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新堂注视下,叶忱手指灵活地飞快系好鞋带,站直身子。

她坏笑,露出八颗小白牙,打算故技重施在另一只鞋上,只是她手刚伸过去就被发现了。

“拿开。”

“……”

叶忱缓缓将这两个字说出口,像是不愿跟小女生计较的无奈语气,声音软软的。

赵新堂两手一抖,缩了回去。

另一边,班里同学正热闹地参加体能测试,好学生无论哪方面都不想落后,求胜欲一旦形成习惯就戒不掉了,没人在意队伍后面发生什么,等他们完成得差不多了,真正的好戏才刚要开始。

响亮的口哨声,全班都能听见,

体育老师职业病发作一样说话之前必吹一下,吹完冲赵新堂这边招招手,说:“来吧,到你俩了。”

所有同学都在期待这一组,虽然胜负显而易见,但还是想看,连体育老师都抱着胳膊看热闹,笑得像株仙人掌。

听到传唤,赵新堂缓缓站起来,跟叶忱身后走到起跑线那。

“规则都清楚吧?我掐表了啊。”

体育老师旁边还站着一位戴近视眼镜的同学,手里拿着本子,做记录,估计体育课代表的位子是稳了。

“请问,你俩叫什么名字啊?我记一下。”

“叶忱。”

“赵新堂。”

异口同声,名字混在一起,搞得准课代表有点懵。

他扶了下近视镜,“叶新堂?”

“我姓赵,不姓叶。”

赵新堂听着别扭,赶忙纠正。

“麻烦一个一个说呗。”

“……”

两人又沉默了,好像都在等对方先说。

体育老师横插一句,“赵新堂,新旧的新,堂堂正正的堂。”

说完又看向叶忱,“ye…怎么写?”

“树叶的叶,热忱的忱。”

赵新堂转头看他,一颗小白杨,笔直挺立。

她超喜欢这个比方。

等准课代表记录完,体育老师让他们就位,准备开跑。

身后的同学齐刷刷围过来,等待看热闹的兴奋劲儿盖都盖不住。

只见这二位跟约好了一样,一脸无谓地站在起跑线上,一个面向左,一个面向右,谁也不搭理谁。

徐滢在旁边看得着急,生怕赵新堂露馅再惹怒体育老师。

“你俩蹲下啊。”,她小声提醒。

赵新堂和叶忱双双回头,眉头皱着,像看精神病一样看徐滢,好像在问:“为什么要蹲?”

徐滢眨眨眼,这两人怕是傻子吧?

准课代表适时发挥作用,他主动示范动作,加上体育老师略带严肃地吭了一声,两人才勉强给面子,做出动作准备起跑。

在体育老师吹哨之前,徐滢赶紧走到赵新堂旁边说了句什么。

“ok。”,她回应。

本来大家还在想,说不定叶忱能怜香惜玉,让着点女同学,可是…呵呵,天真如他们,都猜错了。

“欸!小白杨,等等我啊。”,赵新堂这样叫他。

“终点等。”

他很笃定这一场的结局。

哨声刚吹完,叶忱那两条大长腿飞奔出去,甩赵新堂好几米,然后距离就越拉越远,背影决绝。

“新堂加油啊!”,徐滢带头呐喊,给她鼓劲,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风一样的男同学和蜗牛一样的女同学。

第十二秒,叶忱轻松跑到终点,跨线后缓冲几步,他并没有原路返还,而是把校服一脱,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赵新堂望着他远去的大长腿露出不明意味的笑。

……

测试结束后大家开始自由活动,体育老师带班里男同学去篮球场打篮球,女生就在操场上三三两两扎堆聊天。

大概过了十分钟,叶忱才晃晃悠悠折回来,手里攥着一听可乐,单手拉开拉环,猛喝一大口。

清凉的感觉蔓延全身,连头顶的阳光都显得没那么热烈了。

赵新堂和徐滢站在阴凉处,手臂搭着单杠,下巴抵在上面,看到叶忱出现,嘴角同步翘起,“你确定他是中考状元吗?”

徐滢皱眉看她,“当然确定啊,今天早自习班主任还让我们向他学习呢,更夸张的你都想不到。”

徐滢边说边比划长方形,“班主任打印了一个奖状,上面写着恭喜叶忱同学取得中考第一名的好成绩,就贴在黑板旁边,谁都能看见。”

赵新堂拿食指指着自己,说:“那我刚才岂不是跑赢了中考状元?”

她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说给某人听。

叶忱从赵新堂面前走过去,一手插兜,头也不抬,表情冷漠得就像那罐冰镇可乐。

眼看他要走远,赵新堂“嗖地”从单杠下面钻过去,挡到他面前,仰着脸,说:“你输了。”

叶忱脚下一顿,停住,眼睛俯视她。

“你输了。”,赵新堂重复。

怕叶忱不明白,她又看向跑道,说:“规则没听吧?往返,懂吗?”

跑出去还要跑回来才算数,这也是临开跑前徐滢对她说的,所以在看到叶忱走向学校小卖部的时候赵新堂就知道她赢定了。

虽然有点胜之不武。

叶忱还是那副表情,什么也没回应,绕过赵新堂往篮球场走。

……

他走之后又剩下赵新堂和徐滢两个人了。

“你说,他到底知不知道比赛规则啊?”,徐滢表示疑问。

赵新堂无声摇头。

徐滢撇撇嘴,“可能真不知道吧,故意让着你的成分太少。”

再次挂在单杠上,赵新堂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徐滢安慰她,说:“这种等级的就算了吧,人家奔着考清华去呢,高中三年肯定不会谈恋爱,要不你回你们学校看看,长得帅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

赵新堂望着篮球场,一时语塞。

青春期的喜欢总是来得突然,毫无防备,有时候更是毫无理由可讲,越是说不出什么,越是喜欢得要命。

“对了,我刚想起来,叶忱给你告老师之后呢,老师没问你啊?!”

才想起来?也是真朋友。

赵新堂白徐滢一眼,说:“他是我爸以前的学生,认识我。”

“不会吧,哪有这么巧的事?”,徐滢惊讶地张大嘴。

“那你看,还真就巧了。”

要不然她哪有这么大面子能混到明川一中重点班来上课,关键是被发现后还能全然抽身。

“倒计时五分钟,马上下课了。”,徐滢看完手表提醒她。

“嗯。”

她该走了。

“用不了二十四小时,班里同学就会知道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再混进来上课恐怕不行……”

赵新堂举起胳膊,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后从屁兜掏出五十块钱塞给徐滢,说:“帮我把钱转交给叶忱,我走了,你乖乖学习。”

“来都来了,怎么不当面给他呀?”

赵新堂没吱声,看向篮球场的眼睛里清澈,温柔,带着孩子气。

来日方长,不急。

对,不急。

徐滢把钱捏在手里,又问:“你回学校还是去哪?”

“去网吧。”

赵新堂慢慢悠悠地往校门口走,马上还要和门卫周旋怎么出去,真是伤脑筋。

……

一局游戏刚打完,赵新堂就被他爸逮个正着。

这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父女俩的斗智斗勇不论循环多少个回合都分不出胜负。

赵新堂常去的网吧叫“轻舞飞扬”,连位置都固定,一逮一个准。

身穿黑色西服正装的赵展应该是刚下班直接从单位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坐到旁边沙发扶手处,叼着烟,眯眼看电脑显示屏上gameover几个大字,说:“高中生了,你还是这么菜。”

赵新堂放下鼠标,嘴巴抿得严实。

“我说错了吗?”

“没有。”

赵新堂人生中第一个游戏机是赵展给买的,经典的俄罗斯方块,自那以后游戏就成了生活中一部分,用来打发空白时间。

“下午怎么没上课?”

“滢滢自己在一中,我怕她挨欺负,过去看看。”

职高的班主任肯定跟赵展打报告了,毋庸置疑。

赵展继续保持笑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滢滢还小两个月吧。”

“……”

做父女这么多年,赵新堂了解赵展的脾气,他发火的时候还好,怕就怕笑里藏刀,贼吓人,毕竟他摸爬滚打到今天的位置可不是拍几句马屁就能搞定。

赵新堂感觉后背发凉,每每这种无计可施的危机时刻,她都以掉眼泪蒙混过关,今天也一样,眼泪说来就能来,之前喝了两瓶矿泉水,准备足足的。

不过最后赵展并没选择就地正法,他把烟头抿灭烟灰缸里,招呼她,“走,回家说。”

赵新堂鼠标轻挪,点了自主下机。

……

回去路上,赵展开车,赵新堂坐副驾驶,大气不敢出,虽然心里边直打鼓,但满脸倔强,不想服输。

“你的成绩明明可以上一中,为什么不去?”

沉默了半段路程,赵展终于说话了。

的确,赵新堂虽然文化课一般,但她从小学习画画,是美术特长生,所以文化课录取线比别人要低,况且她的美术成绩非常好,含金量高的比赛拿过几次奖,在小圈子里很有知名度,画室老师一直把她当重点对象培养。

要是换做之前的赵新堂,她肯定有一堆理由回答,可现在……她改主意了。

“爸,你给我弄进一中吧,我反悔了。”

赵展脚踩刹车,在黄灯变红灯的时候缓缓停下,面不改色。

“行,先给我个理由。”

赵新堂拉长音“嗯”了一声,说:“我今天去一中,发现他们学校也挺好的,没我想象中规矩那么多。”

呵!才怪,今天要不是因为体育老师和赵展的师生关系,她早就被扔校门外了。

“你这个理由……”,赵展笑了声,来自成年人看穿一切般□□裸的嘲笑。

赵新堂知道赵展不信,她自己也不信,可是她笃定赵展一定会同意,因为这对他来说太容易。

“行,一会儿给你办,快的话明早你就能过去直接上课。”

“老赵,谢了啊。”

“不客气。”

父女俩一来一回,气氛融洽。

可能是赵新堂要转到一中这件事让赵展的好心情直线上升,毕竟重点高中师资方面还是略高一筹的。

后半程,他打开音乐跟着唱了一路,连赵新堂逃课的事儿也不追究了。

而她则看着窗外倒退的人群和树影,心心念念着一个人。

小白杨,你等着我呀。