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筑就的法坛间,女子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尖叫,每一声几近红莲业火炙烤般的惨绝。

戚九想上前观之,谢墩云稳稳捂着他的耳朵,朝空白处刻意唤道“遁形大神,你既然能遁形,能否将眼前的女人处理一下,小九晕血,搞不好我一撒手后,他就吐个没完没了的。”

戚九没有领会他的言语挑衅,直言反驳道“哥哥太小瞧我了,现在我已经在鲤锦门替上官大人渡船,胆量正需要锻炼。”

“况且,我也得凑近瞧瞧,这里是否存着筑幻师留存下的烟气。”

“那好吧。”谢墩云倏地松手,戚九挣脱时重心偏离,朝尸坛近处跃了一大步。

眼前红光错炫,女子尖利的手指,猛一把恰好抓在戚九的衣衫间,死死攥着,黑色的异端发丝滚入她的血管里,再从皮肉间钻出。

像无数根缝合肉身的线,在残破的肌理间穿梭,最终汇聚于女子的后半身,紧紧包裹。

女子凄厉叫惨叫“我要腿,给我腿!”

戚九当即毛骨悚然,胃里翻江倒海,哪里还有心思观察,边退边扯:“你是鬼是妖,快快松开我的衣服,否则就别怪我会打女人了。”

梦魇般恐怖的女子仿佛五觉尽丧,依旧用足了力量,抵死扯住手中的布块,她抬起眼,眸中空白无珠,满脸血迹的样子令人作呕。

“给我腿!给我腿!我要腿!”反反复复。

谢墩云含笑撇头,戚九挣扎不成渐渐转向绝望。

“放心吧,世间根本无鬼,一切都仅是祟念与幻觉做诡罢了。”白式浅冷静观察一瞬,“但是这个女子所中幻彧的品阶太高,我无能为力,还是原话重说,只有等鲤锦门来帮忙了。”

话未尽,一阵娴雅的渺然笛音缓缓透来,似是驱赶尽花楼内的晦气,顶层楼壁间的无数个繁杂的字符,仿若脱离肉身的灵魂,淡然散尽烟尘,唯独留下密密麻麻的血斑依稀可见。

女子眼中白光开始凝聚,最终结成失去交点的黑色瞳孔。

啊~

倒抽一口绵长阴冷的凉气,双臂环抱着戚九的腰肢,将人滚压在尸体堆里。

“哥!哥!”戚九被钳制在底下,残肢断臂滋生的恶臭强烈在鼻尖回荡。

而且,周身明显能感觉到女子半身的黑色长发像蛆虫一样,蠕蠕爬向自己的下肢。

谢墩云环臂坏笑“看来这成堆的尸体是真的,而小九你的练胆是假的。”

白式浅极度严肃,冷然的表情缀满冰晶,“姓谢的,我奉劝你还是积点口德,虔诚尊重每一个逝去的生命。”

“还有,警告你,上官来的时候,不要轻易泄露我的存在!”

假正经。

谢墩云伸手把戚九往尸体外扯,晕厥的女子看似窈窕,死沉沉得扯住戚九,只好从尸堆里捡出一截断臂,再以僵直的手指猛点击女子肘关节间的麻筋。

女子毕竟仅是中幻,手肘蹿麻,立刻放开戚九,卷着浓密乌黑的发堆瘫入血污。

谢墩云随手一扔断臂:“如何,老子还是很尊重女性的吧?”

“无聊……”白式浅的瞳仁急缩,闪身让开一条路。

樓廊里脚步轻盈骤起,一阵窸窸窣窣,上官伊吹的绝丽身姿出现在三人面前。

“哎呀呀!”谢墩云蓦地笑了,“上官大人终于肯显身巽位,害得小九甚是担忧您的安危呢!”

戚九赶紧掉个头,借着拂去衣衫间的污渍来掩饰面红耳赤的尴尬。

“他担心我是应该的。”完全不理会二人各自面露的姿态,单手执着玉屏笛,附身蹲下,仔细贴近观察女子的异常状态。

“上官大人难道是只身前往吗?您的门徒呢?不来帮忙啊?”谢墩云的目光投向门口,廊内空空如也。

上官伊吹极快发现了尸坛下方淌着不断扩大的血滩。

“我受女帝夜召不能携带随侍,加之来此匆忙,所以你们两个,先把上面的尸体搬开,快一些!”

凭什么!谢墩云不愿意做。

上官伊吹又命道“那就我和戚九搬,你把这个女子抱起来!”

凭……凭什么!谢墩云双眼圆瞠。

自己分明有走狗不带来,凭什么使唤他这条重生老狗

上官伊吹不予啰嗦,直击要害:“若是你肯服从于我,鲤锦门其实也很需要你这种神力通天的能力。”

这还差不多。

“警告,你可别咬我啊!”谢墩云走至癫狂女子身边,一把捂住她的嘴,连人扛起来,轻松束缚对方的手脚。

戚九也不敢嫌弃,与上官伊吹合力搬开眼前的乱尸,最终露出底下的一具尸身。

其他的均是残尸,而底下这具却是完整无缺的,凶手为了保持他死而不僵的状态,以细竹管分别刺入手脚血管,缓缓导出体内的血汁,用以浇灌。

戚九恍然大悟道“大人,我先前看见的繁杂字符,或许正是由此人血液滋润。”

上官伊吹魅眸高抬,“那你可还记得那些字符的内容”

呃……戚九怯道,“很难懂的符号。”

上官伊吹并无小觑,默默翻开流血者的右掌,掌心皮开肉绽,露出森人白骨,再观左掌,亦然。

不由啧啧称赞:“很高明的削骨手法。这个人如无意外,定然是破魔裸母塔在巽位所发现的筑幻师,而且他右掌内的筑幻修为已破,形同废人。”

戚九问:“大神说过,筑幻师编织幻彧的烟色为黄、蓝、碧、白、透,而您说此人为筑幻师,我反什么颜色都未曾看见,莫非,此人已然达成透色,是最顶级的筑幻师”

一言未尽,白式浅的凝视,又如芒刺在背。

戚九补充:“我说的大神,不是真的神,就是一个很随便的人,他……”

谢墩云爆冷汗,“越描越黑,你就说是哥讲给你听的不就行了,说谎都不会。”

“还有,能不能快一点,这个女的又开始发癫了。”

上官伊吹道“这里的幻彧确实很复杂,首先是花楼外掩耳遮目的幻彧,品阶必是极高。”

“再者,面前的女子,她身下的法坛已被玉屏笛破,但是至今不能清醒,也是中了高品阶的幻彧。”

“可唯独眼下这个筑幻师,”上官伊吹甩开他的烂手,“却是个蓝阶的筑幻师,就是因为他的品阶太低贱,不能很好的隐蔽自己,才被破魔裸母塔轻易捕获方位。”

怪怪怪!

戚九亦想起母塔间的蓝光,凝眉道“我脑子虽然不够灵光,但是凶手既然布置了如此诡谲的尸坛,必然是想从这个女子身上捞取些什么好处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集中在女子身上。

谢墩云摁紧肩头辗转反侧的身体,道“这女人除了一头长毛,就是喊着要自己的腿,说实话,半天我摸着,她是有腿的。”

戚九从发髻间拔出长簪,展手变作蝶骨翼刀,“废话少说,先划开她的头发,看看她的腿到底有什么鬼祟!”执刀靠近。

薄利的刀刃从女子小腿间隙处轻轻一划,蠕虫一般圈禁的发丝瞬时断裂,如鱼嘴里露出一双玉白的小脚。

“哎呀呀!”谢墩云声色俱厉,“北周女人的脚不能叫男人看见啊!看见了得娶回家当老婆的!”

戚九慌忙捂住眼睛,指缝间露出来的茶眸泄露焦躁不安,“大人,您没看吧?”

上官伊吹道:“北周律典中没有这一条规定。”

不等三人耍贫嘴,女子苍白的脸更刷一层枯灰,“我的腿!我要腿!”

谢墩云完全压制不住,区区弱女子竟在一瞬间喷发出极端力量,仿佛娇嫩的肌肤里涌动着岩浆般的狂躁。

她的眼仁,再次变得空白无物。

上官伊吹当机立断,“轲摩鸠不在眼前,好吧,既然如此危机重重,索性我和戚九都去她眼前的幻彧里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才能顺利击破这层幻彧。”

对谢墩云道“你留在外面,切记,一定压制住她,放她离开,或许就是祸端。”

言毕,玉屏笛间的惊鸟,护花二铃间蹿出一溜儿稀薄的白色烟雾,像是打开铁锁的钥匙,在女子诡异的瞳仁间倏地打开一道裂缝。

戚九简直不能控制自己的错愕。

上官伊吹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领入裂缝中去。

白式浅冷眼旁观半晌,也是第一次见此奇观,修长的凉指微攥了攥伞柄,随脚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