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伊吹独自回了艳赤岛,恰遇见宿醉醒来的轲摩鸠。

轲摩鸠扶着头,高攀在沿河的桥栏上,卷发散垂在地,肢臂似金雕得蛇儿一般盘绕。

老远就嗅到酒味儿,上官伊吹挑眉道:“分明喝不了北周的烈酒,还偏要死喝,当谨跌河里溺毙,好魂归烨摩罗去。”

“女帝禁锢着我的人,连魂儿都是钉死的,再说,我哪儿舍得你啊……”

轲摩鸠根本不睁开眼,“听那矮子说,你去办事了,阿官你不带我去,我只好躺这儿守你来。”

“看到我这么关怀你,好歹惊慌一下嘛!”

“算了吧,”上官伊吹伸指抚触胸口的鲤纹,流波一般滑过光滑的锦缎,“你这种看好戏的表情,比你醉酒的模样更欠抽,真的。”

“啊~这翻无情话,你说出口来比我修练幻印还解闷!”

轲摩鸠双眸闭得更紧,“话说,你一脸臭相,可是碰壁了?”

嗯……上官伊吹含混不答。

“你前脚刚走,那矮子急得要上房,都这般明显的心机不纯了,怎么你还不趁机稳稳拿下吗?”

“难道你这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脸蛋儿,终于失灵了吗?”

“我的脸好的很,谢谢。”上官伊吹近乎皮笑肉不笑,“你以为自己是神棍吗?还有,你盼着我拿下什么?每次还不都是一样的结果。”

轲摩鸠倏然从桥栏坐起,“那要怪你啊,做什么都要讲方法,求手段,等时机。”

“若我,直接把人提住,裤子一扒撂床上,里里外外弄死他,这人就从头到脚是你的啦!”

上官伊吹瞧他闭着眼睛手舞足蹈,忍不住笑道,“这次不想这样,我想攻心为上,彻底钻人脑子里不出来,成吗”

“还有,”艳笑着靠近,“你们烨摩罗国民风何等开|放,才叫你穿得辉煌,反像个流|氓!”一脚生风,把措手不及的人踹进橙霜河中。

上官伊吹单脚踩着桥栏,淡然自若地瞅着水里挣扎的轲摩鸠,“醒醒酒,待会儿随我去提审个人。”

戚九没敢潜回橙霜坞,替白式浅削了几片薄竹,把他受伤的腿缚紧,二人才往谢墩云的新住地走去。

不待入苑,就听谢墩云清朗的洪音在苑内播撒。

“一二!一二!一二!”

推开竹门一瞧,谢墩云手端海碗,大口吃着葱花长面,一边蹲在院落里的石桌上。

梅子换了朴素衣裳,随着口令,站起蹲下。

谢墩云俨然扮起师父的架势,分外严格道,“叫你苏苏,不是叫你的腿苏得像个娘们儿一样,动作快一点!”

梅子闭紧嘴巴,上起下蹲。

戚九手指道,“哥,你是禽兽吗?!人家本就是个姑娘,你怎么能这样苦苦为难她!”

“小九可来啦!”谢墩云并不为意,耸身跃下石桌,碗中汤面不晃,他唇边的爽朗笑意反肆意泼洒。

梅子也起身,朝戚九方向莞尔一笑,“不怪谢大哥,以前为了锻炼腿脚,师父也常常训练我的,今日同是我求他的,莫急莫气。”

温婉笑眼一直凝着戚九,“公子真是菩萨心肠,昨日亏您将衣服送我遮丑,免去了我的尴尬。”

转身取来洗干净的半衫和满碗汤面,恭谨递上。

戚九连忙摆手,“我可担不起公子这名号,顶多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罢了。”乐融融取回衣裳和面碗。

又客气道,“还请梅子姐姐,能否再盛另一碗面来。”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人的。

谢墩云立马反应,“哦,是你那个见不得人面的朋友在吗?”左右张望,分明地上连影子都没有。

白式浅早看他烦眼,冷之极冷道,“你才见不得人!”

谢墩云哈哈痞笑,指挥愣怔的梅子将两个海碗放在石桌中央,连声道“不管见不见得人,先吃饭,苏苏的手艺真是极好的,吃得老子快撑死了。”

苏苏?

梅子凭空听见男人声音,原本骇了一跳,毕竟跟师傅也开过眼界,很快又恢复自然。

解疑释惑道,“没错,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我就随了他的姓,以后列为公子们可直唤我彣苏苏,谢大哥说他年长我许多,就直呼我苏苏了。”

许是历练许多,跟戚九在幻彧里所见哭哭啼啼的苦命女孩大不相同,惹人怜爱的柔软样貌里,掺杂了些许坚韧,令人敬佩。

戚九心里感慨,端碗便吃。

白式浅反而心骂:倚老卖老。再看海碗碰触到谢墩云脚踩过的桌面,泠泠一语,“劳烦彣姑娘替我重盛一碗。谢谢。”

彬彬有礼至极,彣苏苏脸微红,再盛一碗回来。

白式浅道,“不要放在石桌上,好脏。”

戚九叼着面条:哪脏?

原来如此。

谢墩云露出顽劽笑意,“脏这种东西,眼不见为净的,方才老子上茅房时就没净手,还不是照样帮着苏苏搓面来着,尤其每根面都搓得跟粪条那么粗,苏苏还笑我手笨呢!”

“噗!”戚九一口面喷出老远。

白式浅的气场瞬时冷凝至冰点之下。

彣苏苏赶紧圆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谢大哥睡都睡不够觉,哪有闲情替我做早膳。”利索将石桌擦个干净,招呼道“看不见的公子,纤尘不染了,请您来用膳吧。”

谢墩云蔑视而笑。

“鄙人姓白,彣姑娘不嫌弃,就称呼在下式浅吧。”碍着女人的面只好忍气不发,坐下来吃饭。

碗被伞面遮住后,自行消失,隐约听见细嚼慢咽的声音。

谢墩云仿佛伺机找茬,坐在戚九旁侧,偷问一下:大神还用吃饭?

戚九大声叫喊道,“这面条的味道堪称十里飘香,咱苑里有了彣姐,以后吃香喝辣不用发愁,既然都吃一锅里的面,更要和和睦睦才是。现在都闭嘴吃饭!”

瞧他急赤白脸,彣苏苏抚唇低笑。

谢墩云的牢骚被他一句堵在嘴里,视野便从戚九的脸上溜至裤腰,里面塞得鼓鼓囊囊。

伸手将戚九塞入裤腰的里衣一把扯出来。

哇,这么长!

谢墩云狐疑道,“我本奇怪你今天穿的不伦不类,结果这是错捡了谁的里衣来,这么长”

完全忽视对方涨如猪肝的脸颊,自顾自得比划道,“这里衣的料子乃是云绵素锦,透气寒凉很奢华的,苏苏的手艺应该不错,叫她裁截一下,给你改条裤|衩……”

戚九恼羞成怒顷刻回头,一口咬在谢墩云的坏手上,呜呜低吼。

谢墩云惨叫,“哥哥肉老,不好嚼,你去咬苏苏,苏苏的又嫩又香。”

彣苏苏的脸倏地通红,连着白式浅也弯了弯唇角。

逢时苑门再动,红妍妍的上官伊吹与金灿灿的轲摩鸠比肩而入,如东来的艳霞,西垂的睦月,十分和谐。

俨然最不和谐的,就是死咬着谢墩云,衣衫不整的戚九。

这是怎样?

上官伊吹目光如炬,灼得近处的轲摩鸠立马了解状,哈哈笑道,“阿官,我才醉了一宿而已,你这是捡了多少破烂儿回来?”

谁是破烂?!戚九松口,谢墩云摩拳擦掌,若是没记错,眼前金光耀眼的家伙可在背后偷袭过自己呢!

轲摩鸠:“这苑子里除了我和阿官,都是破烂儿,还用确定?”

谢墩云挑唇,“徒有虚表的小子,今儿可是你故意挑衅,而非老子借机清算旧账。”

两根手指一夹,沉重的石凳轻松举过头顶,作势要扔过来的样子。

好臂力!

轲摩鸠完全不为所动,轻蔑抬起右掌,掌心内三眼轮环法印猝生金光,三颗活突突的眼球类如魑魅魍魉,血丝红睁,攒风急电般射出万丈烟丝。

鲤锦门当空的龙睛仿佛感应,骤然微暗间,那些炽白的幻丝层层编织,拔地掀起弥高的气浪,天地瞬间改头换面。

白式浅沉郁自道:“好强的筑幻术。”

戚九同时看出,白色,乃至高无上的幻术阶层,而他的眼睛再厉害,亦完全是躲不过白色幻彧的迷障。

小苑内的风景眨眼剧变,戚九低头时,脚底下已是万丈深渊,黑黝黝的空洞里冲击着强烈的罡风,无数的毒蛇沿着巉岩峭壁,口吐血红的蛇信,交叠织罗着往地面攀蠕。

谢墩云手里高举着一条锯齿森蚺,蛇尾数圈缠绕着他的腰身,兽牙寒光瀑瀑,寸寸靠近,转眼欲要贯刺入他的眼球。

“谢哥,当心!”戚九俨然忘记自己中幻,抽出发间簪刀,展作蝶骨,凌空高飞向深陷囹圄的谢墩云,一刀劈向森蚺腹部。

见他出手极快,替谢墩云暂时解围,可是斗转星移,天摇地晃,脚底原本立足的崖岩层层断裂,整个悬崖塌陷成无尽的离渊,抵死拼搏的二人瞬时跌入深渊。

下坠,下坠,无尽的绝望……

“好了,别玩了。”听得上官伊吹绵绵一句,他的手抚在轲摩鸠的幻印前,推了下去。

离渊顿时随风消散,化作蝶群离去,黑色被殊白驱尽,小苑尚是那个小苑。

“啊!!”谢墩云面露紧迫,手脚冰凉,恍惚里,掌中石凳重重砸击向戚九。

戚九提刀卷身一滚,应激避开。

石凳抨击地面,碎成渣宰,扬至弥高形成沸沸扬扬的沙雨,洋洋洒下。

一切,仅发生在弹指一挥间。

上官伊吹凝眸一扫沙雨中央,大约瞥到某物飘过,瞬眼消匿,实则是白式浅提前警觉,端着面碗抽身闪去,再忙念了遁伞遁形的急咒,保护自己的身份。

戚九哎呦低叫,又把上官伊吹的注意力扯回身边。

谢敦云冷汗淋漓,又听小弟痛呼声,终于恢复正常,扑上前去赶紧关心。

原来是戚九闪了腰,并无大碍,谢敦云适才放心,一把拍在他的屁股上,朗而笑道,“你个笨蛋,满地打滚都能受伤,你看看人家苏苏,一个姑娘家……”

两人不约而同去看不声不响的彣苏苏,彣苏苏双目发怔,俨然被幻彧吓呆了,半晌才软了腿,重重跌坐在地上。

哈哈!

“瞧你被吓得那个熊样子!”谢敦云又要拍戚九一把。

“闹够了就跟着走吧!”

上官伊吹转身便走,雷厉风行,残留的气氛肃杀到可怕。

轲摩鸠指着谢敦云与戚九,“死定了,告诉你们,你们死定了!”随而跑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警告,叫戚九心里多少有些感应,一骨碌翻身而起,边把彣苏苏安置好,扯着谢敦云去追前二人的脚步。

绕至紫竹林的监圜,戚九始才记起上官伊吹说要提审东佛的事情,果不其然,待他与谢敦云溜入公堂时,上官伊吹与轲摩鸠已经高低落座,而东佛身间仅仅挂条兜|裆布,四肢扭曲被监固在站笼中。

长时间的拘押使得他汗流浃背,浓密的胡子也失去神采似得贴在脸上,所以他仅得把下巴搁在木板上,竭力保持平衡。

上官伊吹完全不问一句话的模样,执着青瓷嵌彩茶盏,细细抿茶,而轲摩鸠则是双手端庄捧着金莲花瓣,里面满盛烨摩罗特有的奶茶。

在戚九眼里,愈发像供在祠堂里的木雕。

东佛喊了好几声,他俩仅顾着自行品味,理也不理。

东佛气道,“就是俺常年蹲在北周的各大监牢里,那些狱吏也会给俺水喝的。”

轲摩鸠闻言而笑,“你确定他们给你喝的是水?而不是拉肚子的某种东西?”

“哼,反正不会有你们这般坏!”对方周身金光,闪烁得光胜如粼粼波漾,引得东佛愈发口干舌燥。

好吧。

轲摩鸠起身,把自己的奶茶递上唇边,东佛又饥又饿,咕嘟咕嘟仰头喝下。

喝完才觉得腥气无比,不由伸舌呸道,“什么玩意儿,好恶心,一股子羊膻气味!”

不识好人心,轲摩鸠撤回金莲花瓣,鼻孔看他,“你们北周人唯独这点不好,吃不惯奶食,想这羊奶茶多好喝啊,又润又滑,真是暴殄天物。”

一听果然是羊奶所制,东佛的舌头伸得更长:与其喝这种东西,不如赏俺一顿好打更爽。

想着,他整个人都如被浸润在浓白的羊奶里,说不出的难受,甚至连内脏也逐渐滚热起来。

怎么会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