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方丈的路上,了因看着牵着自己手走在前面的师兄,抿了抿嘴唇,小声说道:“了归师兄,我下次一定不偷懒睡觉了。”

前面拐个弯就是佛堂,了归摇了摇头,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小师弟光溜溜的脑袋,神色温柔,“你还小,贪睡正常,是了一小题大做了。”

“那师傅和方丈喊我过去是做什么?”了因眼睛乖巧的眨巴两下,试探性的跟了归打探消息。别看他年龄小,懂的事情可不少。

如果是师傅单独找他定是下山偷偷给他带了些吃的,如果是方丈找他那一定是有大事。

如今两人一同要见他,了因就觉得有些不安,抓着了归的手指不自觉的又紧了紧。

“不怕,”了归张开手臂抱了抱小和尚瘦小的身子,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能在王府那种吃人的地方生存多久,他心底就蔓延出一股酸涩的热气,冲上鼻头红了眼眶,“了因,不管如何,你别怪师傅,他也是逼不得已。”

天恩寺虽说是千年古刹皇家寺院,可到底是在天子脚下,做不得主。

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把才四岁的小师弟交出去给王爷“冲喜”呢……

天恩寺中所有知情的人皆认为这道赐婚圣旨其实就是找个人给昏厥的王爷冲喜的。而了因是最不幸运的那个。

了因就是再听不懂师兄话里的意思,却也能感觉到他的情绪。

四岁的孩子,仰着头身高才到了归的腰腹,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却跟个大人一样,冷静的伸出小手拍了拍师兄的后背,安抚他,“师兄别难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了因都不会怪师傅的。”

方丈和师傅还等着呢,了归收拾了一下情绪,牵着师弟往前走,手紧紧的攥着他的,心底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些,再长些,他宁愿牵着了因就这么走一辈子。

可惜这条路终归太短,拐了个弯,两人便到了。

了归不舍的松开手,方丈摆手让他先出去。

“方丈,师傅。”小和尚懂事的先问好,随后乖巧的站在一旁,等着方丈说事情。

“孩子,”方丈招手,让了因过来,“我知道你聪慧懂事,心底也为你的悲惨伤心怜悯,可你跟我佛终归是缘浅,日.后不能留在寺中了。”

“方丈是想赶了因下山吗?”小和尚愣了一下,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小手却揪成一团。

旁边一直沉默的禅意怕孩子都走了还要再伤一次他的心,赶紧说道:“方丈不是那个意思,是山下的王爷喜欢了因,想把你接过去陪她……”

小和尚垂着脑袋,卷长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遮住眼底的神色,他攥着身侧宽大的僧袍,小声的问道:“能不去吗?”

禅意嘴唇抖了抖,咬着牙让自己冷静下来,柔声的说道:“王爷生病了,只有了因一直陪着她,她才能好起来。咱们了因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所以王爷才会点名就要你去。”

话说的再多把小和尚说的再重要,意思也不外乎就四个字:不能不去。

了因懂了,攥紧拳头,乖巧的应了一声好。

他不哭不闹,仰着头看着禅意,懂事的说道:“师傅放心,去王爷家里了因一定会听话,不给您和天恩寺丢脸的。”

孩子太过于懂事,让禅意终究是忍不住,蹲下来抱着他默默地流眼泪。他宁愿了因跟他哭闹着说不愿意,也比现在这样乖巧懂事让他好受的多。

皇宫和王府里的人还等着呢,禅意就是再不舍也不能抱着了因耽误太久的时间。

到底是要许给五王爷的人,辈分不能太低了,因此小和尚从寺里辈分最低的人一跃成为方丈的师弟,比他师傅还高了一辈。

出佛堂前,了因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跟方丈和禅意一人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们这一个月来的照顾。

王君选好了,方丈便差人去通知后院客房里的陈青和初九。

初九虽觉得此事荒唐,心底却也隐隐好奇这天安法师为他们主子挑选的王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心底好奇的紧,脸上却一派淡然沉稳之色,和身旁的陈青神情相同,两人并排一路走来,光看神色,倒是跟对亲兄弟一样。

大堂中央,方丈身着隆重袈裟,身旁站着大弟子禅意牵着一个小和尚,两旁是寺中辈分较高的沙弥。

初九嘴角含笑眼睛不动声色的观察站在大堂中的众多和尚,猜想哪一个才是未来的王君,动作上却是同陈青一起跟方丈行了个佛礼。

紧接着陈青又将圣旨宣读一遍,随后才开口问方丈,“敢问哪位是五王君?”

初九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也随着这句话被提了起来。

方丈念了一声佛号,抬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禅意。

禅意今年才二十四,生的眉清目秀。

初九心想这人虽比王爷大,看起来却是个温顺的,好歹听话好控制。

他这边心才刚放下来,就看见那人手中牵着的小和尚往前走了一步,在陈青面前站定,仰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看着他们……

“这位便是。”

听着方丈的这句话,初九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憋晕过去。

“这、这是王君?!”初九这么些年来,除了刚掌管王府的那几日,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失态。

这是个还没换牙的孩子吧!

随初九一起来的人除了陈青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异色外,其余的人都跟初九一样吃惊,觉得甚是荒唐。

方丈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声音淡然平静,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道:“天意如此。”

“……”

如今初九除了接受这个说法,也没别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了。

陈青倒是冷静,仿佛五王君是个四岁的和尚这事他早就知道一样,脸上没有一丝惊讶诧异,淡然的跟方丈说了些话,便说要接王君回王府,随后回宫复命。

初九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有条不紊的安排带王君回王府的事。

赐婚圣旨来的突然,王爷又是昏厥中,这场婚事自然是一切从简,简单到王府里没有贴任何喜字,来寺中没有准备任何聘礼,有的只是一辆将人接回去的马车。

直到站在易王府门口跟回宫复命的陈青行完礼后,初九都没从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回过神。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荒唐的就跟一场梦一样,不然初九实在不知道在王爷醒来后该怎么跟她解释她一觉睡醒,连王君都有了……

然而身旁站着的小和尚却时刻在提醒着他,这的的确确是现实,并不是梦。

小和尚没有任何行李包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宽大的灰色僧袍,光溜溜的脑袋上戴着一顶用黄色麦草编制的遮阳的大草帽,乖巧安静的站在他身旁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他这幅模样,要是张开胳膊一动不动,就跟站在麦田里的小稻草人一样。

初九看着这四岁的王君自我安慰了一番,好歹王君看起来是个不哭不闹的乖孩子,不然以王爷的性子,指不定真会把他丢在城外的麦田里看麦子……

不管王爷醒来后如何,现在初九只能把人领进来,并且希望王君真的能够起作用,让王爷赶紧醒过来。

如今王爷还在晕厥中,府里除了初二和初九,其余的几人皆出去办事了。看见初九回府,初二立马迎了过来。

初二今年十六跟王爷同岁,她年龄虽小却不是一个多话之人,这也是她能寸步不离的侍奉在王爷身边的原因。

王爷讨厌聒噪。

初二性子冷淡,那张脸上常年除了冰冷没有任何别的表情,如今看见初九身边的孩子时,险些破了功。

到底是相处多年的伙伴,初九看她眼睛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顿时无力的摆摆手,“这事等回头再说,王爷醒了吗?”

初二神色有些黯然的摇摇头。

初九皱眉,一低头就看见身旁的了因,鬼使神差的想了一个主意。

他牵着了因进了王爷的房内,像是供奉一座从庙里刚请来的佛一样将他往床前一摆,让他坐在矮凳上守着王爷。

初二眉头一跳,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初九却知道她在吃惊。王爷喜静,最不喜欢她房里有别的人,更别提让外人靠近她的身了。

这也是王爷晕厥,房里却没有大夫守着的原因。

初九没有办法,王爷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心底也急。而且从天恩寺走了一遭,从来不信神佛的初九莫名觉得也许王君真能镇住戾气唤醒王爷呢。

他这话刚说出口,初二就说他魔怔了。

初九小声跟了因说道:“你别哭,在这里坐一会儿等床上的人醒过来,只要她醒了,我就给你糖吃。”

了因眨巴眨巴眼睛,两只小短手抱着怀里的大草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初九有事找初二商量,只好先出去。心底想着小和尚哭了也无妨,最好能把王爷给吵醒。

等人都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之后,了因才微微放松一直挺直的腰背,好奇的四处看了看。

房中的摆设不多,简单明了,除了床前的一把轮椅,没有多余的摆件。

了因眼睛转了一圈,又转回床上那人身上。床上的人长得很好看,是了因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看的一个。

尤其是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像极了爹爹身上的味道。

了因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头,抿了抿嘴唇冲着床上那人伸过去。

可惜他人太小,手太短,够不着床上那人的脸。

了因想了想就站了起来,把怀里抱着的草帽放在矮凳上,手脚并用的爬上床沿,伸手作案前做贼心虚的回头往后看了一眼门。

见门关的好好的,他才抿着嘴唇冲床上那人伸出一根食指,对着她的脸轻轻的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

软的,热的,是活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了因嘴角往上抿了抿,露出这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虽然很浅但的确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