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头抱脚被畸形塞着,箱内挤窄,加之有人似乎抬起了箱子行路,摇摇晃晃颠簸异常。

戚九暂不敢做任何幻术,唯恐被这伙儿烨摩罗人觉察,到时候不好逃跑,努力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了转腿,蹭掉自己的靴子和袜衣,一脚踩在谢墩云的口鼻上,堵住他的呼吸。

谢墩云登时憋醒了,啊地咆哮起身,铁头重重磕在铜壁上。

又是一个新包。

“痛死老子了……唔……”

戚九灵活的脚趾准确塞入他大张的嘴里。

“唔……”

“别出声……”戚九竭力压低咯咯笑意,“还有别舔我脚。”

外面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以为是戚九故意作妖,狠狠一拍箱顶,以示警告。

谢墩云心领神会,拔掉了嘴里的脚丫子,粗声抑气道,“你脚上抹了什么,一股奶.子混香油的味道,跟别的臭男人好不一样。”

戚九隐着脸红,“别管脚了,你的头怎么样?待会儿能跑吗?”

说道自己被铁锤偷袭,谢墩云的火气腾云直上,扭曲的胳膊转了几转,才摸到前后两个圆包,恨得两眼喷火,“老子的头是全身最挚爱的部位,谁伤老子挚爱,老子拆他八块!”

戚九活动活动眼睛,“好了,别对仗了,外面好像停了,咱们一起看看吧。”

使用了微乎其微的银碎力量,两个人的眼球旋即离开眼眶,不断拉长,从箱子微然紧贴的缝隙中蹦蹦蹦蹦挤了出去,蜗牛一般探在外面。

就见烨摩罗人果然停了下来,前面似乎遇见了什么人,所以他们的头领走到前面,与人攀谈。

谢敦云的眼珠子扫荡得最欢,轮了一大圈,箱子里对戚九嘀咕着,“方才抗大锤砸老子的是哪一个?这会儿子怎么不见人了。”

“难道你不应该先瞧瞧咱们如何退身吗?”话虽如此,戚九还是认真帮他看了一眼,指认了其中一个头发微微发黄的家伙,“这些人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事,怎得把所有的幻器收敛起来了。”

确实如此,这伙儿烨摩罗人手提肩抗的幻器,全部由通天眼幻印收敛干净,眼瞧着都是普通人模样。

戚九仔细瞧了瞧,发现跟烨摩罗人接洽的竟是个熟人,龙辰泰的总账房钱掌簿。

莫非要做什么买卖?

他们的头领使了使眼色,从戚九的眼珠子旁,几个异常大的嵌宝石百臻箱缓缓抬到最前面,可见戚九他们并不是唯一的箱子。

空旷的平地上,陡然升起一座庞然巨大的金顶毡帐,所有的箱子均被逐一抬入了大帐中间。

头领与钱掌簿似乎一番激烈交涉,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最后还是驱人过来抬单独留下的铜箱子。

戚九与谢敦云双双收回眼珠子,等铜箱子顺利抬入金顶大帐中后,又把眼珠子塞出去重新看看究竟。

大帐内空无一物,只有龙竹焺站在中间,四周并没有多余的闲人存在,钱掌簿逐一点燃了帐中火盆,光线适才清晰一些。

红焰摇曳处,龙竹焺仍旧是一副厌弃的表情,墨染的剑眉微微拢蹙,烨摩罗人各个都变了颜色。

“波波西,”龙竹焺严肃道,“听说你有一个箱子不想搬进来,是哪一个?”

波波西登时闪了一记惊错的眼神,攥了攥自己的虎群笑傲绢纹披裟,强作镇定道,“龙少爷需要的货,我们兄弟十几个四海游猎,竭力备齐了,那箱子里不过是兄弟们几个日常替换的旧物,唯恐污了少爷您尊贵的眼睛而已。”

赶紧驱人打开余下的箱子,逐一引着龙竹焺祥看,钱掌簿递了火把,箱子里的东西照看得清晰明白。

第一箱里摆着形形色色的异兽,双头的万年玄衣督邮,锯齿密布的无色鱼纶,威武雄奇的狮虎兽,璀璨溢彩的长翎翰鸟……奇形怪状,有的甚至是频临灭绝的珍兽,每个皆是巴掌大小,密密麻麻塞了一整箱,鸣音嘈杂不绝于耳。

龙竹焺捂着耳朵,眉眼嫌弃道“吵死了。”

波波西连忙阖上箱盖,指着准备打开的第二尊百臻箱,才开了一线罅缝,阴遛遛的扫地风旋旋而起。

呜呜呜~~~

冤魂惨鬼的森然哭泣声音,伴着火苗抽抽噎噎的跳跃,把在场每个人背脊间的汗毛都撸了一把。

龙竹焺一脚践踏在箱盖踩压下去。

幽怨的惊悚声音顷刻夹断,安安静静。

波波西解释道,“有的客人难免是喜欢养这些东西的。”似是讨好般掀开另一尊宝箱,面带直勾勾的猥笑,“但只要是血性男儿,后院里都喜欢养这些。”

箱盖缓然揭开,粉蒸蒸的香气自厢中冉冉升起,千万种猫儿春叫的哦哦声此起彼伏,烧得整个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鼎起自家独帐。

钱掌簿的两个鼻孔血喷成泉,扑上去摁死了新开的盖子,颤巍巍道,“我家少爷不喜欢这些荡恣妇人,快快关上。”

龙竹焺确实不为所动,厌烦的情绪陡然一绷,许要怒了。

波波西骤有所悟,从宝箱中挑来选去打开一个流光斑斓的,招呼道,“原来龙少爷有了心上人,但凡是女人皆会喜欢珠宝珍玩。”手里托出一颗果子大的灼眼白钻石。

龙竹焺并不喜欢,但是眉眼松动起来,“你的货品一向齐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知道对方并不是夸赞自己,言谈中仍是触及伤心事,波波西喟叹不止道,“烨摩罗自成为北周的一个附属番邦,国不成国,家何安在……”觉得自己不该轻谈此事,速速闭嘴。

龙竹焺仿佛读懂他的心声,出手摩挲箱子中的每一个珍宝,“世间究竟有没有让女人可以停止哭泣的东西?”

波波西道,“世间男人皆以让女人流尽泪滴为荣,为何公子与众不同”

“你所谓,是爱过的女人。”龙竹焺的眸子里飘过一片叆叇霞云,怕是他此生此世最瑰丽无比的彩色,“而我所谓,是爱着的女人。喜欢就是一切道理。”

波波西反悟,从箱底翻出一枚精巧的戒指,“那你就试着把承诺装入戒指,送给心爱的姑娘,百年之后,看看是否做足了最好的自己。”递在他掌心。

龙竹焺微一沉思,装好戒指的同时,终于换了最寻常的语气,“来,接下来看看,你给我找的货,可都齐全了。”

波波西命人打开倒数第二尊宝箱,几人合力抬着将里面的东西往外一撒。

三四百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泼洒而出,滚在地上倏地变作丈高的水人。此时水人并不乱动乱摇,各个大腹便便,呆讷立于原地,纹丝不动。

而每一个水人的肚子中央,蜷缩着一个精瘦无衣的年轻小郎君,人人皆为异族姿容,棕长的卷发如蜿蜒曲折的葡藤,裹在腰际遮蔽腹部。

谓为诡谲的时,这些小郎君有的死了许久,因为被水人吞没,故而尸斑略淡,但是有的是苟延残喘着的,口内微微吸阖着水人体内的汁液,淡茶色,或浓茶色的眸子间或一转,尤其骇人。

钱掌簿适时递上一颗白色的圆球。

戚九赶紧退回眼珠子,顺便把看傻了的谢墩云也扯了回来。

原本就暗罅的密闭空间瞬时挤满两个人噗通乱跳的心声。

戚九暴汗淋漓,“谢哥,那那那……”结结巴巴快说不出话来,“那颗圆球我曾见过。”

谢墩云也气虚浮云,整条后腰湿淋淋地冒冷汗,“那那那……那些水人里的家伙……老子也天天在见……”

戚九压抑,“那颗圆球是野店里小跑堂儿的塞在水人嘴里的!”

谢墩云更压抑,“那些半死不活的玩意儿都很像你啊……”

两个男人抱着对方的脚一阵轻颤,仿佛触鬼了似的。

吱~呀~

铜箱子仿佛被魔鬼悄无声息掀开一角,冷风倾灌而入,吹得两个人登时炸了毛,惊目圆瞠。

戚九被人冷幽幽的以手心堵住了嘴。谢墩云被伞柄直接捅了嗓子眼,喊不出声音。

白式浅一边谨慎地跪在铜箱子的隐秘处,对二人谆谆告诫道,“都闭嘴,不然一起死。”

谢墩云的眼睛大放异彩,“唔唔……”哼叫起来。

嗓子眼里的伞益发戳得生疼,他只好偃旗息鼓,规矩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求抱的可怜动作。

白式浅直接无视,对戚九道,“你还真是麻烦,只肖片刻不理睬,就惹出天大的麻烦。以后还是得继续盯着你才是。”

继续只看着戚九道,“我这柄雷肜伞并非幻器,他们这些烨摩罗人完全不会觉察,只要你敛声凝息,我抱着你躲开他们的通天眼追踪,不费吹灰之力。”

戚九乖顺点点头。

谢墩云反摇摇头。

被白式浅一把塞回铜箱子里,冷漠瞪着,“我也抱不动你,你自己想办法出去。”

满脸肯定是拔嘴无情的冷酷样子。

虽然谢墩云看不清对方的脸,不过冷鸷的气息里透着极度理智,不容争辩。

谢墩云眯眼笑了。

此一笑又惹得白式浅禁不住伸手摸了他脸一把,“我在外面等你。”

而后白式浅抱起戚九,缓缓移动。

龙竹焺接过了白色的圆球,仔细看了三百余水人肚子里的异族郎君,反复思量。

道:“这些烨摩罗少年骗骗鬼还可以,但是没有一个是五成相像的,恐怕事后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皆是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