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触摸到的身体,被盘剥得精赤滑溜,指尖所到之处,肌肉线条流畅如丘,高低有致。

唯独胸口有一道新结痂的疤痕,自缝合的肉里丝丝淌出些血珠。

这个部位曾遭重击的人,大约只有……

东佛!

不知为何,周遭气息陡转阴寒,乌云蔽空,五更天的风月竟能相互交汇至溟濛不清,地间的人,面对面甚至看不清彼此的容貌。

戚九又试探性地摸一把对方的脸颊,下巴颏堆积着浓密的胡子,更加确定对方的身份。

低声轻唤:“东佛,我来救你了……”,边反复推打对方的胳膊。

东佛宛若死去一般,既无呼吸,又无心跳,连肌理间均是半温半冷,毫无活着的征兆。

戚九骇然,去扯东佛的双手,始才发现他被人凌空半挂,四肢打开至极限。

如一个方方正正的“太”字般,晾在阴暗最浓之下。

而极为诡异的是,束缚东佛手脚的东西,居然是头发,这些头发仿佛鲜活的藤蔓,蠕蠕唆唆刺入每个毛孔内,自东佛的肢体间抽取些什么。

难道这也是幻彧?

若是幻彧,会否太真实可怖了些?!

戚九头皮骤然炸麻,自脚底蹿入股股至寒的阴气,但是也不能放着不管,随即伸手去扯东佛手脚间的长发。

挣扎半晌,完全是白费力气。

戚九想起自己的蝶骨翼刀不在身边,只好壮起胆子,摸索着长发的走向,亦步亦趋往医馆深处走去。

光线渐行渐明。

待他警觉,天空的月色忽然清晰起来时,甚至连风中,亦夹杂了柔和湿润的气息。

戚九隐隐觉察出,清晰后的视野反而移步换景,周遭物貌颠倒乾坤,东南西北忽然顿失方向,转为两极。

而自己,如同从阴的一极,渐走向阳。

愕然再看,手中紧攥的蜿蜒发丝,风一吹,廖然湮灭。

而他右掌心的圆铃印记,此刻冥冥中受到召唤,倏然浮出掌纹,微透于皮骨,继而烛灯残灭,又消退殆尽。

整个院落间,骤然传出嘈杂难辨的呼喊声,灯火人影如梭鱼一般自门廊前穿行。

“七奶奶要生啦!”

“快快快!请稳婆!”

“你混账啦!自家老爷便是大夫,请什么稳婆!”

最后有老妇的声音严厉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口!吵吵嚷嚷!手足无措!若是祸害了我苦等十三载的金孙,把尔等不下蛋的母鸡全部赶出门去!”

一声令下后,院落里很快安静下来。

来回折腾的人根本没有觉察出戚九的存在,依照老妇人的叮嘱,僵硬有序地操持着迎接新生命的全部事宜。

一切忙乱的声音藏遁。

唯有屋内的痛苦之声依稀可辩,据闻女子临盆所承担的剧痛不亚于刀剜斧劈。

戚九虽未听过,可是古怪非常,女子剧烈的嘶喊中,竟偶尔爆发出咯咯的阴笑,低缓盘旋,与高亢的尖叫相辅相成。

像由两个女子同时发出的异常声响,一个欲死,一个兴奋。

戚九惊悚环顾,高挂东佛的空地荡然无存,整个宅院内疏风穿行,月光下一片惨然。

好可怕!

好可怕!

到底真是东佛有难?

还是他彻夜未眠,故此产生了臆幻?

戚九低低唤了一声:“谢哥,你去哪里啦……”

整句话尚未吐露出来,头上华光灼灼,被人一把摁住嘴巴。

有人绵冷道,“别叫,免得惊动了她,且到我伞下来。”

这个她,应该是指待产的孕妇。

而说话的人,掌心里像攥着冰针,倏而缝住戚九的嘴巴。

戚九俨然害怕过度,此刻有人能陪伴左右,哪怕是背后会放刀的人,他也稍微能打起些精神。

于是抬眸,最先看见银纹白面的油纸伞面,而后是一张绝无表情的冷峻面庞,锋利如刀的墨眉下,一双冰冷如星的眸子微绽光彩,凉薄的淡唇上毫无笑意,也无敌意。

但是吐露出的每一个字眼,反而比刀尖更寒。

故人意外相逢。

戚九想起他救过自己的事情,又想起暗允要做牛做马的事情,还想起他不友善地把伞柄捅到自己的嘴里,盘查自己,威胁自己,恐吓自己。

念此。

戚九终于发现,白衣男子手中的伞一直张开,遮挡着二人的头顶,但是散淡的月华笼罩而下,伞内的世界反而皓白无暇。

莫非,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世外高人?

再三比较。

戚九最终以水汪汪的眼神服软:“大哥,救命!”

白衣男子问:“你怎么又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戚九摇头,挤挤眼睛。

白衣男子又道:“你对我屡次三番的警告置若罔闻,是不是?”

戚九噗通跪在地上。

“不不不!”人弱鸡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事先根本不知道这是大哥你的地盘,我只是偷偷潜进来,寻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白衣男子的眼中透出谨慎,“哪一个?”

戚九想,对于下落不明的谢墩云,目前来说还是东佛的性命岌岌可危,直接不顾后果,一把揪扯住对方的袍角,紧急求救道“大侠,大仙,大神!”

“我的朋友被人莫名剥|光光,还被头发缠住挂在半空里,最可怕的是眨眼就不见踪迹了,我很担心,你能不能好心救救他!”

白衣男子一巴掌拍开戚九的双手,嘴里若有所思道:“啊,果然如此。”

戚九听了个懵。

白衣男子冰冷道“虽然你这小子不是筑幻师,而且来路不明,但是今夜特殊,我就帮助你解救你的朋友。”

“不过,待事成之后,你得把所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我。”

戚九赶紧点头。

白衣男子道:“你的朋友,万一不测,或许就在屋子里那个产妇的肚子里。”

呃……

戚九摇摇头,伸手指一指来的方向,“大神,我刚才是从墙头翻过来的。”

“不!”白衣男子十分确信,“你方才,就是从产妇的闺房里穿行出来的。”

呃!

白衣男子瞧他的脸色简直脱了一层皮似的,再解释道“就连这个产妇,也是早死了的!”

戚九的脸色,开始脱第二层皮。

白衣男子继续道“中元节夜,我亲眼瞧见你手中的银壶爆裂,那银壶中似乎一直藏着一个幻彧,释放出潜伏在内部的地门,放出百鬼。”

“当我破掉地门幻彧后,本想寻你问个清楚,结果你被禁鹜卫带走,故此我暂时不能碰你。”

“但是,随之我又发现,那些散落四处的碎银片,竟如槲寄生攀附在来往的人群中。”

“于是我追着其中一个大夫来到这间医馆,而最诡异的是,中元节是最忌讳夫妻行|房,这间医馆的七姨太居然一日成孕。”

好惊悚。

戚九掰开手指算出两根,才短短两天时间,这七姨太不但怀孕,如今还要生了。

……

白衣男子道“没错,这种诡谲异常的幻彧是我此生从未接触过的。”

“而你却能从这层幻彧中穿行而来,所以,你也很不正常。”

戚九倏地握住对方的手,极力安抚,“大神,先莫把话题转移在我头上,咱们继续再说这间医馆,依据你的意思,那产妇肚子里的,其实不是孕育着生命,而是某个无法描述的东西,是吗?!”

白衣男子抽回被碰触的手,冷眼嫌弃。

“所以,我才守在这里,等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