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曼铃如同往常一样,收拾妥当后径直走向手术台。工作的时候她向来话不多,陪护在一旁的助手将准备好的用具一一摆在手术台旁边的案台上。卢曼铃将手术用具快速检查一遍,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

头顶的手术灯点亮,她有条不紊地将伤者身上的防护布揭开,底下累累伤痕的血痂伤口像配色艳丽的长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卢曼铃早已对这种触目惊心的场景司空见惯,脸上并无过多神情,“清理伤口。”干涸的血液几乎将伤者表面的皮肤覆盖,甚至看不清底下的皮肤。

每人负责一些部位。卢曼铃仔细地为伤者擦拭脸上的伤口,他的面容随之一点一点浮现出来。卢曼铃的动作由快转慢,最后僵硬地停滞在半空,眼中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慌。“……叶措?”

旁边的助手没听清,以为主刀医生有什么指示,纷纷抬头看她,却见到她这番僵硬模样,出声询问,“卢医生?”

卢曼铃双脚一软,几乎跪在地上,“对、对不起。”她所有的冷静顷刻间化为乌有,百感交集于胸,全身的血液都在经历一场山洪海啸,耳边嗡嗡作响,额头上爬满了汗珠。

助手立刻冲过去扶住她,以为她的旧疾复发。

“快拿急救药过来!卢医生心痛症发作了!”

“有没有其他医生在?这台手术可能无法坚持。”

“卢医生,你还好吗?”

卢曼铃捂着心口,单手撑在旁边的器械台上,双唇剧烈地颤抖,单薄的声音从口罩里闷闷传出,“我,还好。”

助手从玻璃窗前接到门外消息后匆匆赶回,神色焦急得快要哭出来,“没有了,没有其他医生在了!怎么办?”

卢曼铃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细碎的呜咽声从她喉间溢出。几秒钟后,她听见自己说,“我没事,手术照常进行。”

助手很担心:“卢医生,你真的没事吗?”

她把心脏药吃了,给自己换了一副手套和口罩,转身回到手术台旁边,重新执起消毒棉,点头,“开始吧。”

“卡!”叶柳铭在场外举起手打了个响指,“这条过。”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叶柳铭对着监视器点点头,“表现不错。”

卿念一边擦汗一边从棚里出来,听见导演的肯定,也不禁有点兴奋,“是吗是吗,我看看。”

她把自己刚才那段戏重复看了一遍,确实,相比之前的第一场,角色人物的眼睛里明显有内容了,可以感受到情绪的转变。叶柳铭鼓励她,“你看,这再来一遍不就过了。”

卿念真心实意地对导演说:“谢谢导演。”

刚才情绪变化过大,卿念现在从棚里出来还有点头晕,在等下一场戏开始前的十分钟里,她拿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吹吹风。

正如许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没有办法体会,很多性感也只有真正代入了才能身临其境。剧本上看不出来的东西,经过刚才的表演,卿念现在算是有了一些体会了。她歪着头靠在墙壁上,回忆刚才的场景。刚才拍戏的时候,在揭开伤者身上防护罩的那一瞬间,好像同时也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清晰了起来。

原来思念是这样的。

傍晚收工以后卿念整个瘫在车厢后座,张若海刚想说话,她便举手率先发言,表示自己已经站了一天,骨头都快断掉了。张若海叹气,“我是问你想吃点什么。”

卿念闭着眼睛,“虎皮蛋。”

“这还不容易,诶,我看对面就有家沙县。”

小程腿脚一如既往的利索,麻溜地给带回来两颗虎皮蛋,香得张若海把车窗降了下去。

卿念尝了一口,总觉得不是滋味。很好吃,但总归不是那个味道。

小程一脸受不了,“吃个沙县都能睹物思人?”

卿念绷了一天的神经随着傍晚的夕阳缓缓放松下来,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包里翻找出手机,顾不上锁屏上一整排的未读消息,直接打开和舒琅的聊天框,纠结来纠结去,最终打出一句,“这边今天是晴天了。”据说尴尬的时候最好是以天气为话题展开讨论比较好。

想了想又说:“晚上吃了沙县。”

“今天拍了一天的戏,有点累。”

她像个小学生一样把自己一天的日常汇报了一遍,然后对着聊天框发呆,两分钟过去,手机屏幕黑下去了,对方并没有回应。

她沮丧地叹了口气。解锁屏幕,抿紧了唇,三个字被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出来。

“对不起。”她对着手机惭愧低头,像极了一个受训的小学生,诚心诚意地低头认错。

巧了,舒琅的消息框几乎同时传过来,陡然出现在屏幕上,快要把卿念吓了一跳。“辛苦啦。”

轻快随意的语气让刚才所有的凝重化为乌有,让卿念心里的千斤重担忽然落了地。她仰头靠在座垫椅背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像一条回到水中重新活过来的鱼。还好,舒琅终于愿意和她说话了。

她等不及地给舒琅打电话过去。对方很快接起,舒琅好像在地铁,卿念听见她过安检时的电子音。张了张嘴,原本要说的我很想你变成了,“你刚下课啊?”

“嗯。准备回家。”舒琅说。她语气随意自然,仿佛之前一切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卿念听见回家这个词,心里像敲了一颗柠檬冰糖一样,酸得鼻尖发烫。

沉默了十几秒钟,卿念发着呆,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来聊,听见舒琅问她说:“到酒店了么?”

卿念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嗯,应该快了吧。”

“好。你在吃饭吗?”

卿念摇摇头,然后意识到自己现在实在打电话,三两口把虎皮蛋咽下去,“对,吃的沙县。”

“好吃吗?”

“还行。”卿念地声音低下去,“想,想吃你做的。”

舒琅“嗯?”了一声,“什么?我没听清。”

卿念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揉着鼻子打着哈哈过去,“啊没什么没什么,挺好吃的,明天还来吃这一家。”

“好。”舒琅说,“在那边好好的,家里人都很想你。”

“嗯。”

顿了顿,卿念听见舒琅继续道,“我也是。”

她的心像放飞的气球一样雀跃起来,欢喜快乐又轻飘飘地,掰着手指浑身发热,“啊,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一脸重复好几遍,卿念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傻瓜。

舒琅听见那边张若海叫卿念下车了,对她说,“下去吧,我也快到站了。”

“啊,哦。”卿念莫名其妙道了句晚安,从车里下来看见还在天上挂着的夕阳,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晚安什么晚安,这才几点,还有刚才的对话,她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后收到舒琅的消息:“晚安。”后面跟了一串emoji爱心。

卿念抿起唇角,笑得像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