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卧在紫金祥云之上,头晕目眩到怀疑人生。纵着的两条九爪翼水龙失去控制,猛撞在壶壁间,已经与影子龙抱团全军覆灭了。

也不知谁一道强印打下来,壶内简直灭顶之灾,涛涛洪水倾倾退却,仿若天地未开,鸿蒙未判,一片狼藉惹人寒。

戚九心咒:除了轲摩鳩那王八蛋,估计天下再没有哪个王八蛋能克制得了他的银碎了。

本来是想借着水势冲出去的,眼下小铜夜香壶的内壁旋着无数的幻印加持,固若金汤,定然是滴水不漏,破绽难出。

真没默契!

戚九冲着壶口大喊,“上官伊吹!谢墩云!东佛!白式浅!你们哪个来救救我!谁救我!我就给他当牛做马!”

若是以前,必定有人能听见。

可是如今,便是难于上青天。

“哈哈哈~呕~”青衣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难受,“人外青山楼外楼,原来爸爸你并不是最强的,外面那个人才堪称绝顶的筑幻大师。”

“若不然,这样吧,”青衣人突然软了态度,“我们父子联手一起打开最外面的幻印,而后你把筑幻大师介绍给儿子,儿子就再不纠缠爸爸了。”

呸!

戚九索性躺在紫金祥云里,“难道你又想认新爸爸了?”

青衣人道,“爸爸一身金贵人中龙凤,生来便吃坐享福,伸手衣饭,并不识人间险恶,儿子与那钱串子混迹江湖多年,受人冷眼无数,遭人践踏万脚,总结些老道经验。”

“若不然是做人上人,站至高位,踩云底尘。”

“若不然是扯掉脸皮认爸爸,多个爸爸多条路。”

“你享你的齐天福,我走我的认亲路,可谓小鸡尿尿各有各道,福祸相依,自求安好罢了。”

戚九听他所言非虚,以手支着下巴认真听来,“毕竟你的人生我不曾参与,故而不做妄论,但是你的做法我不愿苟同,更不会助你一臂之威。”

青衣人嗤嗤谗笑道,“我凭自己的本事骗得人,凭什么要你来认同!”

话已说尽。

戚九自云中鹤立,“若是都不晕了,那继续来战吧!无论如何,我们观点始终不一,总得争出胜负,方能决定由谁来做主!”

……

轲摩鳩幻织了一幢简宅,令覆一层繁密枝叶,让上官伊吹几人先行住下,余下的鲤锦卫分作三队,日夜轮岗监督龙家祖宅的动静。

上官伊吹独去一屋,先把戚九的尸身放置在柔软床上,由他逐渐轻薄的肢体陷入羽花红毯间,蓦地自青灰的双颊里印出悄然嫣红。

戚九的尸身头七已过早该发起臭来,所以只能在他嘴里提前塞一颗僻臭去腐的雮赤珠,故而勉强支撑着嘴部的饱满。

就在几日前,这张嘴儿还是分明吐露着香甜可口的诱人话语,这双眼睛还贼溜溜地盯着自己,怯怯生怜企图勾敛自己的魂儿。

上官伊吹已然情难自禁,伸手摸着戚九的僵硬的肩膀。

戚九的肩伤难愈,虽用羊肠细线缝合起来,总是时不时地淌出污秽的尸液。

上官伊吹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袍子,以嘴轻轻吸取,再吐入痰盂,如此三番,后用温水清净,再以秘制的除腐之药谨慎敷贴。

做完一切,上官伊吹一口吹去烛台间的蜡烛,双手搂着戚九的腰,其实并无睡意,而是附在他的耳畔,倾吐秘密。

“阿鸠,你定是活着的,我最知晓其中原因,你不在,我替你照顾好肉身,等你回来。”

“阿鸠,多少次了,仿佛梦魇轮换,你总要选择死在我的眼前,舍我不顾,你真是太狠了,世间没有比你更坏的家伙。”

“可你醒来又总缠着我,没皮没脸地跟在我屁股后面,每当此刻,我就恨不能使劲折腾你,叫你哭,叫你怨,叫你被蹂.躏到不成人形。”

“阿鸠,我只给你三日时辰。”

上官伊吹的眼神蓦然幽怨,怨而生狠,狠意闪烁,烁如狼眸。

“你若贪玩不回来了,我就把你吃进肚子里去,叫你再也不能擅自决定离开我的身边。”

猛一头扑入戚九怀中,双臂恨不能拧碎他的骨头,“我从来没有搂过死掉的你,我不习惯这样……你立刻回来见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怕……”

迷糊睡了一刻时,上官伊吹蓦地睁开眼睛,他的眸子在暗夜里仿若怨毒的霊火,轻轻吻了吻戚九的唇,起身换了身黑色劲装。

无论如何,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他盘算着亲自夜访龙家祖宅寻找蛛丝马迹,若是发现龙竹焺的行踪,必定亲手要让他吐露些实话出来。

或是一刀处理掉,也无人知晓。

摸索至门口,房门尚拉开一缝,且听见走廊里有人坐在那里,一直敛尽气息保持着极度的静寂,称于门廊无光的黑暗之中,乃至于上官伊吹听力极佳,也未曾觉察出一丝半毫。

上官伊吹蓦地定住,道“谁?!”

谢墩云道,“我!”

上官伊吹不禁回忆自己与戚九间的悄然耳语,思忖着对方不可能贴着墙还能听得清楚,难免阴冷道,“你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谢墩云背依墙壁,伴三分清醒,五分谨敏,“派出去的鲤锦卫尚未归来,所以消息暂时是没有,咱只是想来看看大人与小九是否就寝,故而过来瞧瞧究竟。”

上官伊吹断定他应该坐了许久,按捺情绪不发,“已睡熟了,不便打扰,请回吧。”

谢墩云道,“那为何大人身着夜行衣,莫非穿着劲装睡觉更加舒适?”

上官伊吹旋即关起了门,隔门背身,“鲤锦门的门徒皆我亲手训练,做事故而周全,但我始终觉得不放心,应该随行观察,以免错失良机。”语毕又是后悔,多说多错,反显得欲盖弥彰。

谢墩云道,“东佛与轲摩鳩已经替大人去了,再者大人几日来魂不守舍,难免会做出些错误判断,还是早安歇了吧。”

原是盯着自己来的。

上官伊吹蓦然紧握双拳。

就听谢墩云隔门缓道,“长夜漫漫,大人若是醒来,估计难再入眠,不若由小人来讲一个故事,缓一缓大人的神经,也许躺下就能睡着了。”

上官伊吹才懒得听他所谓的故事,转去了窗牗处,默手一推,三交六椀菱花窗居然是内裱贴了花纸的盲窗,完全封死。

轲摩鳩居然也防起他来!

尚来不及发作,谢墩云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某日,有一个武将拿着一条活鱼,去探访一位德高望重的山中禅师,这位武将昂藏七尺,意气风发时候,直面佝偻朴素的禅师时并不纳入眼底。第一句话便无礼道,‘初闻,大师德法弘深,名扬四海,不知敢不敢与我打一个赌’”

“遂而举起手里的鱼儿,继续道‘大师可猜出鱼是死还是活’”

“其实禅师早已听说此武将平日里张狂,喜爱耀武扬威,贬损他人来取乐,所以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说鱼的活的,那武将必然会偷偷捏死鱼儿。”

“所以禅师说鱼是死的。”

“那武将旋即哈哈大笑道鱼是活的!并把活蹦乱跳的鱼儿递给禅师亲眼目睹。”

“禅师转身将鱼儿放入莲花池塘,予它自由,对武将道,是的,我输了。”

故事娓娓道来,伴着谢墩云浑圆的音色,恰如新出湖的鲈鱼,蘸了葱丝豉油,鲜嫩至极,回味无穷。

上官伊吹何等聪敏,早已体味出他话里意思,隔着门道,“依你意思,我不该死守陈规,而需变通,通则生,变则活”

谢墩云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咱就是哄着大人赶紧入睡的一个随性小故事而已,绝对没有任何暗示,您听高兴了,就速速脱衣睡了吧。”

“或许天一明,龙家祖宅就有了好消息了呢。”

谢墩云努力从地上狗爬起来,本想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结果他的老腿活脱脱地麻了起来,完全爬不起来。

太残废了。

谢墩云低咒一声时,白式浅冷然走来,刻意避开上官伊吹的耳朵,对谢墩云道,“来,勾住我的脖子。”

谢墩云早已与他默契,但凡莫名冷风袭身,必定是白式浅靠近无疑。

招招手道,“罢了,老子身重肉糙,撑撑腿等不麻了,翻个滚立马站起来走人,你那长腿细胳膊的,可别被老子给压折了。”

白式浅从他来守着上官伊吹算起,一并在树荫下等了两个时辰,他都不知道谢墩云的耐性居然如此之好,竟能伏下暴躁的性子在原地坐了半个晚上。

想着自己就是在可怜一条瘸狗,一只病猫,一根木头棍子。

再无交流,双手往谢墩云背臀处一搂,咬牙切齿将人冷漠托了起来。

谢墩云断不敢乱叫,两条胳膊齐齐攀在白式浅颤巍巍的肩头,一脸虚汗淋漓,仿佛要从断根的迎客松上仰头栽下。

不禁啰嗦道,“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说你成天举把伞,已经够占胳膊的了,现在还要挤出些地方来抱老子,老子真的很谢谢你啊。”

话是好话,就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完全变了味道。

白式浅默念着他也是有优点的这一星半点的念想,嘴里欷吁道,“别……废话,快……没劲儿了,否则……把你……丢井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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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里的小故事选自《佛经故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