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亲眼所见,哪里来的误会?没有误会。”

不大的天井里,在场的守卫丫鬟人人都安静如鸡,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想着这小王妃今儿八成要碰一鼻子灰,连挂在刑架上的上个人都不哼哼了。

祁衡站起身来缓缓踱到姜毓的跟前,“那个老恶奴故意寻衅滋事还动手打人,让本王当场撞破还强词夺理文过饰非,简直胆大包天不知悔改。”

“你要这样的刁奴有什么用?”祁衡在姜毓的跟前站定。

姜毓抬起眼,祁衡的身量起码比她高了一个头,往她跟前一站就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实是一种心理压迫,况且祁衡说的也占理,事实就是刘嬷嬷故意挑的事儿,姜毓想想也知道刘嬷嬷肯定往祁衡跟前演了一场恶人先告状。但庄慧娘可是祁衡的宠妾,祁衡怎么可能不护着她?

“回王爷的话,刘嬷嬷是妾身从国公府里陪嫁的老人,也做过妾身的乳母,纵使她有错也是为了妾身的缘故。请王爷看在她年事已高的份上先将她放回来。王爷的恩德刘嬷嬷必感念在心,下回也绝不敢再犯。”

姜毓对着祁衡的眼神里坦坦荡荡,事情都已经被祁衡看见了,巧言令色避重就轻地掩盖过错只会显得她刁钻刻薄,不如就直接认低头认错,光明磊落有襟怀坦白,也不落了她一府主母的气度。

呵。祁衡的眉梢斜挑,回过头去看庄慧娘的瞬间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下,有意思。

后院儿里头主母和妾室不都是水火不容步步紧逼的吗?这个倒是大度,自家的乳母错了也不护短,这一认不仅是给他认了错,还有庄慧娘呢?她就不怕将来在妾室面前矮上一截?

“本王要是不放呢?”

祁衡不想忍脸上那些兴味的笑意,故意背过身去看着庄慧娘,姜毓越是大度,他就越是想逗逗她,探探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那个刁奴冲撞了本王,就该剥皮抽筋,弄死了事,本王的王府绝不留这种祸害。”

我看最大的祸害就是你吧!

瞧着跟前背对着她插腰站着的祁衡,慵懒恣意里透着一种隐隐的狂傲,真是够嚣张骄矜不可一世,活活能把人给气死。

她都亲自到他面前求情了还想怎么着?姜毓真想踹他一脚,怎么就没人抽他呢?

姜毓正是暗自咬牙切齿打落了牙齿使劲儿往里吞,眼角的余光忽的就见人影一闪,那吊在刑架上的其中一个人突然挣断了麻绳径直朝姜毓扑了过来。

见鬼!

姜毓的惊叫还哽在喉咙里没有出来,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鲜血喷溅,一颗头颅咕咕滚到了姜毓的脚边。

没人看见祁衡是怎么做的,只是看到他的手中转瞬间多了一把染血的长剑。

“啊……唔!”

翠袖一声尖叫,手中的食盒“哐啷”落地摔碎,只是叫声才出口,就被院儿里的守卫死死捂住了嘴。

姜毓身子僵硬地好似木头,一动不能动,脸色煞白。

一个大活人在她的面前被砍下了头颅,姜毓想到了前世,那个在酒肆中一人屠尽所有山匪的祁衡。当年她也是惊的,被那场面吓得回去之后大病一场连连梦魇了一个多月,满脑子都是别人的头颅滚到她脚边血流成河的景象。

那个拿着带血长剑的男人,那个仿佛地狱来的修罗使者一样的男人,他手中的长剑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或许是今生遇见他只见到他的狂傲骄矜,却淡忘了他杀起人来其实是那么地——决绝利落。

姜毓想起了前头那几个早逝的王妃,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一样……

祁衡的神色阴沉地可怕,他当然看到了姜毓面上藏也藏不住的惊吓。一个平常的小女子,哪个见了这样的场面不害怕,多少人为此而对他视如虎狼退避三舍。

眼前的这个丫头,估计再不敢摆脸色给他看了。

祁衡随手将长剑往地上一扔,金石落地,冰冷刺耳的“哐啷”一声,姜毓的身子猛地一颤,险些站立不稳。

“回去。”祁衡睨了姜毓一眼,背过身朝屋内而去。

……

姜毓是浮着脚步走回自己的院子的,翠袖跟在她身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毕竟少了一份前世的经历,翠袖还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丫头。

“王妃……”翠盈老早就候在门口,小跑上来扶着姜毓进屋,眼睛还是红红的,像是又哭过的样子。

翠袖跟着进门,叫在门槛上绊了一个踉跄,险些摔进屋里。

“你……你们都怎么了?”翠盈瞧着架势不对劲,一双大眼睛惊慌在姜毓的脸上看看,又在翠袖的脸上看看。

翠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回过神来,道:“翠盈,你快去给王妃沏一盏热茶来”

“嗯……”翠盈连连点头,忙去沏茶。

热茶捧到姜毓的手心里,姜毓也渐渐缓过了劲儿来,翠盈在旁边试探着问道:“王爷可是说了什么?是不是王爷为难王妃了?”

“王爷没有为难我,到底是刘嬷嬷有错在先,那人拿住了把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姜毓原本准备了一套的说辞打算慢慢劝祁衡的,没想到中间却出了这样的岔子,一大半的话被堵住了没法儿往外说,祁衡也压根儿准信说放还是不放。

只是有一点,回来的路上姜毓就叮嘱翠袖了,今儿青梧轩里看到的事情一个字儿都不准往外说。祁衡把人吊起来动私行还出了人命,要是让人拿住了把柄参祁衡一本,估计整个禄王府得跟着一起倒霉。

“去准备一些胭脂水粉,倒时候刘嬷嬷出来以后,让她自己去送给那个被打的丫鬟做赔礼。”

庄慧娘那里她不便再有所表示,她身为衣服主母能纡尊降贵往她那里服一次软已经是天大的极限,底下人惹出来的龃龉就让她们自己去解决,把两个主子摘出来她和庄慧娘将来在府中才好相见。

“是。”

姜毓觉得头有些疼,还是没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神来,“离晚膳还有些时候,扶我去榻上躺一会儿。”

……

夜幕四合,入了秋的天黑得总是特别快,姜毓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到了点灯时分才从榻上起来略略休整了仪容,传了小厮进来问话,知道祁衡半个时辰前去了书房,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连晚膳都没有传,反正就是没有半点要放刘嬷嬷回来的意思。

祁衡这忙碌的样子,大概是没有时间腾出手去发落刘嬷嬷的,但就怕一个万一。而且一般地牢也就罢了,水牢那种地方,泡上一天人大概也和海参一样泡发了,刘嬷嬷那把年纪,没准就泡出个什么毛病来,无论如何姜毓还得在往祁衡身上使使劲儿,争取把刘嬷嬷弄出来。

姜毓略一沉吟了一会,让翠盈翠袖两个丫鬟一起过去书房,请祁衡过来跟她一起用膳。

书房那里守卫极其森严,翠袖和翠盈在院外等了许久才见薛阳出来带他们进去,又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见着祁衡本人。

祁衡听明姜毓的意思,心中诧异,略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应下,让两个丫鬟先回去禀报,自己又拖了许久,才去了姜毓的院子。

主院儿的灯火通明,屋里一派静悄悄的,晚膳在知道祁衡答应过来的时候就送了过来,怕凉了就都装在食盒里没有端上桌,姜毓等祁衡等得无聊,就在屋里打香篆,祁衡一进门,就闻见了屋里一阵幽幽的香味。

“王爷来了。”姜毓忙起身相迎,“妾身给王爷请安。”

祁衡点了点头,一屁股就在桌边坐下了,很是冷漠高傲的模样。

姜毓给翠袖使了个眼色示意上菜,自己也在桌边坐下了,“王爷近来公务繁忙,却也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体,这么晚才用膳,会伤了肠胃。”

五菜一汤,汤是翡翠虾仁羹,打了雪白的蛋花,姜毓让人捂在食盒里,眼下端上桌正好入口。

姜毓亲手盛了一碗递到祁衡跟前,“饭前先用一碗羹,有益肠胃。”

祁衡终于正眼看了一眼姜毓,就差不多一个时辰前,这个姑娘才被他吓得魂儿都要丢了,原以为今后都要绕着他走,可没想到才一个时辰,竟又请了他回来。

到底是真的心怀宽大事情过眼就忘,还是深藏不露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不过她可是国公府里出来的,那种百年大族后院里的事儿,谁知道呢。

祁衡没有去接汤碗,低眸给自己斟了杯酒,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屋子里死过多少人?”

“嗯?”姜毓一愣。

“在你前头的几个王妃,”祁衡将杯中的酒倒进嘴里,“都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

……

屋中又是一静,侍候用膳的翠袖和翠盈脸色都变了,特别是翠袖,简直站立不稳。

“原是这样,妾身之前倒是不知。”

姜毓简直想把汤碗扣在祁衡的脸上,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晚上的诚心想吓唬她不成?不过她才不怕,倘若前两个王妃冤魂索命,想来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他祁衡本人。

姜毓把汤碗搁在祁衡跟前,收回手,“不过想来也是,这里是主屋,两位姐姐生前自然是要住在这里的。”

想吓唬她?她好歹也是当过几年主母,见过几回“大场面”的人,凭着点儿就像吓住她,才不可能。

祁衡没瞧见姜毓脸上有半点波动,觉着这姑娘本事是真大,一点儿底都不露,他就不相信他试不出她的深浅了。

“快点用膳,本王今天有些乏累了,用晚膳想早些安置。”祁衡顿了顿,特意睨了姜毓一眼,“就在你这里。”

“呃……”姜毓脑子忽的懵了一下,怎么就突然扯到睡觉的问题上去了,她还没有开始讲她的正题呢,“王爷……”

祁衡低头夹菜,一句话阻截了姜毓所有想说的话,“食不言寝不语,用膳的时候不要讲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