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伊吹几人在离开萧家店的野道间徒步,白式浅因为忌惮被发现,主动往旁道上去了。

萧玉郎远远地跟在后面,他的黑靴时不时走在碎草间发出嚓滋嚓滋的声音,行迹愈发鬼祟。

谢墩云听得耳朵里都快冒火油了,不免朝上官伊吹谏言道,“花鲤鱼,不然就你上,不然就我上,再不然就一起上。”

“上什么?”

“把这贼小子一拳一脚打得找不见东南西北,不敢再跟来。”

上官伊吹轻笑,“路是大家的,凭什么你走不准别人也走。”露一记多事的眼神,把谢墩云堵得哑口无言。

戚九一直走在最后,心里搁着事,不太舒爽的表情。听见二人讨论萧玉舟的事,回头望他一眼。

萧玉舟立马捂着腿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好不可怜。

戚九一拍自己脑门。

谢墩云夸张笑道,“麻绳缠蛋,赖婆缠汉,你瞧我家小九给妒气得,把自家脑瓜子当醋盆敲呢!”

戚九一叫,“谢墩云,你休要胡言乱语,你把东佛给我塞哪儿去了!”

谢墩云吐吐舌头。

“咱忙着办事,怕他病恹恹地耽误,按照上官大人的指示,给他塞在萧家厨间的菜窖里去了!”

上官伊吹正色,“我说的是宽敞干净舒适的衣柜里,绝非菜窖。”

谢墩云虎躯一震,“多谢大人挖坑……不,是纠正。”

戚九恨恨一指谢墩云黑锅一般的大脸盘子,扭头跑去。

“你们前面等我,我领了东佛就回来!”

索性萧氏里正乱着,戚九潜进来偷偷走了三处,才摸见偏僻的一处,冬日里大宅大户的人家怕吃不上新鲜菜果,总是在菜窖里贮存些许。

戚九开了菜窖门,里面黑魆魆的一团,腐败的菜味和湿烂的泥味交杂,不由捂着口鼻低声喊着,“东佛,你在吗我来接你啦。”

就听有人似乎刚刚收了啜泣声,此刻菜窖底的黑无边际里,快要毒恨出两个圆溜溜的洞来。

东佛道,“滚!”

“哎呀呀,我的爷爷……”戚九总算放心了,“咱们现下可在虎穴里,被活捉就得挖心掏肺。”

东佛似乎犹豫了一瞬,“你进来背俺,谢老痞子点了俺的麻穴,一寸都动不了。”

戚九只好摸黑下了窖,双手一摸一探,脚底下真是稀烂的黑泥,又臭又滑。

东佛在黑暗中的视力尤其好,指引着他摸上来,原来谢墩云把他摆在搁菜的架子上,大白菜埋了一身头,险些给憋死。

戚九予他马马虎虎解开穴道,东佛直挺挺坐直腰,突如其来砸了戚九鼻子一拳。

不十分狠,却酸疼得人直流鼻涕。

戚九当即眼泪一红,眼眶掉了下来。

东佛厉道,“下次就打出血来!”

戚九念他比自己小,权当赔罪,擤了鼻子,搀着人往外挪。

东佛软得像条皮皮虾,贴在身上又堪比一条压枝滕,不依不饶着:“你个小鸡鸟,你骗了俺,说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俺的。”

“这仇,俺要跟你记一辈子,待出去,还要跟谢老痞子算账。”

“俺要你发毒誓,再也不会随便把俺交给什么人,尤其在俺生病的时候,把俺丢在不见光的地方。”

戚九小鸡吃米一样不停点头,好好好,却也笑了,“你怕黑?”

“咋?不服气!”东佛骂他一路,出了萧家门越发碎碎叨念。

戚九点头哈腰,“我以为你混江湖久,应该是那种生死不怕的混子,结果还怕黑啊,哈哈,你嘴巴上的胡子拉碴,一脸粗狂不羁,真是人不可貌相。”

东佛被戳软肋,死死地勒住戚九的细脖,“咋?那老山羊胡子一把,还天天叫妈,恁得不许俺讨厌黑?”

想想觉得自己不能露怯,又画蛇添足道,“其实俺不是怕黑,是怕再不能见光,再不得自由而已。”

戚九记起他蹲过许多的大牢,确实心理障碍比寻常人多些。

东佛靠着戚九弱不禁风的身板,多少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触,瞧了一眼戚九的右手。

突然道,“我那犀牛怎么变绿牛了?!”

戚九这才警觉,手上银碎间,残破不全的犀牛衔杯银纹竟变成绿牛。

跟阴幻墓道里的萧氏青牛族徽,同属一个绿。

“你怎么把我牛绿了”东佛病恹恹地,但嚼舌根的时候,突然回光返照了似的有劲。

戚九也很蹊跷,但是为了彰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指着手反驳道,“这破壶你拿了好些年,是犀牛还是青牛你自己心里没点底数啊!”

“再说,这堆银碎里唯独衔杯的牛头还没找到,你说这牛它绿不绿!”

破烂托词。

东佛不哼哼了。

两人磨磨蹭蹭追着,上官伊吹几人脚程突飞猛进,已经顺利在途径的野店里落脚,这野店门面不算极大,倒是收拾得干净利落,尤其横竖左右画一大圈,再找不见第二家,故此生意热闹,迎八方客。

但是来客以年老者居多,鹤发童颜的老郎君们三五一桌,分享着一抔蜜茶,几盘果食,脸上焕发红光,谈笑风生,组团出来游玩似的。

上官伊吹以宽袍遮脸,前脚一进门,眼尖儿的跑堂儿就看出他自带威风凛凛,谗谗一笑,“客官,遛马奔北坡”

上官伊吹没反应。

谢墩云横插一嘴,“溜你奶奶个熊呢!没看见老子鞋面上一层土!哪有马子给你们溜!”

“老子们要住店,要吃肉,要一切热情似火的款待,听得懂吗?!”

他最烦走路太久,坏脾气都上头了,情绪底线就和快要磨出洞的鞋底一样。

奈何附近没有鲤锦门的分门,况且轲摩鳩也不在身边。

跑堂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招呼几位爷爷去前台登个房间。

还不等上官伊吹开口,就见一颗银锭子稳稳地磕在木头台面上。

接着露出萧玉郎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正与上官伊吹轻轻一对视。

上官伊吹的眼神实在有些明媚。

“抱歉,我腿不好,先给我登一个最好的客房。”他干咳着挪开脸去。

“得嘞!”跑堂的朝萧玉郎问道,“小爷,遛马奔北坡?”

谢墩云一敲桌面,晃晃步卅狂刀,“老子有鸟,你溜不溜。”

怎么那么多废话?!

跑堂儿拿出客房钥匙一瞧,“呦,正好剩两把,管够两位小爷休息的。”

谢墩云又抢着接话,“两个房哪够住啊!咱们这里一群人呢!”

“怎么会有一群人?”上官伊吹狐疑。

“那小九,那东佛,还有那谁谁谁!”这才想起他竟把白式浅也给算里面来了。

“谁?”

“呃……”谢墩云抠抠发咸的嘴角,“我胡说八道呢,呵呵。”

上官伊吹掏出一枚银锭子,“两两睡,挤一夜就走。”

“那不行!”谢墩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老子必须一个人睡,老子晚上喜欢裸.睡,不穿里裤那种,谁跟老子睡,那不是被老子的雄鹰展翅吓到要做噩梦!”

上官伊吹轻笑,“那我也不能搂着阿鸠和东佛一起睡吧?”

谢墩云道,“没问题的,大人抱着小九,叫东佛睡脚底就行了,还暖和。”

他这嗓门子难免有些大,但凡听去的人都掩口囫囵,数那些个老郎君笑得最凶。

跑堂的用极不正常的目光打量两人,终于明白了世间有些人是喜欢偏口味的,不由推荐道,“不然,两位小爷选唧唧复唧唧,如何?”

谢墩云一把攥紧他叽叽喳喳的小鸡嘴,“老子没文化,甭跟老子对暗号!”

跑堂儿拔回嘴,没趣地走了,擦肩而过,遇见了刚进店的戚九和东佛,满屋子的眼睛全落在了戚九异色的卷发和出类拔萃的模样上。

上官伊吹道,“短腿子加个半残废跑得还挺快。”

戚九嘿嘿笑。

就听萧玉舟开口了,“若不然,我的客房还能挤一挤。”唯恐招了上官伊吹的不耻,慌忙解释道,“萧家店受您一救之恩,我愿意睡过道儿里,把床铺让你休息。”

跟卖身葬父一套两种的说辞。

东佛道,“那太好了,俺身体虚得紧,小兔崽子说要照顾俺到病好,若不然……”暗中抖抖沙包一般大的拳头。

戚九只好眼巴巴地瞅着上官伊吹。他本想跟大人好好畅谈一下,银碎花纹变绿的怪事。

上官伊吹仿佛无觉,将宽大的帽檐往下巴处一扯,留下菱角般分明的唇瓣,淡淡开阖。

“便是如此安排吧。”

各自散了后,谢墩云瞧戚九的鼻头闷着红,故意拧一把,“老娘们才没事儿酸鸡.巴的呢,上官就是你煎锅里的鱼,你个呆呆小郎君还怕他游别人湖里去!”

戚九确是存着几分妒意,但还不至于急红眼睛,挡开对方的手,自己揉一揉,“管好你自己的臭嘴吧!”

谢墩云呵呵笑了,扔给戚九一只烧鸡,自己单臂抱两坛黄酒,乐滋滋地进了房间。

酒先放桌上,推开窗,一步攀上窗棂坐着,手里摇着烤鸡,吆喝不断,“露从今夜稀溜白,人饿堪比花蜡黄,老子手执烤母鸡,叫声大仙来不来!”

一阵枝吹草动。

夜风疏凉,便如河川止水,仙鹤立月,自窗外飘进来一抹淡淡的冰寒之气,凌过谢墩云的烤鸡,轻飘飘落在酒桌前。

白式浅手举纸伞,语淡如常,“你怎么知道我到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