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墩云已然坐如针毡,但竭力使自己的面上稳如泰山,对上官伊吹感恩道,“大人能有此心,小人必当尽心竭力替您做事。”

赶紧寻个恰当的由头搪塞了过去,捂着肚子要上茅房,赶紧跑了。

画舫里转了一圈,戚九在自己房间里,正提着小铜夜香壶不知往哪里塞,连人带壶反被逮住,提着人赶紧瞅瞅白式浅躲哪里去了。

戚九只好给他一间一间翻,最后在留给谢墩云的那屋头里,白式浅似背对着门,长腰躬身,收拾行囊的模样。

谢墩云边说谢,边把戚九赶走。

戚九临行叮嘱,“别瞎搞,船底子薄,墙通透,莫把船捅翻了。”

谢墩云踢他一脚,轻手轻脚钻进了门。

白式浅并未回身,他手里捏着什么物件,所以雷肜伞仅能置于床栏,眼上的绫缎遮着容颜,特意掩饰自己的模样,然而身间益发出的森森寒气,直逼人瑟瑟发抖。

“你……都听见了?”谢墩云选择开门见山的谈话方式,免得误会加剧,“其实并不如大人所想的那么多,当时我进鲤锦门确实有那方面的原因,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式浅冷冰冰回首,“你的头伤加剧了那那那了半晌,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谢墩云蓦地一把自后面袭住他,“总之就是,老子……我……我……”

一双手沿着白式浅的长臂滑啊滑,想把他手里的东西扯掉。

“你今天真是怪!”白式浅回身推开他,渐渐露出手里的冰囊,此囊经过特制,里面缝合着冰硝石,略加些水便可成冰。原来他一直忙着这个。

谢墩云的老心脏险些从嗓子口喷出来,狂呼天助老子也。

“过来,”白式浅指了指椅子,“快一点,否则谁进来瞧见。”

“不怕不怕,”谢墩云把人往床上一拐,“咱们把帘子一拉,就没人看见了。”俨然不似受伤,猴子一般跨上床去躺平,顺手拍拍旁边的空位,露一嘴白闪闪的牙,死皮赖脸。

白式浅真往前走了半步,忽而忍住,一巴掌将冰囊往他脸心一拍。

“没有咱们,只有你!”抄手从谢墩云老腰下抽回雷肜伞,肃了肃表情,且拉门出去。

戚九恰好离得不远,就见白式浅抻着脸皮从屋里出来,看似不快,又不属于争吵过后的不爽利。

本想追上去问问究竟,隐隐约约听见东佛的屋子里透着鬼祟的声音。又被这边引去,隔着门缝一瞧。

东佛掌中拿着一只小巧的美女,放在鸡翅木茶盘里,美女估计是饿了,抱着一颗大葡萄边笑边啃,糖汁子流了一身。

定然是波波西百臻箱里遗落的,只是被烨摩罗人丢出来时没解幻,才是如此玲珑可爱,又被某人偷了来。

东佛仿佛沉静在娱乐中,用手指拨一拨小巧美人儿的胳膊,那美人儿咯咯巧笑嫣然,单臂带着一叠翠幽幽的玉环,讲一口囫囵之语,眉眼传情。

戚九想着叫他再敢顺手牵羊,准备戏他一戏,偷偷举起银碎,隔着门缝撮嘴一吹。

掌大的美人骤然长大三倍,沉重的肢体瞬间连茶盘茶桌一屁股坐塌,杯碟瓷器砸得粉碎,甚至连船板都发出闷闷一击,翘起了一端似的。

东佛惊呆,伸手去拉挣扎的小美人,小美人划手一拨,无意间给他一巴掌。

打得东佛头一闷,倒退坐在了罗汉榻上,小美人儿摇身一变化作纯白老虎,粗壮的前蹄拦住东佛的腰,血盆狮口对着他的头一阵狂啸,仿佛下一刻即会咬掉他的头颅。

东佛被老虎口内的啸气俨然骇炸了,整张脸皮快要吹飞,胡子仿佛立针,根根耸起。

戚九把小铜夜香壶别在蹀躞间,嘻嘻钻进屋去,那老虎牙齿间的涎水沾湿东佛的胸口,淌在足底,滑得站不稳。

他颤巍巍里夹着狠毒道,“死小兔崽子,你竟敢耍俺!且莫让俺从虎口下逃出,不然弄死你!”

戚九抬脚蹲在凳子上,纵着白老虎的兽瞳顶上东佛圆瞠的眼珠子,不由巧笑道,

“寻常我被你打,都是让着你呢。”

伸手抚摸白虎的粗糙皮毛,“人都说女人胜猛虎,你连猛虎都斗不过,如何战得了女人”

东佛立刻反嘴,“你可别小瞧了俺,总有一天,莫说是飞禽猛兽,童孺妇叟,便是你也得日日给我跪下。”说得信誓旦旦,不容置疑。

“吹牛吧你!”戚九道,“就不说往后的事了,你眼下小偷小摸的习惯不改改,莫要妄想留在鲤锦门内。”算是善意警告他一番。

东佛不做声。

戚九转指一收,白虎恢复成巴掌小美人儿的样子,落在东佛的手里。

戚九道,“我看你待她不错,应该是真心喜欢的,此事我不提,此女你留下,待你事业有成日,可不要亏待了人家。”

东佛还不说话,垂着头,帽檐遮着一双汹涌的眸子,不知是何想法,像是气了,又像是悟了。

猛地抬手把小美人儿往戚九的衣襟里一塞,小美人失了足,沿着戚九光板板的胸肌一路滑去,捉救命稻草似的揪住了他的兰花。

“啊~”戚九腿苏一唤,叫出了十成十的娇媚声,蓦地脸皮也蘸了桃儿羞粉,一路蔓延至脖颈深处,连人都换了颜色。

东佛从不曾见他这般明妍动人模样,喉头瞬时碳灼,依旧不依不饶道,“谁稀罕你的说教,俺只是喜欢美丽的东西,养来赏玩的!”

戚九开始满身找那小美人儿的踪影,又是痒,又是羞,气息亦化作淙淙流水,“别……别废话!快给我……拿出来!”

东佛没看够他的窘态,仔细欣赏一番,才意犹未尽地抽去他的蹀躞,“真是笨死了,从下面露出来不就行了。”

腰部没了束缚,连裤子带小美人儿一并跌落下来。

东佛伸手去捡新玩物,侧眼瞥见戚九的两腿又白又腻,牛乳蒸得玉膏一般,笔直地戳在地上颤如豆脂,上面布满了红彤彤的小圆印,艳似腊梅朵朵攀枝高,越深处越繁密,透着勾.魂蚀骨的气韵。

“你腿怎么啦?”东佛的眼睛盯着移不开,连掌心的美人儿呜呜抽噎,他都没工夫哄。

“没事儿,蚊子叮的。”戚九倏而提起裤子,连烧得红如灿艳的花枝,一双珀色眸子闪闪烁烁,无处躲藏。

“大秋天的,哪来的蚊子”眼前的美景被人匆匆掩去,东佛的盎然兴趣生生被掰去一块儿,登时不大爽利。

他从没如此急切地想要探看另一个人最隐处的秘密,弹手把掌心的美人儿丢去榻间,好奇满怀地缠着戚九。

戚九冥冥中感觉到了他追问得紧,寻思着对方一定是明知故问,去花楼夜夜笙歌的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皮肉间会种下红印。

气哼哼地推脱说,“不是蚊子,就是虱子,或是什么吸人精.血的坏东西做的,你说叫我别管你,你怎么没完没了。”

……

“阿嚏!”上官伊吹狠狠打了个喷嚏。

轲摩鳩不由关怀道,“夜凉,你不得盖棉衾了”

上官伊吹抖抖手里的纸,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打紧,阿鸠又暖又温,抱起来感觉被衾里四季如春。”

“啧啧啧……”轲摩鳩一副鄙他神情,“他那么短,暖也只能暖到上一半身子。”

“无妨,”上官伊吹散笑道,“动一动,挪一挪,下一半身子也暖着了。”

轲摩鳩:“……爱而不藏,自取其亡。”

另一头屋里,东佛仍不撒手,挡着戚九再问,“也是奇怪,大家都是衣食住行一处的,怎么偏就你招惹虫蚁叮咬。”

手指小铜夜香壶,“是不是这个东西里面太骚臭了,而你又天天拿着不肯撒手,所以才被脏东西粘上了”说着要夺。

戚九连连摆手,“这壶是新的,崭新的!怎么会脏”开门往外走去。

好奇害死猫。

他的态度明显娇里含羞,惹得东佛愈发奇怪,直逼直问究竟,戚九走出画舫,离船舷最近处停下。

怒极反笑道,“我算明白了,你哪里是想问出个究竟,就是因为我幻出白虎逗你玩,你想报复我呢!”

东佛嘶嘶随笑,“俺是真的关心你哩,不要会错了了意思。”

两人正笑,行驶在阮河里的画舫似被什么磕了船头底部,蓦地一声巨响,整条船在河心里顿了顿。

掌船的鲤锦卫们寻声而去,均被引至船头。

阮河虽比不上某些名川大河,毕竟水深十数丈,即使河底有暗礁,也不可能在河心挡了去路。

两人心领神会,不再玩笑,双双趴在船后弦伏头低望。

水面平如铜镜,波澜不惊,连行水的潋痕都不曾泛起。

说时迟,那时快!

静静悄悄的水面开始咕咕得腾起水泡,起初是三五个,紧接着是近百上千,江面沸腾不断如鼎中沸水。

戚九暗觉有诡,扯着东佛要去报信,哪知河底下突然钻出两个水人,一弹丈高,左右扯住戚九的肩头,转瞬把人从船上拖了下来。

东佛眼疾手快,大叫道,“来人啊,出事了!”纵身飞出,一把攥住小铜夜香壶的壶嘴,双脚紧紧勾着船舷,倒挂着扯住摇摇欲坠的戚九。

戚九的半个身子浸入河水,明显感觉脚底下踩着的不似水液,而是蠕蠕活动的肢体。

越来越多的水人把他往水底拖去,他对东佛道,“松手!快松手!”情急之下他很难想出该用什么幻法对阵。

而且这些水人也不痴傻,以水紧紧缠裹着他手掌间的银碎,令他无法催幻。

东佛倒挂金钩,咬紧牙关绝不认输。

几个水人瞧不能拖延时辰,踩着戚九的腰登上,对着东佛的脸一阵拳脚相加,直打得他七窍流血,仍不肯松手。

戚九受多方施力,感觉五脏俱裂,哀哀求道,“先松手,我好疼。”

一只水人捡了块硬石,照着东佛的太阳穴猛一砸。

东佛拉着壶,与戚九双双坠入水中。

水底幽暗如渊,仿佛瞧不见尽头的亡魂路,河底水速湍急,一个暗涌即会把任何鲜活的生命吞噬殆尽。

戚九的眼里登时毛骨悚然,近百的怪异水人密密麻麻地占据着河道,此刻包围着整个画舫底部,他们一直尾随画舫而来,原本是想掀翻画舫,再拖出戚九。

戚九闭息,抬手幻出一眼巨大漩涡,水速尚未加快,水人们手里各执着鹅卵石,纷纷砸向他,却只砸四肢,仿佛要把他打残,却不打死。

乱石纷如雷雨暴下,遮人眼,避人目,戚九的巨漩尚未形成只能拨出。

惊涛骇浪卷起部分水人,将他们甩出河道,砸碎在两岸的烂泥地里。

然而无用,蜂蛹而至的水人吞下了愈大的石块,加重了肢体的力量,直把快要换不上气的戚九与昏死的东佛往深水里拖去。

仿佛有巨兽踩压着胸口,水层越深,戚九的胸口俨然快被压扁似的,他还有一息尚存,伸手做出一个巨大的水泡,将东佛笼罩其间,准备借助浮力让他上去。

其中一个水人一把摁住他的头,手里的白色圆球抵着戚九的口部,使劲往他嘴里推送。

戚九顽抗不从。

一个水人惹急了,抄手捡去一根断裂的朽木,往他肩头刺去。

水底登时染红一片,与幽暗的水草相接,显得可怖异常。

戚九实在忍不住痛,张开了嘴,大量的水喷涌口腔,火辣辣得直冲击肺部和穹颅,强烈的窒息感令人昏厥。

最难受的还是那颗白色的小球塞入口内,被水流顶入肺腑似是转瞬溶化,戚九顿时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被强行割裂一般,肉与骨,皮与血相互分了家似的。

水人看他恹恹将死,时机或以成熟,手延得极长,跟着倒灌入口的水流一并伸入戚九腹内。

扯着五脏六腑往出一拉,戚九的内在仿佛新生了一套新的肉身,被水人自破旧的皮相里生生扯了出来,犹如蝉蜕旧壳,蛇替新皮。

得手了。

水人们互相点头示意。

水面处蓦地炸了天一般,整条阮河仿佛被某种力量掀翻,每一滴水都在被这种惊悚骇人的力量在摧毁。水底亦不能幸免,摧枯拉朽的破坏力卷起滔天骇浪,宛如海洋中的一纵火山齐齐崩塌。

河底万物难逃一劫,眨眼灰飞烟灭。

水人们暗叫不妙,皆被无形中的力量碾作尘齑烟埃,抱着新生戚九的水人匆匆把他往小铜夜香壶里一塞,蹬了一脚气泡。

眨眼被万顷巨浪挤压成粉雑,再难重生。

上官伊吹的环月弯刀再河中不停砍削,掀起的刀浪张狂,足以砍净阮河中的每一个阻挡他的东西。

他好恨,好悔!

他为当初决定走水陆这个决定,恨不得先弑杀了自己。

水底仿佛一场毁灭。

但是有个东西却在惨绝人寰里徐徐升来。

是阿鸠!

绝对是他莫属!没人能破得了他的幻。

上官伊吹简直要激动疯了,他不再挥刀,拼了命往那个气泡游去。

他忍不住要夸他。

只有他的阿鸠才会在危急时刻,还能想出这般愚蠢又可爱的主意。

可是他多么爱他啊,包括他的所有缺点。

气泡终于接近。

一个缓缓上浮,一个急急下沉。

直到略过了身受重创的东佛,上官伊吹的眼鸿中。

见到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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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