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们~起床啦!起床啦!儿子给各位叩日安啦!”

小铜夜香壶拢着嗡嗡响的嗓音,破锣一般催促着。

榻间坠下来一条长腿,脚面一蹬,铜壶被踢里哐啷踹飞个老远去。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橘香,和彻夜挥洒的汗液气息,来不及清理便一同睡下,二人几乎黏在一起,难舍难离。

上官伊吹收回腿去,双臂依然禁锢着戚九的腰肢,自他的后脊一路长吻,才把某人痒醒。

戚九软绵绵笑着,“大人还不愿早起吗?鲤锦门领首日夜耽于倒凤颠.鸾之事,颓于政务,女帝知了还不抹去你的官帽?”

上官伊吹随笑而笑,亦如风汇云移,“我有你就够了。”他的身体力行都在见证着这句话的诚实性。

“那就都别起了……”

戚九化成汪汪然的春水,双臂缠搂着他的脖子,主动送去一吻。

上官伊吹一转身,与小心肝儿又卷在一起。

滚了一个时辰。

上官伊吹才抱着戚九沐浴濯身,先以牛乳把他周身揉抹一遍,待肌肤都酥软透了,再用夜兰花膏涂抹得又香又滑溜,仿佛羊脂玉光彩照人。

戚九忍不住笑着,“大人接下来是否请出个盘子,把我摆在上面”

上官伊吹咬他一口,果然白皙的肌肤间最益留下红痕,骄傲赞叹道,“人间至美三味,当属河豚皮,黄莺舌与你。”

情不自已,与戚九交颈拥吻,直到滚烫的肌肤将脂膏吸收干净,始才给他穿上碧绿如翡的新制长衫,蔓延卷发以蝶骨翼刀仔细簪好,再是长裤袜子靴子。一一具备。

戚九真的只需躺平则好,随意摆弄。

待一切妥帖。

上官伊吹瞧着异族人偶一般精雕细琢又鲜嫩多汁的妙人,禁不住又是一番交吻。

戚九已经被他缠得忍不住求饶起来。

“我的好大人,您可行行好吧,亲多唇烂,我可不想让东佛他们瞧了暗自笑话我。”

上官伊吹只好作罢,捏住他的脸颊,一番唏嘘,“待有朝一日,甩了所有麻烦事,我愿天天月月年年跟你贴作一体,到时候有你求我的。”

赶紧把人推走送去务公,戚九整整衫角由卧房出来。

仰首便是巍峨雄伟的破魔裸母塔,于龙睛七彩流光的笼罩中独显肃穆,陀貘们白衫依旧讷言敏行,崇敬地侍奉着母塔。

艳赤岛,橙霜河……鲤锦门熟稔得仿佛静守岁月的旧人,各自安好。

戚九摸摸脖间的牙骨项链,已然有十五颗之多,大人一口气与他很多。

餍足如春枝高攀的粉桃,晕在眉梢。

闲散得来是轻欢。

转身去提了小铜夜香壶,轻身上船,橙霜河两岸落英缤纷,最是橙黄橘绿时候,风物渐入秋深,香味愈灿烈不止。

舟身轻荡,穿行于姹紫嫣红中央,仿佛四季同显,一派盎然。

戚九一弹响指,右手银碎间旋即飞出三只翩翩起舞的流苏鸟来,鸟儿们掠过河面直飞茂密橘林,挑啄了一枚又大又熟的橘子,小爪儿一攥,将果实抛给戚九怀中。

流苏鸟们事成停在船头,乖顺地张望,戚九剥开橘瓣自己吃了一口,不知道鲤锦门的土壤如何肥沃,恁得栽出的果实又甜又水,咬一口,满手便是黄黏黏的汁液。

难怪大人从不吃,屡屡只舔他的唇角。

小铜夜香壶怕是嗅见了奇妙的气味,吞咽口津,求道,“爸爸,给我也吃一口吧?”

戚九一惊,“你这样乱认爸爸有多少次了?”

小铜壶咯咯笑着,仿不知耻,“为了自保我可以认很多个爸爸,但是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心甘情愿想抱大腿的爸爸。”

戚九默默收回自己的大腿,“或许,我应该让大人今天就敛去你的夜极鸟幻印。”只因银碎暂时可以封固它的力量,所以上官伊吹并未着急动手。

“别呀~”小铜壶急了,“我的身躯被打散了,怎么说,也得给我留个全魂吧?”

戚九道,“你好生在壶里改过自新,或许终有一日,尚见得朗朗乾坤。”

小铜壶微一思索,“爸爸,你到底把我变成什么了,这里面黑个隆冬的,我也感觉不出来,只觉得好生羞耻。”

“您能不能给我换个其他模样?”

当然不行。

唯恐这是个花言巧语的诡计,戚九道,“是……是某种人见人爱的壶。”

言简意赅,小铜壶觉察出他对于自己的提议存着极其明显的警惕心,也悄然噤声。

戚九继续吃橘子,幻织的流苏鸟儿们旋转着绚丽多彩的长尾,啁啾而鸣。

“拿去吃~”

掰开三瓣,分享给了可爱的鸟儿们,流苏鸟们感恩戴德,立在掌心分食香甜的果汁。

本是风和日丽。

鲤锦门悬空的龙睛瞳孔剧缩,七彩的视线产出异变的轨迹。

随之而来的是。

流苏鸟食用橘汁后,纤妙的体量陆续膨胀起来,一直不停歇,直到三个圆滚滚得飘在半空,撑得皮开肉绽时,某种火热如岩浆一般的赤潮,自鸟儿的腹内洄洄溯流。

戚九诧异倒在舟内,三轮热腾腾的圆球正如远古众神创世时的辉煌金乌,大量的热涌衍化作如洪涛般的光亮。

烈火烹油,他几乎能嗅到自己肢体间汗毛灼焦的刺鼻味。

流苏鸟儿的尾羽不再柔软,锋利如芒针,只在欣然勃发的瞬间,如万丈金光般根根放射。

三只金乌一并浮现,骤热骤炽,彼此绝不相让,眼见着橙霜河里的清流渐渐蒸腾。

流苏鸟儿们极限已至,瞬时爆裂开来。

戚九闭眼挥袖,两股巨浪高掀,形如水中隧道,直把铄石流金的热光与寒溪相抵相消,涛然水烟扑入鲤锦门的上空,化作一片滂沱大雨,喷溅而落。

云化雨,雨融泥,沃土滋润橘林。

每一颗橘子亦如神谕降世,骤然散发出散淡又服从的光芒,藏于卑躬屈膝的枝叶中间,彼此虔诚辉映,犹胜信徒掌内的佛灯,普照来世往生之路。

橙霜河面亮了又暗。

行风布雨只因戚九的挥袖间。

一切又归于平静。

戚九骇得不清,顾不得往橙霜坞去,折身去了青云一水间。

轲摩鳩的故国烨摩罗,尤喜奢靡无度的风潮,民宿以低矮的金窟为主,而王权者则建筑奇高无比的金塔彰显权威。

轲摩鳩随着气宗大禅流浪于北周自然秉持了一部分的旧时偏爱,与新俗结合后,他的金窟木阁犹为创意,各占一半。

思念故土时就去金窟里欢乐,嫌烦了再往装饰荣华的木阁里消闲。

戚九湿漉漉地从橙霜河爬出来的时候,一路问了好几位鲤锦门徒,才发觉根本不用多嘴。

门内哪家的府邸最不要脸地金碧辉煌着。

就是那里。

过了雕梁画栋,绕了巧夺天工,纵穿了秀柱辉煌。

戚九身上的浸湿的衣服早被自己的体温烘干一半,正想着鲤锦门的财资是不是都给轲摩鸠盖房子了。

就听得东佛道,“轲大人,俺累得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

轲摩鸠那种富态尖酸的语调亦是格外清晰。

“怎么可能?昨夜与你吃了药末后,你一直生龙活虎的,今朝便软如脓烂似酱了吗?”

“还是说,你故意想要些小惩罚啊?”

一副蛇妖笑嘻嘻的阴损之音。

“来来来,你坐直,我来动如何?”

就听着东佛痛苦的声音灌入耳畔。

戚九横竖打个生猛激灵,提着小铜夜香壶,迎声辩位,一脚踹开了一扇封存秘密的宝蓝色大门。

“轲摩鸠,放开东佛!”

轲摩鸠回首,波澜不惊问,“放开他,你上啊?”

再见屋子空间敞亮无比,外廓呈八角星,室内参照烨摩罗式的宝殿风格做了设计,以琉璃砖与浮雕一同铺陈墙体,八角砌宝莲花形柱支撑穹顶,四位缀奢华的蓝色天鹅绒隔帘,愈发神秘堂皇。

戚九并不理睬他的轻言漫语,快步走入隔帘中间,立地摆着一尊八象形紫青铜质药坛,坛底摆放着不十分灼烫的气热石。

东佛光溜溜地坐在药坛中央,各味精选草药经气热石加温,产生出浓烈而郁白的药气,恰把东佛的肢体遮掩得严严实实。

最诡异的是东佛头上套着黑色的面罩,听见戚九呼喝的声音时,主动把脸蒙得见不得人。

“你……你在煮他?”戚九大惊失色,尤其当他看见轲摩鸠木质的面孔上,毫无多余表情时,一种激得人内心不断惊悚的画面,难以言喻。

轲摩鸠道“我吃普通的肉,谢谢。”并不是真的谢谢,他的脚底踩着一个精致的机关,微一转动,药烟似乎被某种力量一拽,形成极细极小的烟针,轻轻刺入了东佛的皮肤之内。

应该是很疼的,因为戚九已经从东佛抽紧的锁骨和双臂感受到了烟针的伤害性极大。

戚九顿时恼火起来,同时出手唤出百道烟丝,每根细丝都对准烟针,一缠一拔,全都甩在天鹅绒的帘子上,打出无数个窟窿。

轲摩鸠怒不可遏,“你会害死他!”三眼环轮幻印追着话的尾音一出,戚九的右掌更快,与他的重重相击。

“恐怕害人的是你!”

一波聚骤之气从对接的两掌间勃然喷出,室内的琉璃砖皆是爆碎,击打在八象药盆间胜如风沙卷雪。

“你不懂,我是在根除他身上的幻印遗害!”

轲摩鸠并不想伤害戚九,所以三眼环轮在碰上戚九的时候纷纷闭上眼睛。

“我也并非故意挑衅,只是做任何事该有度有法,太强人所难的事情今日可以歇一歇,改日再说。”

戚九的手臂当即震麻,仍然衍出十条手臂,把精赤赤的东佛从里面托出,一条伸至十几步距离,摘来东佛的衣衫,缩回来替他披上。

“再说,我记得你曾经已然抽离过他掌心的初阶幻印,为什么还要再来?”

轲摩鸠闪身,挡着戚九离去的路。

“此事,我定要找阿官说个清楚!”

戚九推开他,“也好,你去吧!反正我打坏的也是鲤锦门的琉璃砖,自有人赔。”

径直离去。

轲摩鸠见拦不住他,不由恨恨一跺脚,“真是个善蠢的家伙,脑子丢了记忆,性子完全跟以前一样,急死人了!”

想起什么似的,又对远去的人影千里传音喊道“那你究竟踩着一脚泥,把我的烨摩罗地毯践踏脏了,是做什么来的”

“还有!土包子!你能不能不要整日提着个夜香壶满门里转,不然拿回来,我再给你幻织一个淬金镶玉的茶盏可好?!”

戚九听得清清楚楚,简直面红耳赤,全怪谢墩云说要看好小铜夜香壶的。

后背托着的东佛居然不感谢,闻言笑得开花,沙哑的声音嘶嘶像蛇。

好心没好报!

戚九收回幻臂,某人直勾勾地坠在地上,捂着腰失声痛叫,“你个小兔崽子,俺的腰摔坏了可抽了你的筋!”

才不管他哀嚎叫骂,戚九准备掀开他的面罩,给他好看。

东佛死死抓着不放。

戚九的十二条手臂一齐使劲。

东佛那被削成一道沟的胡茬始于露出。

戚九旋即撒手,“抱歉啊……不对,我不应该抱歉,这是谁弄得?”

东佛拨开他手,利索翻身而起,“俺虽然说叫你在危难的时候不要抛下俺,并不诚然让你来管着俺的。”

真是头倒毛的驴。

戚九转而笑道,“原来你是真心实意往轲摩鳩的鹰爪下钻的,好吧,算我多事了。”

“才不是多事。”东佛若有所思,手上的邪达娜手环被他搓得转起圈来,明显不安起来。

“其实是俺与轲大人一起确商好,把体内的初阶幻印清除彻底。”

戚九疑视而对。

东佛继续道,“俺以前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总觉得修习幻法可以填饱肚子,而如今跟你在鲤锦门吃香喝辣,衣食无忧,便忖着不若把体内的幻根拔除,干干净净做个鲤锦门的门徒,重新做人。”

他能有改过自新的想法自然不错,可是戚九冥冥中觉得若是以此为准,那么筑幻师岂非成了奸恶的一面。

难道说,想把心中所梦展示出来,或是错事

戚九不是很懂,伸手把东佛拉起来道,“你这份想法不错,毕竟入鲤锦门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我应当支持你。”

又想:你居然能受住轲摩鳩的虐,也真是条汉子。

东佛非常感激,走上前与他致谢,一脚不小心踢到了摆在地上的小铜夜香壶。

那壶瞬时如踹飞的蹴鞠一般,踢里哐啷擦着地面斜飞出去,撞击在轲摩鳩的奢华小喷泉的大理石台面上,做着原地回旋不止的动作。

青衣人自里面哀嚎连连。

“晕死了,晕死了……我要吐出来了!”

东佛扑上去一把摁住它,左右瞧了瞧,新制的壶面上顷刻出来些斑驳的花纹。

“叫什么叫?!又没把你落水里面淹你!”

东佛毫不客气咣咣拍两下壶面。

青衣人估计在里面捂了耳朵,破口大骂道,“烂胡子鬼!谁准你擅自拍爷爷的身体!爷爷摔得疼死了!若不是爷爷出不来,爷爷早把你用幻法变成猪狗,送去屠宰场做成了肉糜!”

“好嚣张的家伙!”东佛似不耻笑了,瞄着夜香壶间黑洞洞的孔,“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吗?!只肖让鲤锦门的人抽了你的夜极鸟幻印,便送你去最低贱的地方,日夜给人家盛存尿溺,受骚尿熏陶,遗臭万年。”

小铜壶立马急了,“你胡说!爸爸不会这样对我的,是吧?爸爸!”

“你不是说,我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壶吗?”

戚九抢过小铜夜香壶,“谁是你爸爸!”

东佛嘶嘶笑着,“你爸爸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无影无踪呢,哪敢再凭白认个夜香壶做儿子。”

戚九讨厌他这种得了便宜还猖獗的性格,道,“你去跟轲摩鳩玩吧,以后少来招我!”

转身去了紫竹苑,进门就嗅见了葱花香面的扑鼻气息,不由心中欢喜,加快步伐进了苑中大喊一声,“谢大哥!”

结果彣苏苏倒出身影,一脸狐疑,“小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补充道“谢大哥并没有回来,他不是与你一起留在萧家店?你俩应该是一起回来的吧?”

“难道你们路上遇事了?”

戚九瞧着谢墩云没有回来,也便放下寻他的念头,搓着双手对彣苏苏道“谢大哥确实忙别的事去了,不过我其实回来有几日了,一直忙着出不了艳赤岛,今日实在有些念着姐姐的手艺,特来讨口面吃。”

彣苏苏立马笑颜如花,“小馋嘴子,想吃面了才记起姐姐来。”

戚九呵呵挠挠头。

彣苏苏瞧他脸红了,遂而捉住他的衣袖扯进屋来,言笑连连,“姐姐予你开玩笑的,话说你帮着姐姐那么大的忙,莫说一顿面,就是天天来吃也是绝无二话的。”

两人聊着,一进门便瞧见屋里侧头的柜子上摆着骨灰坛,布置的肃穆异常。

戚九瞥见彣苏苏的眼神微微转暗,赶紧转移了眼神,佯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直奔着饭桌去了。

古朴的饭桌之上摆了三盘素炒,一盆葱花捞面,一壶薄酒,看起来像要独自斟酌模样。

彣苏苏给他捞了满满一碗面食,戚九已经忍不住食指大动,彣苏苏瞧他长得清俊非凡,吃相可是狼吞虎咽,不由喃喃自语道,“真是个孩子的模样。”

伸手一触戚九的新衫,讶异道,“如何是半湿的?莫非你掉橙霜河里了吗?”

戚九呵呵笑道,“彣姐心细如丝,我方才来的路上确实出了些岔子,不过衣服已经焐干了,头发也风吹顺了,所以不打紧。”随口也提到了轲摩鳩与东佛。

彣苏苏瞧他不以为然,不禁摇头道,“大人对你确实好,不容挑剔,可是其他几个总欺你善良,你还是要多关注自己一些。”

言及此,彣苏苏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小九,你愿不愿意认我做个姐姐?”她观察了许久,定下主意,才朝戚九建议道。

戚九吸溜面条,“自然好啊,我孤零零的,彣姐姐你也孤零零的,我们两个凑成一对异性姐弟,彼此关怀,互相照应,挺好的。”

彣苏苏取下他手里的筷子,“择日不如撞日,不然就今日吧。”拉着戚九走到了骨灰罐旁边,指着灰蒙蒙的瓮子,“这是我前生最仰仗的师傅,在他老人家的眼前,你我三跪九叩,结为异性姐弟。以后姐姐定会好生照顾你,绝不认人随便欺负你,可好?”

戚九知晓她小时候被龙竹焺等人欺负得厉害,故而觉得旁人也常欺负自己,由此即彼,才产生了错觉。

然而无妨,他与谢大哥结了兄弟,再认个姐姐,绝非坏事。

欣然答应。

彣苏苏点燃了香烛,两人双双跪在骨灰罐前,彣苏苏先道,“师傅在上,苏苏半生凄苦无依,侥幸寻见了弟弟,以后与他结为姐弟,时刻照顾他的安危,您若有在天之灵,一定保佑我们……”

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真不像是推己由人,喜极而泣的那种。

更像是找见了亲弟一般。

戚九准备安慰她,便听轲摩鳩自苑外进来,嘴里啧啧哂蔑道,“那土包子打自我青云一水间出来,定是往女人这边来了。”

他身边跟着上官伊吹与东佛,三个大男人霆霆雷步,杀进来仿佛捉奸在床似的迅速。

不过他们都背着简易包袱,像要立刻出远门的样子。

戚九恐着上官伊吹的眼神拷问,彣苏苏已然把他从地上曳起来,轻声细语道,“大人不是对你很好吗?你怎么这么怕他?”

戚九笑,“实不相瞒,他爱吃酸。”

三个笔直的身影迈步进屋。

东佛直接奔向了面盆,自己捞一碗大口吃起来。

轲摩鳩怪道,“你俩鬼鬼祟祟做什么呢?莫不是偷偷摸摸拜堂成亲吧?”他倒没提戚九带走东佛的事,估计也并非真心想告嘴。

无需戚九解释,上官伊吹对答道,“别胡扯了,快说要事!”完全没有揣测的意图,不过手却是最老实的,鹰爪一出,戚九已经被他逮回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出什么事了?”戚九昂首问他。

“方才破魔裸母塔上艮位异像,可能有筑幻师出现在那个方位,而且还不止一个,或是一群。”

上官伊吹的眼神微微打量过彣苏苏,彣苏苏道,“我去洗碗,大人的公事我没有听清楚。”

很有眼色地去收拾残羹剩饭。

东佛道,“美人儿,俺还饿呢。”

彣苏苏把他手里面碗一抢,“少吃点儿,待会儿你跑得动吗?”

东佛低咒。

上官伊吹早给戚九拿了个小包袱,递给他道,“艮位即在阮河附近,若再说清楚明白,大致便是刘庄前后。”

“你是说谢大哥他们会有麻烦!”

“他们?”上官伊吹拨开他紧皱的眉头,消愁散怅,“你是不是急糊涂了?”

戚九的脸盘骇白了,赶紧改口道,“对对对,谢大哥是一个人去送孩子,都怪我急糊涂了。”私下怯怯吐了舌头。

上官伊吹的眼神骤冶起来,欣妍的光斑浮于眼底,恰似波光粼粼的群鱼曳在湖心。

“我方才之意,仅是说道了阮河刘庄,你就能联系到了谢墩云身上,真是兄弟情长呢。”

戚九挠挠头,“我才没担心谢大哥,他的玩心重,我就是怕他看外面好玩,不回来替大人您再效犬马之劳。”

上官伊吹扭住他脸,“最好是这样。”

戚九乖顺叫他捏了。绝不抵抗。

“咳咳!”轲摩鳩尬咳两声,“离天黑尚早,你们收敛一下。”

“也是,既然已经人马备齐,事不宜迟,我们且走吧。”上官伊吹提了提他的领子,拖着就离开了紫竹苑。

戚九还想给彣苏苏告个别。

轲摩鳩横插一嘴,“叫什么女人?叫什么女人!一大堆的筑幻师在那里虎视眈眈等着呢,你想拖着她去送死吗?”

戚九作罢,突然又想起来道,“我的夜壶!”

东佛提着小铜夜香壶追来,一路大喘,“夜壶来啦,夜壶来啦!”满副太监样子尾在后面。

戚九接过小铜夜香壶抱着,上官伊吹笑得厉害,“你这副前簇后拥的模样意外眼熟。”云雨拢聚,突然又不笑了,搂着戚九的手臂自然收紧,仿佛不能松开。

轲摩鳩掌开,露出三眼环轮欲要结幻,哪知上官伊吹摁住他的手,道,“事出突然,刘庄附近的皆是筑幻师且阶层不明,倘若我们擅自驾驭幻兽前往,一来唯恐耽误时辰错失良机,二来筑幻师必会觉察幻兽出没,对我们设防,不若直接走破魔裸母塔。”

轲摩鳩道,“断然不行,破魔裸母塔内只可你自己进入,余下的人皆远离避之!况且事关鲤锦门的机要,他们两个哪人若是看去了都是问题。”

上官伊吹已然做好决定,只道“你幻出一层视障,由你我二人带着入塔,就不会是问题。”

轲摩鳩只好作罢,于橙霜河边幻织视障,戚九的五感立马被封,除了看不见外,肢体发肤的触感皆为消匿,仿佛死透的僵人一般。

不知多久,待他和东佛醒过来时,已然出现在鲤锦门分门内,派出的探子勘察许久正好回报,一伙来路不明的走马者涌入刘庄,几人遂做了简单做了布置。

趁众人出谋划策累了,饮盏茶水的空档,戚九把上官伊吹引到旁人见不到的地方,鬼鬼祟祟把橙霜河流苏鸟食用橘子之后的怪异状况,给他详细做了解释。

上官伊吹闻后侧着脸,一直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怒,紫睛龙纹面具遮挡他的脸颊,只能看见他那密长的睫毛刷刷得轻抖着。

“此事可有别人看去?”

戚九摇头,“橙霜河里你布下禁制,除了我,旁的人完全看不见一丝一毫。”

确实如此。

上官伊吹始才忆起此事,背着戚九微然疏口薄气。

“你想太多了,”他幽幽道,“那橘林中内有乾坤,有些橘果是寻常水果,是你我可以食用的,有些则有危险。”

“不是有毒吧?”戚九伸手准备抠嗓子眼。

“若有毒你早死了……”上官伊吹从他嘴里拽出手指,语重心长道,“以后橘林里的果实,你最好不要亲自采摘,甚者,我与你的橘果也只能自己吃,绝不可给旁人解馋。”

“为什么?”

上官伊吹并没有回复,而是缓缓合拢地图,遣散了余下两个人,对戚九道,“今晚的行动你就不用参加了。”

“啥?”

“莫不是因为我偷吃了橘子,惹大人你不开心?”戚九惊如蹦兔,“大人,我可是你的左膀右臂啊!”

上官伊吹:“我的左膀右臂是轲摩鸠。”

戚九把地图抢夺过来,“那我是你的啥?”

上官伊吹散淡笑笑,“你是我身上的河豚皮,红被中的黄莺舌啊。”

并不是床榻上玩笑的时候,戚九近乎是求着他,“带我去吧,我的用处你也是瞧见过得,这么长时间来,我也为大人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对吧?”

上官伊吹二指自他腰眼一点拨,戚九顺势化作酥软无骨的杨柳细枝,被某人伺机取走了地图,“汗马功劳?你会不会有些自吹自擂了。”

戚九还想反抗一下。

上官伊吹的态度十分强硬,把被自己点麻痹的小心肝儿放在了内屋的床榻间。轻被慢盖,温情脉脉道,“若有怨气,你今夜就乖乖等我归来再泄恨吧。”长指自他胸口处徐徐画了一圈,含唇咬了下他的唇瓣。

戚九思索,轻易把自己予了他便是真错,现在可好,上官伊吹已经打算金屋藏娇了。

假意屈服,由他走远了去。

静等约一盏茶水时辰,他的背后倏地蔓延出三十条长臂,铺满一床,戚九对这些长臂施命道“我也不知道该点哪个穴位才能解开,你们一百五十根指头轮着戳我周身,狠一点不要手下留情。”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眼瞅着一众长指陆续围着自己的四肢百骸,密云压顶,戚九害怕地咬紧牙关。

一根手指落下,百十根长指紧追而上,点点层层,堪比蜂群齐齐攻来。

戚九:“啊哦啊哦啊哦!!!”

自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敲击之下,戚九的身上仿佛被上万头野驴横冲直闯,肢骸间比千疮百孔更加惨痛,整个人大约浮肿了一圈。

戚九抹抹眼泪,从上官伊吹的床榻间滚了下去,匍匐到衣柜前,准备翻找出一件新衣假装蒙混过关,后一想,上官伊吹定然全神贯注地四处搜索,万一被他提前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估计今夜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去的。

虽如此,他还是在衣柜中翻出上官伊吹最喜欢用来伪装自己的灰色阔袍,成功把自己套进袍子里,随身装了小铜夜香壶后,低了头就溜着墙根走。

因为上官伊吹这次的行动带走了多半的门徒,留下的寥寥数人也没注意到戚九的动态,所以他溜出去的极为成功,顺便牵走了门中的一匹枣花马。

策马扬鞭一截路程,正是华灯初上时候,直达阮河。

河者,源源活水也,聚财敛脉之相,人丁兴旺之征。

刘庄虽然名约庄,人口却密集致胜,抵一城池足以。北周国祚长隆,四海皆朝,许多地域文化的精髓与糟粕便随流而入,与当地习俗互相融合,最终去伪存真,留下的当属精粹。

故此北周人崇尚的事物庞博复杂,今儿个喜欢聚众斗跤,撩鸡耍狗,明儿个绝对斯斯文文,吟诗品茶,随着大潮翻覆,各式各乐,自得其中。

再加之这里水草丰美,羊肥马壮,故而孟秋月,雁南飞时,数千饲养马儿的牧场主皆带着自己家最彪悍体壮的马品赶至刘庄外的茂密草场,参加走马大会。

戚九驱马趟过齐腰深的草河,与马齐首的深邃草木遮人,野风一吹草儿弯腰,自然露出朵朵绵羊。

走马大会内灯火辉煌,人声嘈杂不止。

戚九骑着枣红马步入会场,便四下里张望不断,整个走马会的巷道里涌动的全是体型高壮的精良马匹,偶尔人头自马背间沉沉浮浮,都是牵着自家的宝贝舍不得骑的御马者。

人如水涌,围观着马术节目的攒攒人脉,表演者身着七彩羽衣,驯马之姿有大垂手,小垂手,健舞,软舞,花舞,各自风流,翩若惊鸿,灵宛飞燕,曼衍舞缀,眼花缭乱。

戚九也赶紧翻身下马,借着枣红马精健的背弓遮掩自己,两只眼睛不停朝高处张望。

今夜人多,马多,很容易造成混乱局面,甚至导致踩踏伤亡,故而最妥帖的方法即是,上官伊吹必然安排门徒混入人群,逐一追踪,而他则会选择一个最为至高的地方掌控全局,若是想要伏击筑幻师也是在走马会的外场,而非中心。

戚九不禁自夸起来。

想他聪□□黠,居然不带他出来应战。

真是气煞人也。

戚九小心张望,一伙人路过时交谈声蛮大的,正好被他听见说彦龙寺门口蹲了个怪人,几日了不容随便离去,扫撒僧人劝了几次都不肯离开,最后这小子急了,孙猴子似得骑在了哼哈二将的雕塑上,躺着不肯下来,口口声声喊一个叫姓白的出来见他。真是个活脱脱的泼皮无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戚九大约觉得出此泼皮无赖是谁,一心欢喜,一心贱骂,拉着缰绳去了彦龙寺门口。

两座丈高的哼哈二将雕塑立于佛门之上,遥遥就瞧着两条长腿二郎高跷,摇来摆去毫不休闲,随手栓了马,朝顶端高叫道,“白式浅,你准备去哪里啊?!”

谢敦云果然中计,鹞子翻身自高处旋转落下,前张后望道,“白疯子在哪里?在哪里啊?!”

戚九无奈拍他肩头,真是丢人丢到佛家了。

谢敦云蓦然回首,却瞧见灰色的帽沿之下,戚九的笑意与浅茶色的眸子一同波荡,三分玩笑与纯真,揉了七成的自然而然,生得颠倒众生的俏丽皮囊。

整个人仿佛重病在身,瞬间惨白了脸色,双手捧着戚九的脸道。

“阿鸠,阿鸠…..”

他寻常就失态惯了的,别了短短几日再见,简直失态透顶。

戚九道,“几日不见,你老到痴呆了吗?”

谢敦云登时梦醒,摇摇头道,“都怪老子几日未睡昏了头的,阿鸠是你家大人对你的爱称,我怎么能肆意抢了。老子对你的爱应该是这样!”

双手一把对拍。

“啪!”

戚九的脸上瞬时多了十指红痕。

“谢老痞子!你疯了吗!”

“老子怎么可能疯,要疯也是姓白的那个疯掉了,他把老子一个人撂下,擅自蹲在寺庙里躲了几天,真不是个好东西……”

谢敦云挂着想要玩世不恭,却疲惫至极的神态,唠唠叨叨着个不停。

“老子这辈子都不再跟他出门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是吗?”白式浅冰冷的语言依然坚如冰川,“那真是可喜可贺。”

突然一句话横空出世,且把困倦万分的谢敦云惊到炸毛。他不停地环视四下里,依旧见不到白式浅的身影。

仅是熟悉的冷漠气息,又重新返回了身边。

白式浅重新手执纸伞,遁去郎朗缥缈的身形,只因自寺庙中得了高僧提点后。

再见谢敦云时,他又能重拾自信,做回那个冷若冰霜的自己。

谢敦云一脸尴尬,扯来戚九问道“他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的?”

戚九搬开手指算算,“就是刚才你骂他不是东西的时候开始的。”

谢敦云扶了扶略显沉重的额头,故意忽略白式浅的冷然相待,对戚九问道,“话说,你小子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戚九不由为难,“上官大人观测破魔裸,觉察出此地方向汇聚了一群筑幻师,所以出来围剿他们的。”

说起围剿,谢敦云的表情突然一转,“围剿这种血腥异常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带着你来?”

“我怎么不能来?”戚九的神情也随之骤转,“你们是嫌弃我哪里不好吗?怎么都是这样说话。”

谢敦云道,“其实并不是想针对你,只是围剿筑幻师这种事情,全天下,恐怕唯独只有你是沾染不得的。”

“为什么?”

戚九与白式浅居然异口同声。

谢敦云迟疑一瞬,脱口而出道,“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