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走哪?”戚九如是问。

“当然是到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的那个地方去。”上官伊吹完全无视戚九泛出浓浓失落的脸色,头微偏,“快走吧,守护筑幻师的守护巨幻已死,接下来,幻结内围困的梭蛇都会纷沓而至,那时便更加麻烦。”

啧啧啧。

谢墩云露出顽虐的笑容,“上官大人何必出言畏难,借此吓唬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单凭您手里的那把非同凡器的弯刀,恐怕什么幻彧都会被轻易破除吧?”

他刚才可都看见了,那把弯刀的力量。

上官伊吹散淡一笑:“无需你顾左言他,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其实你的臂力也极其惊人,不是吗?”

他刚才也都看见了的。

呃……

好敏锐的小子!不能再聊!

谢墩云快走一步,推推戚九的后脊,避开身后的上官伊吹,窃窃私语道:“小九,你没生哥哥的气吧?”

“哪种气?”

戚九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狼藉间滚滚冒出黄烟的地方,领着二人飞快赶去。

“是你故意推我出来给梭蛇充当食饵呢?还是你把刀直接往我脸上丢呢?”

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情,他转眼就忘记了。

不对,他的蝶骨翼刀呢?!

戚九猛然醒悟,回首盯看上官伊吹一眼,上官伊吹则以眼还眼,从如斯眉眼里漫不经心地递出一波。

立马令人联想到整片海洋的深邃汹涌。

好美,美极。

戚九魄门一紧,脸红到发烫。

谢墩云继续低声揭秘:“没错,刀被花鲤鱼顺手摸走了,而且,哥哥我方才还帮你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

“你可还记得自己说过,醒来时收到三页黄纸,而我也说过黄纸上的墨迹略呈左|倾状,指明书字的人善用左手。”

“你细细回忆,方才花鲤鱼是用哪只手,接走我剽出去的飞刀?”

左手!!

而上官伊吹与无脸木男又是极相熟的。

戚九微笑的脸,快层层绽成一朵辛艳的雏菊,很快又凋谢。

“假若上官伊吹根本不想救我,谢哥你那批命一刀,岂不是要把我的头从正中间劈散了去?!”

不不不!

“不是!”谢墩云眉头深锁,“这是重点吗?!”

“万一他真不接刀,谢哥你准备好给我缝脑袋吗?”

谢墩云“……”

戚九转身,万分谄媚道“上官大人这边请。”说着,故意撇开某人,引着上官伊吹迈入一间垮塌的商肆。

巨大的破坏叫整条市廛面目全非,尤其这间商肆,更如遭受巨兽践踏,深深陷入地下半丈,倒塌的屋顶像倾泻的洪水淹没了出入的堂门与窗牖,状如死坟。残破的牌匾上透过灰尘依稀可以看见“弘善书坊”四字。

戚九与谢墩云间微一对视,眼神互相推诿一番。

谢墩云甘拜下风,道:“好好好,算老夫亏欠了你的。”语毕运起全身真力,一拳重击在屋顶中央。

“哗!”

厚堆的瓦砾中间立马凿出一方大洞,探头即可看见屋内座椅横陈,什物散乱。

“我先进去瞧瞧。”谢墩云径直跳了进去。

戚九道“那我来负责把风。”

“不行!”

孰知上官伊吹直接扯住他的袖子,二话不说,把人扯入黑漆漆的书坊内。

坠地后俨然烛光昏闪,是谢墩云先点燃了油灯,照看书坊内的环境。

坊内依稀观出破败之前生意昌隆,各色书籍囊括万象,古往今来杂碎异事皆有涉猎,足见坊主匠心独具,可惜一场无妄横祸,毁于一旦。

上官伊吹的眸子骤如猎鹰,一手扯住戚九的袖子,边问“你再瞧瞧,哪里的气息最重。”

戚九本想畏难,坊里灯光微薄,阴气森人,再黄的烟气也看不透彻。

不过唯上官伊吹的话,偏如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瞬间可以把人历练到火眼金睛。

戚九夸张一扫四周,信誓旦旦道:“在架子下面!”小短腿一路冲在最前,翻手把碎裂的书架掀开。

一股馥郁的异香,夹杂着污浊的血气,瞬时横冲而出。

书本间,隐约摆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腥臭烂|尸。

地面上,甚至干涸着一滩令人作呕的殷色血渍。

啊啊啊啊!

戚九直接跪在地上,边往后退,触鬼一般嘶声裂肺道“尸……尸……尸……”

“体!”谢墩云双手环插于怀,多嘴补充道,“小九,你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

戚九淡茶的眸子被血色与黑暗狷染成华贵的琥珀,摇曳起恐怖的光斑。

他的脑海里伴随着无端的慌惧,像潮水倒灌般,涌入大量波云诡谲的画面。

剥橘子!剥橘子!

他似乎穿着新制夏衣,在无人的寂静山巅,孤零零地剥着手里的橘子。

一直剥,一直剥。

剥过春夏秋冬。

……

间或,记忆里又伴随着尸山血海,一张女人惊悚的笑脸骤然横空。

这女人额心朱砂,宛如第三只凶毒的眸。

一帧帧错忆,交叉在枯燥的日常琐碎里,终于跃然鲜明。

华衣女子是绝美而孤立的,姗然玉立于腥光潋滟中,勾挑食指。

招他,引他,或是毁灭。

这些都是什么鬼记忆!!

为什么他从不记得?!

戚九拼命敲打自己的头部,他的记忆,他的记忆到底都被谁偷走了呢?!这种无端涌现的感觉真是令人生不如死。

“真该死,他惊症犯了!”

风如春至。

上官伊吹已从正面抵死地拥紧了他乱撞的头部,温润如玉的另一手软软遮住了戚九慌乱的眼睛。

“莫紧张,莫紧张,放松些,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可怕的……”

上官伊吹的声线几近温柔和睦,淙淙流过戚九焦灼慌乱的心田,戚九冥冥中觉得他怀里散发出类如橘子一般,又令人能够安神的自然馨香,不觉缓缓降低心尖的惊悚与排异感。

高拥迭起的恐怖记忆从他的脑海中,又渐渐退潮。

谢墩云如同观赏一场骤发的闹剧,不免故意质疑道“上官大人好本事,怎么连小九刚才是惊症都能准确判断出来。”

“鲤锦门的所有门徒,皆是我亲手培养,许多人第一次直面幻彧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突发惊症,更何况你这位好朋友弱不禁风的模样,恐怕也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吧。”

很好,质疑他不够义气,见危不救。

谢墩云继而笑道“也对,上官大人如此昆仑玉资,估计做您的门徒真是享福,尤其突发惊症的时候,还能诚得您的胸怀亲自抚慰……”

“那倒全然不是,”上官伊吹冷冷一笑,由温润转为阴鸷,“倘若是遇到有用的,我自然爱惜,若是无用的,死了也不足惜。”

“惜与不惜,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

上官伊吹若有似无地睨来一眼。

谢墩云立马背脊麻嗖嗖得窜起一股阴寒的气息,激得头皮根根耸立。

“谢谢上官大人,小人觉得好多了。”戚九适时阻挡二人间的唇枪舌剑。

“那就再好不过。”

上官伊吹展臂放开戚九,跟曾经拥抱一根木头桩子般毫无多余反应。

笔直走到那团血肉模糊之前,伸出二指,轻轻点触在死者逐渐黑青的脖颈侧。

从死者身上的长袍可以看出,应是某个书生前来书坊买书,结果天降横祸,被沉重的书架给砸死了。

“应该是刚刚死去不久,尸身微温,尸斑尚未浮出肤表。”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双薄如鱼皮的银纹手套,戴上后又从凌乱的书籍中,一把扯出死者的右手,仔细翻看。

手掌薄而骨瘦如柴,毫无明显的印记。

“奇了,这人并不是筑幻师。”

目光随之投向戚九,“小子,你确定这间坊内再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