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在佛殿里陪着老太太一起做功课,和康乐伯府的婚事是在冬月里,眼下已是阳春三月。老太太带着姜毓往山上一住就快半年,中间张氏心疼姜毓也不是没来请过,只是老太太执意不允。

这会儿开了春,张氏就又寻了由头带了府里的几房妾室庶女上山,借着烧香的名目,再来请老太太下山回府。

原是打算了耗上几天慢慢磨的,只是不想老太太一口就答应了,姜毓到前头的时候,婆子下人正忙着收拾东西,老太太和张氏则在殿里看着和尚做最后一场法事。

“毓儿啊……”时隔多日,张氏恨不能把姜毓抱在怀里,却碍于场面,只紧紧抓牢了姜毓的手。

姜毓也甚想念张氏,悄声安慰了两句。

殿中和尚诵经的声音伴着木鱼法器敲打,焚纸元宝纸钱的时候,姜毓让人把自己誊的经文一并拿去烧了。看着那滚滚腾腾升起的黑烟,前世的那些业报便就算消了。

很多事情她今生不做,可不代表旁人就不会替她做,亦或是比她做的更狠?

恩恩怨怨,好也罢,坏也罢,这一世重新来过。

……

草长莺飞春日游,姜毓随着老太太和张氏下山,却并未直接回肃国公府,而是在城外一处别院里住下。

照往年不成文的定例,每年三月春日最好的时候,都会由肃国公府牵头,与京里其他几家勋贵人家一起办一场春日游,地方就在城外这座由当年开国皇帝赏下的别院里头。年年如此,只要肃国公府不倒,今年自然也一样。

老太太年纪大了自行回了府,张氏则带着剩下的人住进了别院,收拾准备了三日,就是春日游。

“今日风大,姑娘不如就在屋里院里看会儿诗书,免得去外边让风吹得脸上发干。”

早上用膳,翠盈服侍了姜毓坐下,想着今日外头要来的人,忍不住就劝了一句。

退婚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久了,但人人可都记着,保不齐就有跟柳家表妹一样缺心眼儿的人存心来看姜毓的笑话。倒时候没来由听来看来一肚子气。

“怕什么呢。”姜毓抿了一口白粥,“这大好的春光不走出去,旁人还以为我病了呢。”

旁人越是觉得你不好,你就越要活得更好。

何况,姜毓原本就没有什么不好的。

翠盈听着,理是这个理,“可奴婢听说大姑娘和大姑爷也要来……”

让姜毓和姜容叶恪碰面,不是添堵吗?

“笨!”翠袖捅了翠盈一胳膊,“就是他们来了,姑娘才一定要出去。否则好似是咱们怕了他们。”

姜毓闻言,笑了笑,夹了一筷子小菜,没说话。

……

春风和丽,阳光普照,占地几十亩的草场上蹴鞠激战正酣。肃国公府的棚子下,姜毓拿着团扇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上奔来跑去的人。

这春日游年年都有,年年也不过这些个花样。少年时她或许还有那些小孩儿的兴致,现下是没有了。

“瞧瞧那些人,一个个都贼似的往我们这里望,好像能看出什么金银财宝。”

翠盈从外头端来一盘果子,气哼哼地搁在姜毓身边的桌上。这一出来她就觉出了这左右的眼神儿,方才她去外头取东西,更是远远看着有些人对着姜毓的棚子指指点点。

“也不看看他们一个个的都赴得谁家的宴,待在谁家的地盘上。”

翠袖给姜毓的茶盏里添上水,一面道:“你可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了。”

姜毓笑眯眯看了她一眼,“瞧瞧咱们家翠盈,口气都赶上山大王了。”

翠盈叫说得又羞又气,“姑娘你是没瞧见那些人的德性。”

“气都是别人给的,你同我一样不听不看的不就受不着了嘛。”姜毓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糕饼,“吃一块儿,消消气。”

翠盈没吭气,低头接了。姜毓又拿起一块递给翠袖,“你也吃一块儿。”

外头的喝彩声骤然响起,是蹴鞠的有一队得了分了。

翠盈和翠袖伸着脖子往场上看,忽得看见姜家大公子姜易带着小厮随从棚子里出去,是去迎人的架势。

翠盈嘴里还咬着糕饼没吞下去,“姑娘,大公子出去迎人了,是谁来了?”

姜毓的眼皮也懒得抬,“左不过是哪家的王孙贵胄罢了。”

肃国公府的地位,能让姜易亲自去迎的无非是哪家的皇子王孙。

“姑娘你看,其他家的也都望出来了,这到底是谁来了?”

姜毓待的地方位置好,隔着那隐隐绰绰的纱帘能瞧见旁边各家偷偷眺望的身影,更有甚的,人都望出来了。

姜毓侧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但毕竟是家里来了人,便道:“想知道,便出去看看,回来报我。”

“是。”

翠盈早等着姜毓这一句话,闻言掀了纱帘就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就一路小跑着回来。

“还道是哪尊大佛,是那个废太子来了。”

“那个废太子?”翠袖递了一杯茶给翠盈,“老爷怎么请了他来?”

姜毓眸里的波光微漾,斥道:“什么废太子不废太子的,是禄王。当心你俩的嘴,莫要祸从口出,招来是非。”

姜毓的神色里带了冷峻,是真格的训斥,翠袖和翠盈不敢胡闹,认真应了,“是,姑娘。”

棚子里默了会儿,翠袖给姜毓添茶,随口道:“禄王府才没了王妃不久,也不知丧期满了没有。”

“禄王既然是来了,想必丧期已是满了。”姜毓抿了一口茶,心里没来由得有些乱。

这禄王可是个传奇的人物,原是嫡长子,当朝名正言顺的太子,可自他十岁皇后薨之后,太子位没坐稳三年就被废了,但厉害的是这废太子的旨意竟是他自己当朝求的,还自请离京,去给先皇后守灵。

若寻常史书,这人也就这样销声匿迹了,这一位却是真的与众不同,竟在两年后亲手斩杀了当时丽竟门的门主,把人头扔在了皇帝的案头。

这丽竟门可是纠察百官,专门为皇室做那些说不得的事情的地方,祁衡这一手,可谓震惊天下。

有传闻说他自那以后在暗里代领了丽竟门门主一职,可他到底皇子之身,丽竟门历来都只是皇帝的杀手锏,怎么能落到皇子的手里?

真相如何谁都不知道,只是自那以后祁衡心狠手辣煞神的恶名满京城十六岁娶先皇后在世时定下的李家姑娘的时候,听说那姑娘拜堂的时候直接吓晕了过去,过门一年就死了。对外说是得了急病死的,但又传言说是被禄王亲手掐死的。

事实怎样谁也不知道,反正祁衡一年丧期都没满就被发配去了边境,一去六年立了军功才被召回来,许了新的婚事。

可新娘进门后也只活了一年,幸而名目比上回一个直接被传掐死的好听,是真得了病,才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去的,宫里的太医可以作证。

但不管名目怎么样,禄王克妻的名声是一定的了。

翠盈低声笑道:“这下可好了,我看现在谁家往我们这儿望来望去的,当心禄王看中了谁,娶回家做王妃去。”

姜毓睇了她一眼,淡淡勾了下唇角。

的确,后来这禄王又娶了一门亲事,好像就是在今年。前世那个时候她已经嫁给了叶恪,搅和在那一摊烂事里头,只听说这新娶的禄王妃又是死了的,怎么死的几时死的不知道,反正短命。

“对了,奴婢刚才还听了一件事儿,大姑娘今早在康乐伯府里崴了脚,来不了了,大姑爷要照顾大姑娘一样来不了了。”

姜毓刚端上茶盏的手一顿,收了回来。

到底是他们不敢来见她。

姜毓闲闲站起身来,手里的宫扇轻摇,“这前头也没意思,坐着难受,到后面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