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甩了冷脸,戚九自知理亏,本来是顿足不前了,但是一瞧上官伊吹的手在滴血,心疼与懊悔双重敲击他的心扉,如何也不能放着不顾,厚皮赖脸催着玉毒蝙蝠靠近了去。

真诚关心道,“伊吹,你的伤口快叫我看看,莫要伤了手筋,影响你日后使刀。”言辞凿凿,水滴融入眼鸿,自淡珀瞳仁里兜兜转转,即要淌溢出来。

上官伊吹居然无视,垂了眸子,一把将插在掌心的刀拔了出来,淋漓的血花迷了戚九的眼,让他的唇禁不住挂了一层干死的白霜,颤如枫叶。

他错了。

戚九咬了咬嘴,终而出口求道,“伊吹,我错了。”

“你何错之有”上官伊吹冷面一哧,不似对情人那般呵护尤佳,倒如面对一个陌生人般凉薄。“腿长在你身上,随便你来去自由,手长在我腕间,任凭完整残缺。”

“谁都不欠谁的,何来对错之说。”

戚九的心都快要揉碎了,他猜测上官伊吹真是生气至极的,否则不可能说出如此话来斥他。

若是毒打他,拘.禁他,或是捅他一刀都是最好的发泄。

若是不理睬他,疏离他,便是日日夜夜长长久久腻味在一起的感情,亦会瞬间分崩离析。

此一想,戚九顿时慌了神,不怕跌落摔死,紧跟着上官伊吹的步伐,跃到了鲮鹤的背脊上。真心实意再道一句,“伊吹,我真错了,以后再不犯了。”

上官伊吹听他忏悔,脸色如常,把自己的环月弯刀与玉屏笛扔在一旁,擒着炻纹刀道,“不要用任何幻法,我们来打一架吧!我用贯写字的左单手,你可双手轮使!”

什么!

戚九退后,“为什么!”

上官伊吹慢条斯理着,“我若赢了,你给我道一百次歉,你若赢了,我再不管你。”分明是瞧不上戚九的功法,太烂到不屑一顾。

他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呢!

戚九俨然自尊受损,恼火渐起,拔下发间蝶骨翼刀,摊手展作薄刀,叫声,“既然你执意如此,且看刀吧!”

轻鸿一飘,纤细的身姿提刀而近,对准上官伊吹的身体刺了过去,蝶骨翼刀的刃面光洁如镜,迎光一射,自有斑驳的极光四散而开,撒如流萤。

他一动身,旋飞在周围的恶鹫栉比排开,如观战的卫兵,翅膀间扇动的风潮打着阴森的冷旋儿,中间的两尊身影随即沉浮于风浪之中。

上官伊吹的墨发凌飞,随着官服间的锦鲤同起同落,栩栩五官立马进入备战状态,自有一派俊骨傲然,却纹丝不留情面。

与戚九的薄刀削来之际,立刀一格,且准且快,恰把单薄乏力的刀刃震开些许距离。

“太轻,再来!”伤手负在身后,上官伊吹的衣衫寸缕不移。

戚九手腕微麻,遂拢回些力道稍作缓释,足底湍急,连步点在幻兽的鳞羽间,孱弱的身姿化作一团锦云,对着某人的狠厉挑衅,猛刺三刀。

三刀分量逐一加重,一刀堪狠一刀。

“噹!噹!噹!”

上官伊吹艳美的面颊无惊无险,仿佛点墨书画,挥笔遒劲,精准地挡开所有落在身前的锋光。

“太轻,再来!”

戚九气急,盘思着对方开始过分,自己也不该客气,挺身一劈出腿,狠狠踹向上官伊吹那从不肯弯过的膝盖,即使踢不碎,也要淤疼几日。

上官伊吹怎会放任他踢,敏捷的身手化作柔波,侧身避开袭击,挺拔的身姿绷如垂纶,满则弓,劲则松,伏腰闪在戚九的身后快似雷霆,转手将刀柄往戚九的后心上一捅。

“太轻,再来!!”

戚九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捅了,虽然未见血肉破绽,恼然之气燃烧至水润的琥珀眸子里,愤恨抄刀往身后一刺。

如是旁人,必然被反刀插在腹侧,割断肝肠。

可惜对手是上官伊吹,他的眼睛足以洞悉戚九的一切,重重提肘往对方手腕一磕。

剧烈的碎骨之痛灌入戚九的骨骼肌理,痛得他险些喊出声来,差点丢了掌中蝶骨翼刀。

“太轻!”

上官伊吹的声音可怖,自罡烈的风涌中居然清晰得像是一掊明朗的星辰。

“再来!!!”

他怕是铁心要赢那一百声道歉的。

戚九怎肯服输,滚身躲过上官伊吹的刀路追杀,刀花簇簇在手中流转,拼尽最后一次全力,手刀忽左忽右,迷离晃眼,仿若冥冥中阴阳双合的化象,更如炎夏里振翅翩翩的彩蝶。

上官伊吹俨然被变换诡谲的手法带走了记忆。

遥想当年,自己在御华庭里第一次调戏戚九未果,正是让戚九借此烨摩罗的护身刀法,削破衣衫间的鲤鱼纹绣。

一刀定情。

他才痴痴缠缠地追了他许久,直到出事那天。

转眼仿佛过了万年烟云似得。

上官伊吹眨了眨干涩的眸星。

他总在顽固地追逐着他的身影。

怕他受委屈,怕他受伤害,更怕他……会死……

微一恍神,戚九的快刀一劈,倾力斩断了他手中的炻纹刀。

上官伊吹的梦绪至此终结。

他安静地凝着碎裂的刀在手中片片瓦解,又瞧着戚九那略显得意的漂亮脸蛋。

幽幽而道。

“你赢了,阿鸠。”

炻纹刀从他的掌间滑落,撞击的声音仿若古老寺庙里的铜钟低鸣,萦绕回荡。

“阿鸠,你就是这样,只要遇见旁人的事,总是被你先挂在心上,可是我的叮嘱,我的担心,我的忧惧你总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举刀相向时候,你都始终不肯对我妥协。”

“好吧,你自由了。”

“因为,我以后再不管你了。”他摸摸自己的心跳,还好,没有碎裂的声音。

上官伊吹抬手收回青骢幻印,也不看戚九的面色是白是红,像是看透世事无常,幻了另一只鸟兽,随风离去。

戚九哑然。

这……他这是什么意思!

戚九顿时没了主意,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反见许多兵器撂在原处没人收拾,成千上万的恶鹫像围观群众一般盯着自己出丑被甩。

上官伊吹连幻器都不要了。

他是不是连自己也不要了!

此一想,可不得了。

戚九慌神慌得没了思绪,幻了一张包天的巨网把整个天上的鸟打个大包袱,催着玉毒蝙蝠一个时辰就赶回了家。

谢墩云的寝室里正一片旖旎风光。

两个人没羞没臊地研究了一晚上,正打算把最经典的三五九式重新再试一轮。

戚九垂头丧气来到他窗下,狠狠敲了一把。

“谢老痞子,你出来一下。”

里面的声音偶有溢出。

戚九完全没有脸红心跳的意思,道,“你若不理我,我就哭。”真是要嚎出来似的,眼里布满细微的红丝,挺翘的鼻头一吸一阖。

白式浅抬头正见窗花间,飘着一颗黑乎乎的暗影,冷语催道,“小九的声音不太对,你去看看吧。”

“说三天才回来的人,恁得一天就来扫兴了,别理他,快点!”谢墩云紧抠着白式浅的肩膀,在他挺直的后脊留下新的爪痕,喉头不停吞咽着气息。

白式浅受到鼓励,奔如野蛮的悍马,汗珠沿着光洁的额头,淫雨霏霏而落,他的眼前绫缎一片水汽朦胧,冰雕雪砌的五官一脸畅快与疯狂。

谢墩云的腰肢几乎扭得快要飞起了。

戚九站在雕花窗口下,嚎啕大哭道,“哇哇哇哇哇哇!”

“啊!!!”

谢墩云抱住白式浅的耳朵。

极乐即在脚下。

戚九继续哭,“哇哇哇哇哇哇!”

白式浅一把摁住床帏,停住身姿道,“不行了,我软了。”

“顶你奶奶的熊的!”谢墩云眼看就要奔向幸福之巅,万丈高空跌进淤泥坑里一般糟烂透顶,抽出身来径直走在窗前。

“老子要跟你割袍断义!”他扶着窗棂,掀开纸牗的第一句破口大骂。

戚九满脸泪光,托着雷肜伞道,“大人不要我了~”

“可是老子的男人还要老子呢!”谢墩云紧张地回眸,白式浅正在擦拭身体,似乎没有刻意留心窗外。

谢墩云暗叫谢天谢地,一把抽回雷肜伞,对戚九道,“你去洗洗脸,哥马上寻你去。”

偷偷放伞后,走到白式浅的身边,亲一口他汗涔涔的冰凉额头,“躺下,别走,老子去去就来。”随便套了衣服,大步赶出门去。

戚九才没心情洗什么脸,蹲在不远处的假山下画圈圈。

谢墩云出来一瞅,德性,一瞅便知东窗事发,恶行败露了。

头顶黑魆魆的乌云里散发着恐怖的叫声,吓了谢墩云一大跳。

好宏伟的一包袱鸟啊!

玉毒蝙蝠悬停半空纹丝不动,一群恶鹫欲要吃肉的贪婪样子,纷纷攘攘把锋利的鸟嘴尖爪从漏网中探出,拼命要吃到蝙蝠肉,撕心裂肺的鸣啼振聋发聩。

谢墩云道,“先把这一大坨弄走好不好?”

戚九心思全不在此,打个弹指,玉毒蝙蝠消匿无踪。

恶鹫们叽叽呱呱吵得更加厉害,令人闻风丧胆。

谢墩云墙都不服就服他,只头痛欲裂道,“哥大约也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若如此,你就脱光光,主动钻在被衾里求饶吧。”

戚九道,“坚决不要,他说再也不管我了,我还倒贴着人家,要不要脸啦!”

谢墩云禁不住笑了,走过去搂住他气弱无力的肩膀,“哥最不要脸了,你跟哥哥拜把子那么久,怎么连个皮毛都没学会!”

戚九真要哭了。

谢墩云连忙讨饶,忍不住粗暴起来道,“别娘们儿唧唧的,是条汉子,就走过去甩他一坛绝情酒,然后哥哥领着你与白疯子,咱们不在鲤锦门待了,天大地大,咱们三个流浪去。”

戚九揉揉发酸的鼻子,“可是这次错真在我,我没想到彣苏苏她……”

“她怎么啦!”

“罢了,”戚九拍拍手上的土渣,“是我唐突了,与其求大人原谅,倒不如正好彼此冷静一下,或许我真的不懂爱人,也太忽略一个人的心情,活该受此折磨。”

“放屁!你为他牺牲的更多,上官那王八蛋若是敢质疑你的感情,老子第一个杀了他!”原本嘻笑颜开的谢墩云急红了眼睛,豆大的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旋转,旋转,而后生硬憋了回去。

他不能说,他不能说。

谢墩云抑制住喉头的哽咽,连声否决道,“不不不,哥的意思是,就彼此冷静一下吧。”他的手抚摸着戚九松软的卷发,隐忍半晌,突然道,“阿鸠,我是真的……哎……有朝一日等你明白了事情的一切原委,我再亲自跟你解释吧……”

他已然说不出口,巨大的沉痛压抑在喉头,如鲠在咽,吞吐不尽。

人生必是苦多蜜少,凡是一星半点的甜意,皆引得人头破血流,只为舔那一口。

这边戚九闷不吭声,那边的上官伊吹自然也放心不下。

朝天上探了六七次头,发现戚九跟着回来了,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安心让轲摩鳩包扎伤口。

这点花花肠子,绝对瞒不过损友毒眼的。

轲摩鳩收拾了药箱,一边刻意揭穿道,“算了吧,救人的时候急火攻心,现在人平安回来了,心里偷着乐呢,摆什么臭脸呢”一副谁还不知道谁的模样。

上官伊吹似笑非笑,“不治他一治,终有一日还不得骑在我头上”

“再者,今日围攻我的皆是筑幻师,他们已经蠢蠢欲动起来,万一阿鸠再乱跑,真被救走藏起来,我到哪里寻他去!”

轲摩鳩的四肢百骸均透露出嫌弃,猛地跟他握了握右手,刻意把他的伤口往破了捏。

反正也不会出血的。

“好好,好的很,你说的都对,高瞻远瞩。”

“可眼下,你把人打跑了,若土包子那一根筋犯起轴来,真与你分道扬镳,将来再去追的时候,可别求我。”

上官伊吹抽回自己的烂手,“我的媳妇我做主,再说血也不是白流的,我远远瞧见他来了,才挨得一刀,他心里有我的话,一道伤就能令他牵肠挂肚。”

“他心里若没有我,即使我殁了,终有一天死在寻他的任何一个角落,他也很快就能把我遗忘。”

“本来他就善于把我忘了,也不是一两次而已。”

轲摩鳩想要安慰他一下。

上官伊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刚才说的话都是我故作潇洒,其实我……真的有点伤心。”

两人喝了些酒,与轲摩鳩作别后,上官伊吹只身往回走。

他的心情尚有些忐忑,反复责备自己修炼不够,太过冲动,都经历成百上千次了,分明知道那家伙的心性随意,何苦还要气他恼他。

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少。

不该再少。

此一想简直后悔万分,脚底下的路变得艰涩难行,转了一圈两圈……靴子底俨然要磨通了。

怎么才能把说出去的话再吞回来呢?另寻个人砍自己一刀吗?

上官伊吹旋即摸摸自己的心口,早知道就捅这里的,起码阿鸠这会儿应该哭得泪人儿一般,哪里还会真不理睬自己。

懊悔着继续往卧房走,却被突如其来的惊喜震一跳。

月下一人。

戚九久候在门口,一脸踟躇不前。

冷静是好,可是哪里都能冷静的。

就灰不溜秋地溜到上官伊吹的门口冷静来了。

上官伊吹使劲捏住自己飞扬的嘴角,薄唇绷如张弦,眉眼换了冷殷殷的颜色。

开口就道,“你来这儿做什么,谁叫你来的,还不立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