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谈些什么”戚九的眼睛不能及,但是侧耳倾听着陌川的声音,暗自揣摩。

陌川略有沾沾自喜道,“其实我与你萍水相逢,也不是刻意寻你麻烦,只不过是被你的身体冥冥中召唤,才禁不住跟着你的。”

戚九大骇,搓搓胳膊上汗毛,“我的身体听我的,而且我也只摸了你一把,还是无意识的,难不成你其实是想叫我负责?”

陌川呵呵笑道,“不不不,我表述错误,是你手上的银碎冥冥中在召唤我。”

“银碎是什么,从没听说过,”戚九紧握的右手偷偷揣进兜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陌川可不信他,坦言着,“你抵赖也无用的,我的银碎早在花楼之中感受到你的存在,否则桑子如何贪财,我亦不会屈服着亲自去给客人送花苞的。”

“你与我乃是天作之合,若是能待在一起,就足以加倍幻力,可是……”

陌川犹豫不决地思考一瞬,决定应该实话实说,和盘托出道,“若是我与你隔离而不相亲的话,我的能力顶多是变变花草树木,永远达不到极值。”似有不甘心状。

戚九觉得他越来越是鬼扯,然而每一句话都能言中,周身毛孔处微微一凉,隐约有什么鬼祟的东西从后被上剥了一层不痛的死皮,地上的人影便不止自己一人,而是两个。

颤巍巍回头,便见一袭红衣的陌川,千娇百媚地盛放在柳枝于月华的交融处,恬淡笑意使他那张柔和的脸顷刻摆脱于媚俗之外。

整张脸庞无处不美,尤其双眸,眼尾渲红,眼裂清晰,前尖后圆,眼尾略翘,若清澈含泪凝人时候,更是不得了的蚀骨。

额心一点朱砂也很不得了。

戚九屡看屡惊。

不由趋避道,“既然你有自己所言之物,拿出来给我看看,也好给我个例子,说不准我还真有那玩意儿也不一定。”

陌川又是一个思索,“也不怕你骗我,那好吧。”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以便对方能借助月光看清自己的变化。

世间万物,心动则物动。

戚九瞧他一副专注模样,像是在以意念摧动着什么,额心的朱砂忽得一颤,不再是指尖一点殷红,自皮肉间缓缓钻了出来一截,远观胜似犀牛角,近看须臾,竟是犀牛衔杯纹银壶的壶嘴。

陌川道,“可看清了吗?”

想那玩意儿戳进脑壳里的时候得多疼啊,何况某人还能伸长缩短,进出自如。

戚九想刻意避免都无法忽视,再道,“你站太远,走近点我瞧瞧……”趁陌川不耐烦靠过来的时候,一把攥住他额头上的壶嘴。

陌川旋即软了手脚,一副被人捏住要害的模样,几番挣扎,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别小瞧我的厉害。”

自他喊了这句话后,以二人为中心画一大圈,半空里开出各姿各态的鲜花,牡丹,赤芍,茉莉,水娪,月桂,丁香……堪称千花齐放,秋染的大地一时争春,芬芳迷人,争奇斗艳。

两人围绕在花朵的海洋里好不馥郁醉人,戚九缓缓放开他的壶嘴,说不上是哂蔑,更多的应是羡慕,犀牛衔杯纹银壶的壶嘴嵌连着陌川的印堂穴。

所幻亦所想,所思亦所存。

此人的幻彧世界定是无暇而纯粹,才能换取十方花开,普照尘刹。自己与他殊途异归,不应该相互打扰。

对他说道,“你找错人了,我从没见过什么银碎。”

“你是想抵赖吗,我分明看见过的!”陌川一番辛苦后,居然换来戚九如此敷衍的两句话,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倏而扯出他的右手。

但见一只本该光白如月的小手上,布满了累累伤痕,每一道痕迹都深邃入骨,被钝器割裂一般。

又看了左手,更是恐怖得像碎肉拼接在一体,望之恶心。

猛一瞧,与银碎贴覆的模样略有相似,足以混淆视听。

陌川不觉气馁。

戚九佯装安抚道,“你心里总想着要找到其余的银碎,积思成疾,所以觉得我的破手上有你渴求的东西,其实都是你的幻觉罢了。”

没想到自己还挺能忽悠人的。

陌川仍是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会瞧错,冥冥中摧动壶嘴寻找余下银碎,戚九此刻故意设防,陌川确实难从他的身上有所感知,真的是气馁到了极限。

戚九心里想着彣苏苏的事情,不能多照顾他的心情,只循循善诱道,“其实你的幻法挺不错的,授人以惧怕不如施人以心怡,我瞧花楼里的人都很喜欢你这套,何苦再去处心积虑增加自己的幻力。”

“能力即负担,能力越强,负担越重啊~”

戚九的语重心长招来陌川幽幽一瞥,那一瞥里涵盖的情绪太多太复杂。

戚九当即闭紧嘴巴,免得招他猜疑,叫声后会无期就屁颠屁颠先回了花楼。

花楼里突然热闹了三分,虽然天南海北的来往客人已经把整座楼搅扰得鸡鸣狗吠,然而冥冥中还是掺杂了一些强烈的兴奋与不安情绪。

戚九离得五十步距离远处,就冥冥中感受到了这种异常的喧嚣。

他总觉得不甚放心,走进底层往艺台中央一瞧,可不得了,东佛被人五花大绑挂在正中间,本就是喝醉了的,被捆着以后因喘不上气,凡是露出来的肌肤都露出些许枣红色,隐约透着青白。

再不救,下一次就该换成死透的颜色了。

花楼里的客人搂着花娘的香肩,密密麻麻站满了围栏处,花娘们红艳艳的口唇里不停地磕着瓜子,翻飞的瓜子皮纷如入蛾,和着男人们议论的声音,忽如一夜鹅毛大雪。

桑子与跑堂们簇拥着雍容华贵的楼主,一并搬着软椅,坐在艺台的下面,阴恻恻地盯着东佛如何由活变死。

花楼楼主是个年过四十的萎靡男子,常年耽溺于玩乐的精瘦脸庞看起来又略显浮肿,宽厚的眼袋与多层的双眼皮两两对折后,两颗明亮的眸子蓦地变作了黑乌乌的绿豆,挤出凝聚一线的精光。

他无须说话,自有人说。

花楼里雇佣的打手准备了蘸了盐水的长鞭,有人逼问道,“说!陌川去哪里了!”

东佛喝得醉醺醺,加之身体难受,蜷缩成一团道,“陌川……那是个什么东西……”

楼主的绿豆眼微一抽搐。

连那么细细细微的眼神变化都领悟得十分精到。

有人狗仗人势道,“就是去给你那厢房里送花苞的小蹄子!”

“听说他在你厢房里受辱之后,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可是我们宝翮阁的摇钱树,若是夜里跑出去被坏人祸害了,丢了身价,你要怎么赔偿我们!”

桑子提着东佛口袋里搜出的几枚夔元通宝银钱,小声耳语道,“原是个穷鬼,倘以为是只肥羊呢!”

东佛大约也听不清众人骂骂咧咧什么,他半醉半醒道,“俺啥也不知道,俺……”呼噜呼噜居然睡着了。

一众提审的人可气急了,本来想看点血腥,听些哀嚎来抖擞精神的。

有客人喊道,“楼主,我们不远长途来此,可就是前来欣赏陌川表演的,你们收了我五十金牒子,就看这个!”

“对啊!赔钱!”

客人们陆续有退订的盘算,而且说道做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不止,烦厌立马变作焦躁,不停地喊着自己的损失有多么巨大。

楼主原本只是想借东佛来转移注意力,谁想引火烧身,正思谋对策时,陌川拽着宣红的纱衫从外面施施返回。

抬眼就瞧铺天盖地的目光逼近,尤其楼主那么小的眼睛也在骤放光彩。

他不耐烦的轻手慢拢云鬓,双臂抖抖微皱的衣料,“今晚上我有些不太舒适,还请楼主见谅,我需要去休息了。”

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完全没有关注到周围一切愤懑的气氛和头顶高悬的东佛,言罢,就要退了。

早听闻宝翮闺阁的陌川排场大,架子足,一言既出驷驴难追,今天的夜晚节目绝对泡汤了。

看客们燃烧的心情忽遇春节十二响大炮仗,噼里啪啦得炸个落花流水,几乎咆哮不止道,“退钱!退钱!退钱!!”

楼主这辈子最嫉恨听见的就是:退钱!

细眉一皱,旋即计上心来。

用微微微弱眼睛给几个打手示了示绿豆眼神,晓以利害,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伙抽去东佛身上的麻绳,将不明所以的陌川紧紧绑了起来。

陌川总爱表演缠绫舞,这次被强硬捆起来挂在艺台中央,激得又羞又耻,雪白的肌肤立马泛出诱人的桃粉色,双瞳翦水,一副春娆海棠的娇渴模样,泫然欲泣。

把一种看客的外火瞬间看成内火,不再七言八语叫嚣着退钱了。

楼主斜依软椅,在最恰当的时机下,冷厉开口道,“陌川!平常是我太宠着你了,导致你没规没矩的险些扰了众恩客的雅致,今天不再饶你。”

“就叫你吃吃鞭子的苦,把恩客的兴致给我提起来!”

大家有些不明觉厉,但是心底默默觉得不好,花楼的楼主可能真的要动家了。

可是再见陌川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白惨惨的,一副楚楚可怜模样,总觉得有跟鹅毛挠在心尖,酥酥痒痒,快要把魂儿跌出肉壳子去了。

陌川想说什么。

但是微麻双腿倏然一冷,裤子被抽去了,无暇的白腿圆股映衬在缥缈红纱之间,有些意外的刺激。

陌川决心要幻想出一些有杀伤力的东西,来摆脱眼前的囹圄,可是他的银碎仅能召唤出一些不成气候的花花草草。

不能自保,又何苦替恶人助兴呢!

他只好难过得闭上眼睛。

打手的皮鞭在空中抽响。

所有看热闹的人,心里面上不停地沸腾起来,俨然要把眼珠子掉出来似得。

就在皮鞭要打向陌川瑟瑟发抖的后股时。

戚九伸手高喊道,“鞭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