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墩云叫唤完,除了轲摩鳩是真的被谢墩云又补了些药粉,一众男子皆从装醉中坐直身姿。

戚九缓缓抬起头道,“谢老痞子,我恐怕不行了,想睡觉。”随手画了画,银碎里旋即织就一张大床来,摇摇晃晃站起来,开始脱裤子。

是酒醉了还是药蒙了,皆说不清楚。

谢墩云一个旋身把他的裤子提住,“我的祖宗,你今天可是要挑大梁唱大戏的,怎么能先把自己整晕了呢?”

对东佛建议道,“不若你别去了,把轲摩鳩运到榻上盯死他,切不可让他起来给上官伊吹当副手去。”

东佛瞧戚九雪白的肌肤上铺了一层桃花霜,俏艳动人,羽扇状的长睫姗姗起舞,眼里翻着溟濛诱人的水光,不由自主道,“不如我帮你背小兔崽子,可好?”明显不想管轲摩鳩的死活。

谢墩云把戚九往后背一撂,“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少啰嗦。”

不顾东佛的反对,甩下人就阔步走去。

白式浅随着跟上,忍了半晌,终于冷不丁道,“你不要脸!”

谢墩云一懵。“老子一向不要脸啊,你说的哪种”

“你说你是初吻……”白式浅微顿,“为什么又嫌弃我……接吻……不熟练……”

哦。

谢墩云没心没肺,“初吻的事啊,那是为了装醉胡说的。”

白式浅道,“那你就是更不要脸!”

谢墩云不挑明,只要白式浅跟着来,他就心满意足,遂予了一抹八颗大牙齐露的笑容。

走至监圜处,两人眼瞧着上官伊吹藏身于暗处,赶紧自己也躲了起来。

就见上官伊吹掏出玉屏笛,但没有吹,而是做幻术似的隔着厚墙一阵缭绕,抽出徐徐白色的烟丝刺入墙壁间。

须臾,就听见监圜里蹒跚走出来了一男一女。

龙竹焺疲软着身躯,但是依旧不愿接受彣苏苏的搀扶,彣苏苏明显不服,一把扯住他颈后的刚毛,另手端着骨灰坛子,逼着人就范,拖着就往峡谷幻彧外逃去。

谢墩云不由反疑道,“花鲤鱼竟然也有幻法可是从不见他显露过啊!”若如此,守着轲摩鳩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白式浅手执雷肜伞,冷若冰霜的语气像是教训自己的不成气候的儿子,“幼稚!”

谢墩云但笑无妨,背着戚九继续追踪。

彣苏苏的腿脚实在别扭,鱼尾的每根软筋都似搅和软烂的稀泥,一踩地就会瘫滑。

龙竹焺被她拖后腿拖到心烦意乱,佯装摔倒在地,背后的虎毛沾了脏土枯叶,看起来带几分凄惨。

他道,“你就别管我了,可好吗?该滚哪儿里去哪里,要不然,你就好心给我两刀,把咱们陈年老仇一并清算干净。”

“你说喜欢,可你总以自己的喜欢来绑架着我,爱不是施舍而是公平,否则你的一厢情愿,也仅是伤害自己的利器,予我来说还是什么都不是。”

彣苏苏分明是打定主意的,听他一席话,忽而觉察自己的坚持变得毫无道理,仿佛失去帆布与桅杆的航船,缺了归依。

趁她一个恍惚间,龙竹焺挫身勾出一脚,摇摇晃晃的彣苏苏绝对没有提防,被扫荡的长腿一勾,整个人摔倒在地,滚于土丘后面的草丛。但是不能摔破师傅的骨灰罐,因而紧紧护在胸口。

“害人精,别再跟着我了!”龙竹焺挺着笔直的身姿,居高临下打量着满脸土灰的彣苏苏,绝无怜惜,眉眼处厌散的光,拢着晦暗的星子。

跟彣苏苏记忆里,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欺负厌弃自己的竹子投成一体。

彣苏苏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扯住他的衫角,很是恳请道,“既然如此,也请让我送你最后一程,我已经打探好了峡谷幻彧的出口,只要你安全出去,即使随后你死,也不要死在我的眼前。”

龙竹焺被她莫须有的纠缠简直快要恼到了一定极限。

女人真烦……

女人。

龙竹焺盯着彣苏苏的鲛人长尾好一番打量。

突然想起什么主意来,双眼一亮沉,蓦地蹲下身满把掀开她的裙角,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鱼鳞。

彣苏苏即将流出眼眶的泪水遭受惊扰,倏地逆回眼鸿,变得警戒起来。

“你真的喜欢我吗?”龙竹焺的态度明显改变。他的手指微微拨动她腿上的鳞片,或是疼,或是痒,还是羞涩。

彣苏苏的脸顺势滴出血来。

小心翼翼道,“我从小心里一直有你。”

龙竹焺的眸子黑沉沉得锃亮,被某种不能公开的秘密擦洗得熠熠生辉。

假意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与上官伊吹联合起来骗我。才试一试你的。”

“咱们跑出来许久,上官伊吹都未追来,足见你是真心助我。”

“你冒着生命危险,愿将我从上官伊吹的魔爪下救出,又不计前嫌,世间或许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女人了。”龙竹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精美绝伦的戒指,艳色的钻饰晃如异星一般,二话没说就替彣苏苏戴上手去。彣苏苏一脸惊错狐疑,想要拔掉。

龙竹焺紧紧攥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道,“这是送你的谢礼,莫取了,不然我要伤心的。”

彣苏苏深深盯着他瞧,缠绕的视线被龙竹焺狠心拔去了。

时不待人,两人又继续往前走去。

草灌里登时顶出两颗人头来。

白式浅不屑道,“世间三种人最可恨,一是口富正义却见死不救的侠客,二是口甜舌滑却拐人孩子的牙子,三就是骗婚骗钱骗感情的无赖。”全都跟口有关。

谢墩云总觉得此话含冰,一语双关地不露声色,为转移注意力,伸手拍拍戚九的脑瓜子,道,“你小子可别觉得老哥的后脊舒服就睡着了。”

戚九勉强揉揉眼睛,摊饼一样熨帖着,“你最近吃胖了,后背软而绵,特别好睡。”

谢墩云碎碎念,“滚下来自己爬!”

“不要!”戚九立刻蜷缩起两只足尖,凌乱一踩,约摸是登着谢墩云狗尾巴的位置,重新爬在谢老狗的背上。

“谢老痞子,你的尾巴好像棍子。”

“老子的棍子在前面!”谢墩云呸了一声,“都是花鲤鱼把你给宠坏了!”

反手当即给他一击,“少屁话,老子的后背只给一个人准备,今儿个便宜你了,少赖着不肯撒手。”

祸从口出。

谢墩云狗尾巴一摇,朝白式浅恬笑道,“老子只想背你一个的。”

“你就是那恰如其分的第三种人。”话尾音落,冷飘飘的气息骤而远离,草灌里发出沙沙声,叶痕开合随着移动离远。

“老子上辈子一定亏欠了全天下姓白的!”左右打量着上官伊吹的动静,谢墩云赶紧追着叶痕消匿的方向去了。

龙竹焺与彣苏苏走了一路,总算来至谷口,期间乌青的山路蜿蜒曲折,浓荫遮目,偶有溪水淙淙,飞瀑溅玉,鸟兽隐绝,青山豪迈。

两人也无言语交流。

彣苏苏的腿本就不适合攀高跃低,脚底一个微踉,整个人险些又沿着琐碎的石块滑落下去。

龙竹焺本无意扶她,恰见万绿丛中一角鲜衣错闪而过,旋即伸出手搂着对方不堪盈握的纤腰,把人送入怀里。

彣苏苏轻轻哦了一声,粉颊沐了彩霞一般,道,“你不用管我的,我没事。”

本来也没想管的。

龙竹焺翘起一边唇角,突然在她微酡的颊边啄了一口。

“你做什么!”彣苏苏又激动,又羞耻,准备掏出地灭天珠撒他一脸。

“别呀!”龙竹焺双手摁着她的葱茏玉指,一副挑情弄趣的模样,“你我一直两情相悦至深,现在四下无人已经安全了,难道还不让我亲亲你”

彣苏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龙竹焺蓦地把彣苏苏搂入怀中,满手自她的后脊抚慰,十分动情道,“梅子,我知道你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不能跟我双宿双栖,可是我愿意等你,因为我早厌弃这世间的一切花草树木,只因为爱你一个人而苟活于世。”

“你……”彣苏苏的秀目圆睁,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龙竹焺缓缓闭上眼睛,把她竭力联想成另一具可见而不可触的躯体,恨不能捏碎了对方的骨头,全部揉进自己的血肉。

龙竹焺款款道“上官伊吹根本不相信你是无辜的,他从一水涧里已经怀疑你了,即使我再帮助你掩护,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彣苏苏益发不明觉厉,想要从他双臂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梅子……”龙竹焺的眼鸿居然微润,“我从来没有吻过你,你知道吗?今天如果不抓住最后一次的机会,可能永远不能再见了。”

不等彣苏苏反应,他已经深深地吻上了她。

就像水溶于水,终将难以分离。

彣苏苏哪里经过如此缠绵,整个人须臾变得如鱼尾一般滑软,险些把怀里的骨灰罐摔在地上。

跟在后面窥伺的几人不由脱口而出,“禽兽!”但也各自红了脸庞。

戚九迷迷糊糊中见他俩吻得难离难弃,呵呵傻笑道,“大人每次这样亲我的时候,接下来就该洞房了。”

不顾谢墩云倒抽一口凉气,弹指一指,那亲昵的二人身边登时幻出几十张大床来,火红的一片床海。

龙竹焺蓦地大怒,一把推开了彣苏苏,将人掀翻在床。不停地环顾四方,大吼大叫道,“贱人,你居然骗我!我为了你竟然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不顾,实在太不值了!”

他一声雷霆怒吼,狂暴的声波将一众喜床掀翻而起,像狂风巨浪抛起的一纵小船,劈头盖脸地砸向了藏人的几处。

眼瞅重重红影迎头砸来。

谢墩云怪道,“你瞧,日夜就知道床床床的,这下翻船了吧!”

与白式浅提腿而跃,自密密麻麻的床头下冲了出来。

被驱赶出藏身地的还有上官伊吹。

他的步伐临如波动的风云,连连踩踏着乱红,抄手拔出玉屏笛,对着龙竹焺方向轻轻一吹。

惊鸟护花二铃中嗡嗡响起,伴随着极其难听的笛音,登时形成一个巨大的水人,这水人完全模仿埊水所见之幻物,紧握的双拳大如车轮,对着一方土石疯狂猛砸,倾时乱石纷飞,尘渣肆虐,遮得在场的众人皆睁不开眼。

戚九被谢墩云背着跳来跳去,胃里难受得要死要活,猛一看周遭灰灰扬扬,上官伊吹的红色官服在朦胧中跳跃,撅起嘴道,“谁敢欺负我的男人!”

五根手指一旋收,半空里溟濛不清的尘滓仿佛逆行,合拢成一颗庞然巨大的巉岩,狠狠砸向水人的头部。

一击必杀,把水人眨眼攻击得炸裂来开,水花喷溅,谷中仿佛历经一场雷震雨,敲打得叶片哗啦作响。

白式浅也气了,一把拍戚九后背,冷厉道,“你到底在帮谁啊!”

戚九呵呵一笑,“大神也在啊……”打个酒嗝,继续道,“你说打谁,我就打谁!”

再一抬手,凭空多出来十个个断石,全部挥向了龙竹焺与彣苏苏的头顶上,譬如陨石从天而降,砸下去莫说是人了,就连谷地间也会炸出个无底洞来。

龙竹焺见状由喜生怒,虎爪劲蹬地面,跃地两丈,伸出一拳重击在距离彣苏苏头顶最近的那颗悬石上。

拳风劲罡,潜藏了百兽之王的枭气,当即崩开。

彣苏苏尖叫一声,匍匐在地上不能动弹。

“你个醉兔子!连打谁都分不清了,那是你义姐啊!”谢墩云从背上掀起戚九,伸掌拍拍他的脸蛋,气不打一处来道,“这些银碎还是我暂来保管吧!”伸手去抠戚九右掌间的碎片。

他不知这些银碎寄生能力极强,想要拔出等于废了对方的手。

戚九登时被疼醒了,大叫一声,“莫要抢我的东西!”一掌拍击地面。

大地仿佛脉动,每一寸土石不断地膨胀,再膨胀,深深凹陷的谷地不断地拔高起来。

上官伊吹急忙唤道,“土包子,休要胡来,不要随便更迭我的幻彧!我尚有用!”

可惜迟了,整个幻彧摇身一变,由林木茂盛的低谷幻作了极高的悬崖峭壁,乱峰列岫,足底石罅危绰,若是一个不当紧便会跌落万丈深渊。

现在再臭骂戚九一顿,已然于事无补,上官伊吹仅得傲慢一笑,对着从巉岩间缓缓攀起的龙竹焺唤道,“你的幻形既然是半虎,送你一个崇山峻岭,刚好任你啸傲横行!”

龙竹焺把半软的彣苏苏丢在一旁,不等反嘲,戚九仿佛发现启明星一般,对着上官伊吹喊道,“伊吹,我在这里!”好不热情,迈起短腿,像脱兔一般蹦跳而去。

白式浅抻着伞,一脸没眼看的酷鸷,谆谆教诲道,“有其兄必有其弟,你怎么不拽着他些,要你何用。”

谢墩云便是苦哈哈的一笑,“又不是亲生的……罢了!老子站你旁边尽挨骂了,且看老子扭转乾坤,你且准备着如何表扬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