伊吹提醒过,但眼下绝无心生狐疑的功夫,把怀里的戚九一推,正撂给遁形的白式浅,严肃道,“老子也要去帮忙!”

戚九单薄的身体尚未进入雷肜伞下,被白式浅再推给才从废渣里苟延残喘爬出来的东佛。紧跟着谢墩云道,“不能只你一人逞英雄,我得随你一同。”

二人深看一瞬心照不宣,各自祭出自己的武器,加入到地面间的博弈,与拼命袭击众人的幻掌血战到底。

刀光爀爀,铁骨铮铮,鏖战从天自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风中卷沙石,卷刀剑,卷血肉,卷了男儿奋死搏杀的豪气与毅念,连云气亦被血气侵染,残错如一片片沾血的棉絮。

东佛俨然不想加入任何战斗,也不许戚九冲动,试图从背后抱紧戚九,不断恳请道,“大人都说了不必你参与,你怎么如此死心眼哪!”

大地震撼不止,捏断的隼翼或残存黑色幻气的断肢从半空坠落下来,跌在地面眨眼又化作积尘积灰,不复存在,也可能潜伏地下,蓄势待发。

戚九道,“轲摩鳩的三眼环轮幻印曾损过一只,我必得出一臂之力来助他!”

东佛像是笑了,戚九凝神再看,没笑,许是他的胡茬受血雨腥风影响了,讶异地睁圆了眼睛而做的细微表情,恰被浓密的胡子遮掩了而已。

东佛道,“小兔崽子,俺只信你,你说怎么干,俺就怎么干!”

单手掏出虓鸠精钢.弩机,曾经双手执刃,如今寥落到再也不能同举。

戚九隐去所有悲悯与感痛,字正腔圆道,“老办法,以暴制暴,以幻制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